“陛下,陛下……哎呦妈呀,陛下,您……您真的不能再喝了。”
突然,顾昭一把抓住了王公公的手腕,问:“王公公,他不见了,你可有见过他?”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王公公掌心捏出一把冷汗,欲哭无泪,“陛下……”
顾昭不依不饶,眼眶中缱绻着雾色,“你告诉朕,他是走丢了,还是故意躲着不见朕?朕要去寻他,把他带回来。”
王公公见顾昭跌跌撞撞地起身,赶忙抱住他的腿,摸着腿爬上去,扶住顾昭,“好好好,陛下您别乱跑,老奴带您去找他。”
顾昭呵呵一笑,抹去挂在眼角的泪水,脸上的悲伤多过于欣喜,他一字一顿地道:“狗奴才!你骗朕!”
王公公吓得腿软,噗通一声跪下。
顾昭冷哼:“休要骗朕,朕不是傻子,彦霖他死了,死在五年前,死在薛羡羽的手上,死在朕的面前!是朕……没保护好他……”
顾昭说着,眼眶一热,一行清泪潸然落下,他哭得长情,恨得牙痒,醉酒后的顾昭,心随本性,没了平日里的雷厉风行,不食人间烟火,倒是添了几分人味,柔软和感性。
王公公作为顾昭贴身奴才,自然知道皇帝口中的彦霖是谁,柳彦霖可是顾昭心尖上的人儿,含在嘴里都怕化掉的心头肉,正是柳彦霖的死,才导致了顾昭与薛燃反目成仇,当时的顾昭恨不得将薛燃千刀万剐,生吞活剥。
不过这次让王公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过去他家陛下喝醉了,要寻的可是那位薛燃薛羡羽,寻得到还好,单就那人吃苦受难,寻不到……
王公公想起薛燃不在宫中的一年里,他家主子共烧毁了房屋二十八所,虽无人受伤,但牵连受罚的奴才婢女有三百余人……简直心有余悸!哪日火烧到自己头上,他一身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正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清冷寡淡的声音,“堂堂一国之君,醉得可真体面。”
是去而复返的薛燃。
王公公见到来人后,舒了口气,哆哆嗦嗦道;“薛将军来得正好,陛下大醉,老奴一人扛不动,还劳烦薛将军随老奴一起将陛下带回寝宫。”
薛燃道:“用不到你,陛下我自会背回寝宫,知道他不能喝,喝多了会显丑态,你还不看着点,要你何用?”
“是是是,老奴羞愧,老奴该死。”
薛燃也懒得继续指责,一手搭住顾昭的肩膀,一手搂住顾昭的腰,让顾昭以最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肩上,扶着他一路往帝王寝宫走去。
顾昭走路蹒跚,好几次两个人都差点跌倒,可紧要关头还是被薛燃顺手一捞,将人好整以暇地护在怀里。
顾昭被冷风一吹,立马酒醒三分,打了个酒嗝后,借着月光瞧清了来人,甩手一个巴掌煽在薛燃脸上,薛燃脸一歪,嘴角渗出鲜血,依旧无动于衷地去抓顾昭。
顾昭疾言厉色地道:“别碰我!滚开。”
薛燃无奈地笑笑:“不碰你,你会摔倒。”
果不其然,顾昭往前走了两步,前脚绊倒后脚,一下子摔进了薛燃怀里,这下皇帝陛下的面子是彻底挂不住了,几乎是同一时刻,在推开薛燃的同时,一个巴掌呼啸而至,手势之狠,直接把薛燃抽到了地上。
顾昭道:“一年不见,你是越发犯贱了,别以为帮朕击退了南蛮,朕就会原谅你,朕告诉你……”
“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是吗?”薛燃起身,笑意凄凉,“知道了知道了,外头风大,快点进去,不然又该头疼了。”
顾昭结舌,哼了一声,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得意又阴险的坏笑,只见他两指捏起薛燃的下颚,迫使他仰面正对自己的眼睛,仿佛在打量一件廉价的物品,顾昭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道:“薛羡羽,你到底是什么人?朕如此待你,刻薄你,折辱你,你竟然还愿意为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真是贱得可以。”
薛燃不答,一如五年里那般任由顾昭拿捏,眼见着顾昭的脸逐渐放大,他的唇即将贴近自己唇瓣时,迎来的却不是温润或霸道的一吻,而是帝王眼中充满恶趣味的不屑和鄙夷。
顾昭嘲讽:“薛羡羽,你可沦为过军妓,鬼知道你这张嘴里含过什么脏东西。”
“没有。”难得一次听到薛燃反驳,“这一年里,我誓死不与外人触碰,依旧干干净净。”
顾昭哂笑,倏忽正经地问到:“所以你这次回来,究竟想做什么?来报复朕吗?还是来给朕添堵!”
薛燃反问:“不是陛下将我召回来的吗?那日陛下还曾许诺将兵权交付给我,难道现在打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叫天下人笑话?”
顾昭无言以对,从小到大,只要薛燃想真心与他斗嘴,顾昭是一句都说不过他,“干嘛,薛羡羽,你还真想要回兵权吗?”
薛燃笑到:“看陛下给不给。”
拥有兵权者等同坐拥半壁江山,就连皇帝老子都要给几分薄面,顾昭不傻,从登基第一天他从薛燃手里骗回兵权后,就将兵权牢抓于手,薛燃想要回兵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能给,不敢给。
顾昭死死地盯着薛燃,眼中似要迸出火苗,仇恨是相互的,所以哪怕至今为止,薛燃都对他委曲求全,刻意示弱,他也绝对不信薛燃不恨他,毕竟他可是碎其金丹,废其修为,囚其身体,踏其尊严的人!怎么可能不恨!
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早已是剑拔弩张,生生的两端,竟被他们站成了两岸,该说是命运弄人,还是人自作自受。
薛燃见顾昭不答,也不再逼问,伸手习惯性地把散落在顾昭前额的碎发别到他耳后,“夜深了,早点睡。”
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在顾昭眼里,这一切的柔情似水都是带刺的,刺得他眼睛疼,只要想起薛燃的好,他就头痛欲裂,疼得他死去活来。
“哼。”顾昭佯装淡定地背过身,“牙尖嘴利,看得朕心烦,滚。”
薛燃了然笑到:“好好好,滚滚滚。”
寝宫的门砰然紧闭,薛燃长长叹了口气,似有踌躇地回头深深望了寝宫一眼,心道:“阿昭眼中的戾气与五年前相比,似乎又褪了许多,快了,再坚持下,那东西虽然不能完全拔出,但至少在我力所能及时,将它克制住。”
翌日,顾昭以为薛燃又会来讨要兵权,没想到人家只字未提,并且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顾昭封赏,从一名护国大将军到无实职的太宰,明升暗降,有人背地里为薛燃不值,也有人好心奉劝薛燃,如此不受君恩待见,不如早日弃甲归田,何苦在这庙堂之中,高处不胜寒。
转眼半年光景,半年里,顾昭和薛燃心照不宣地不提往事,维持着表面还算平和的宁静。
眼看着寒冬将至,日子一日冷过一日,薛燃不来参加早朝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今日薛燃又没来,顾昭冷着脸退朝,只带了王公公,一同前往薛燃的太宰府。
顾昭推开房门,“薛羡羽,你死了没?”
薛燃起身,脸色苍白如纸,“没死没死,你叫那么大声,死人都给你召回阳间了。”
顾昭道:“没死起来,陪朕下棋。”
薛燃咳嗽了几声,对顾昭总是拒绝不了,“好好好,让我穿个衣服,天寒地冻你真不嫌冷。”
顾昭把嘴一撇,随手将一枚红色的暖玉扔给薛燃,“拿着,热乎的,可以暖身子。”
薛燃答谢,顾昭不耐烦地催促道:“动作快些,耽误了朕的兴致,看朕不治你的罪。”
薛燃捏紧了玉石,暖意从掌心扩展至周身,这哪里是一块普通玉石,分明是岩口火山神的精石,冬日里将它戴在身上,好比摘了一颗小太阳。
“谢谢,费心了。”薛燃再次道谢。
顾昭只翻了个白眼,铺开了棋局,“你真要感激朕,一会儿对弈时你让朕三子。”
薛燃道:“哪有你这样的。”
顾昭再次确定:“让不让,不让朕就拿回暖玉,让你寒症发作。”
薛燃护宝似地将石头揣在怀里,“让你三子,我照样虐你。”
“哈?”顾昭挑眉,“尔敢挑衅朕,薛羡羽,你长本事了,是朕许久未教你做人了吗?”
于是两个人从早杀到晚,斗志昂然,王公公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站得是腰酸背痛也不敢吭声,毕竟顾昭许久未如此展颜欢笑,露出那般不服输的孩童心性。
55、番外2陌路
◎陛下啊,你的将军已死了……◎
对于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素来擅察言观色的王公公是琢磨不透,哪怕过去的四年里,作为唯三知道薛燃行踪的人,他不止一次的认为,薛燃该被整死了,可一次又一次,薛燃又奇迹般的被他家那位皇帝陛下从鬼门关拉回来,吊着命,继续忍辱负重地活着。
或许……王公公曾大胆地猜测过,陛下心中真正藏着的人,是薛将军,而非那位柳公子,无奈他人微言轻,他亦要活命。
如今,萦绕在王公公心中的三不解疑惑是越发旺盛。
顾昭走在前头,见王公公步伐沉重,似有心事,问到:“王公公,在想什么?说来给朕听听。”
王公公俯首,答道:“回陛下,老奴在想,薛大人那颗小小的心脏呀,还真有容乃大叻。”
顾昭道:“此话怎讲?”
王公公答道:“回陛下,薛大人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下陛下一人,薛大人的心又很大,大到能容下江山社稷,可无论是陛下也好,社稷也好,对薛大人来讲都是天,大大的天。”
“噗嗤。”顾昭笑得拍了拍王公公的背,“老东西越来越会说话了,可惜你错了一点。”
“不知老奴哪里说错了?”
顾昭却笑而不语,笑得意味不明,笑得春风得意,笑得人“毛骨悚然”。
日后的日后,王公公才知道顾昭的那份笑意里隐藏着多大的私心和自信。
再过一月,便是柳彦霖的忌日,过去随着忌日的推近,顾昭的情绪总会波动很大,阴晴难测,尤其是对薛燃的恨意,仿佛被某种力量操纵着,变得失控,强烈,浓重,然而今年,顾昭却对薛燃没那么恨,反而因为一个宫女打破了茶盅而将人的双手砍了去,之后顾昭逐渐像变了人似的,变得残暴无道,错杀了好几位忠言逆耳的忠臣,一时间搅得朝中上下人心惶惶,不止如此,过去惜民重才的帝王竟然打算开疆阔土,不仅出兵收了周边小国,还劳命伤财的凿山填海,可谓将暴君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薛燃听闻后更是煞白了脸,去大殿外跪求了两个时辰,都求不来顾昭的召见。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明明拉了全部的仇恨……他理当只恨我入骨,不该拿黎民作贱啊……”薛燃喃喃,“哪里错了,他本是明君,不该毁己乱世,毁我一人足矣……”
王公公站在台阶上,听不见薛燃在说什么,只是后来瞧见人跑开了,自此之后,薛燃不再入宫,他家那位皇帝陛下竟也不去找晦气,灵渠该筑,筑!行宫该建,建!疆土该拓,拓!南征北掠,说不上民不聊生,但也哀鸿四起,眼看着天下差点毁在他的手里,在五个月后,竟是薛燃起兵谋反!带着一只亲信队伍,连夜攻入了皇城。
何其可笑,一个修为尽散的废人,带着二十人的小队,谋反?简直是来荒天下之大谬。
顾昭是何等修为的人,就差大乘后飞身成仙,人间帝王他想当便当,不想当了哪日弃了皇位可做神仙,他瞧见真心实意想要杀他的薛燃,嘴角勾起一丝篾笑。
顾昭道:“阿燃,你当真要杀我?”
阿燃……薛燃一愣,自从柳彦霖死后,这是第一次听顾昭如此亲切的叫唤自己,果然是覆盖在顾昭身上的诅咒出了问题。
薛燃咬牙,越是挣扎越是被钳制得紧,“顾昭,你松开!”
顾昭打死不放,“阿燃你别乱动,是朕的怀里没安全感吗?”
薛燃听到了顾昭磨牙的声音,顿时汗毛直竖,顾昭的手不知何时绕过他脖子掐住了他的下颔骨,用力到仿佛要将它捏碎,“唔……”
顾昭凑近,温湿的语气正好吹拂在薛燃耳后,这让习惯于顾昭身体和气息的薛燃一下子僵直了身体。
“我的好阿燃,嘴巴如此强硬,你那玩意儿倒也不甘落后呢。”
“闭嘴。”
顾昭冷笑,不再理会薛燃,而是扣住对方双手反剪在身后,顺势扯去他的衣袍……
顾昭见到手中的人战栗不止,一时间玩心更重,“怎样?朕的技术很棒吧?”
“滚……”薛燃硬是从嘴角漏出一字。
顾昭邪邪地笑到:“一会儿朕让你切身感受下,什么叫摇尾乞怜,哭着求操。”
薛燃无语,顾昭是失忆过吗?哪还需要切身感受!在过去的四年里,顾昭带给薛燃的蚀骨销魂的舒爽,烙印进了骨子里,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哪怕现在,只要顾昭靠近薛燃身边,光是闻着顾昭的味道,都足够让薛燃颤抖!疯狂!欲望无尽!
两人的纠缠还在继续,直到薛燃忽然乖巧地斜靠在顾昭怀里,直到顾昭的手探入薛燃体内,直到薛燃将匕首插进顾昭胸膛,匕首上被抹了迷药,还有个特殊的血槽,在顾昭彻底昏迷之前,他依稀瞧见薛燃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将自己的血喂进了他的体内。
“他在……做什么……”
随后顾昭陷入昏迷,漫无边际,一片漆黑的沉重昏睡。
再次醒来,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