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之前,路维安还会给他讲故事。
从以前的小美人鱼到现在的小王子,林迁已经听了好多好多的故事。
有时候他听完一个还不困,还要缠着路维安讲第二个,哼哼唧唧地撒娇。
路维安在他面前似乎连容忍程度都提高了不少,林迁只要假意哭上三两声他就答应了。
用洛克的话来说,真的是宠的没边了。
以往谁敢在路维安面前跟他讨价还价?那不是找死?
可偏偏他家将军现在就吃小水怪这一套。
要知道,那天洛克来到泳池边,发现他家将军那为他量身定制的生物机甲“长河”正坐在泳池边摊着手当派对BBQ的烤肉机时,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那一天,洛克才真正认识到这漂亮的小水怪在路维安心里到底占据了个什么样的地位。
不过,就算再宠,林迁要是打着小心思再想听第三个,路维安也不会再答应他了,还告诉他再不睡觉明天就没有早餐吃。
彻彻底底被威胁到了的小水怪就只能用尾巴拍水表达自己的不满,老老实实地闭眼睡觉了。
只不过,讲了这么久的故事,路维安依然还保持着自己独特的开会式讲故事风格,没有半点长进。
好在林迁也没听别人讲过故事,他以为讲故事就该是路维安那样的。
不管怎样,每一天,林迁都过得很开心。
有那么一个人在他身边,真心诚意地对他好,并希望他一直幸福快乐下去。
如果这样的日子能一直延续下去,林迁觉得他能过一辈子。
当然他才不是那么贪心的小蛇妖,他也不会一直让路维安帮他洗尾巴,一直给他讲故事,他也可以反过来给路维安讲故事什么的。
有来有往才是好朋友嘛!
但是事情总不会一帆风顺。
他和路维安也不会一直这么幸福快乐下去。
某天,当落在他尾巴上的不再是温热的水,而是路维安的血的时候,林迁和路维安默契地没有提起的事情终于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路维安的毒再一次爆发了。
临失去意识之前,路维安联系了洛克,短短几分钟后,伯尼斯疗养院的人闯进泳池,将昏迷中的路维安带走了。
林迁缩在泳池的角落,在靠近路维安的那一角,来的人只能看见他瑟瑟发抖的尾巴,像是怕极了将自己整个藏起来。
林迁本想守在路维安身边的,可路维安怕他担心,自身难保的时候还想着要怎么安慰他。
路维安:“一会会有人过来,你害怕的话就躲起来,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口鼻都在流血,污黑的血痕让他的面色看起来愈发晦暗,手却还温柔地拍了拍林迁的手背。
“我很快就回来。”
泳池边很快就只剩下林迁一个人,午后的光再大,也没人会为他打开遮阳棚了。
林迁缩在水底,整个人都懵懵的。
后来,只有洛克过来找他,给他带了吃的,让他放心,却没告诉他路维安什么时候回来。
那似乎是第十二天的事情。
那之后的三天,林迁都没能见到路维安。
他自己一个人坐在泳池边。
就像路维安做的那样给自己洗尾巴,但有些地方他没法洗到,因为尾巴太过弯曲的话,也是会疼的。
他自己一个人吃饭。
没人陪着他,吃着洛克给他送来的食物,明明依然是完全不同的食物,总觉得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他吃不完。
他自己一个人睡觉。
气垫床在水面上漂了许久,他都睡不着,没人给他讲故事,没人会因为他撒娇而多讲一个新的故事,也没人会因为他贪心地还想再听一会而拿明天的早饭要挟自己。
林迁重新回到了水底的角落,蜷缩在那里,似乎这样就能重新得到些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他哭的时候眼泪融进水里,谁也不知道。
他曾经一个人生活了那么久,却因为这十几天被路维安充满了的生活,知道了什么是孤单。
一个人,没有路维安,就是孤单。
那天午后,林迁还在睡觉。
他没有吃饭,就这么缩在水里闭着眼睛,直到被水声吵醒,他才飞快地睁开了眼睛。
岸边依旧坐在轮椅上的路维安一脸惊讶,他才刚把手伸进水里搅动了下,小水怪就醒了。
他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林迁像个小炮弹一样从水底冲上来,趴在了泳池边缘,伸手抓住了路维安的裤脚。
他脸上都是水,乌黑的发贴在脸颊边上,苍白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通红,不断淌下来的水让路维安分不清那是不是他的眼泪。
路维安问他:“怎么不在气垫床上睡?”
怎么又睡到水底去了?湿漉漉的不难受吗?
他还想问,呆呆地看着他的小水怪已经“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他哭着喊,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明知道他是因为毒发了才离开,但林迁就是忍不住哭泣,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怕极了被丢下。
害怕极了。
他已经被丢下两次了。
林迁是一条绿色的小蛇,是普普通通的颜色,山林里最不缺的就是他这样的小青蛇了。
可他的爹娘有着金色的尾巴,比他好看多了。
他就像是他们的屈辱一样,谁也不待见他,连离开都没带上他。
他就这样成了蛇山上的孤儿。
后来,有人把他带回了家,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他。
林迁有了新的爹爹,疼他宠他的爹爹。
可有一天,他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明明走之前还说要给他带好吃的回来。
林迁又成了一个人。
路维安没回来的那些天,他一个人胡思乱想,他想他又只有他自己了。
可现在路维安回来了。
那个护着他的人回来了。
林迁哭得好大声,哭得人一抖一抖,抱着路维安的腿怎么也不肯放开。
路维安摸了摸他的脑袋,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别哭了,哭了就不可爱了。”
“饿吗?”
“饿。”
“尾巴疼吗?”
“疼。”
“那我们先吃饭,然后我帮你洗尾巴,今天,我给你讲三个故事好不好?”
“好。”
路维安难得这么精神,他的脸色似乎都好了很多。
站在路维安身后的洛克红了眼角,转身离开。
路维安陪着林迁吃东西。
以往总是他一个人吃,但今天,路维安也吃了两口。
黄昏的时候,路维安帮他洗尾巴,一直洗到尾巴尖儿,仔仔细细的。
林迁躲了好几次,委委屈屈地说:“痒。”
路维安朝他笑:“好,那我换个地方擦。”
晚风吹起的时候,路维安给他讲故事。
以前林迁求他他都不同意,今天他却能心满意足地听三个新的故事。
林迁躺在气垫床上,歪着脑袋看着路维安:“我喜欢今天的你。”
路维安笑了:“嗯?因为今天有三个故事听吗?”
林迁摇摇头:“你看起来好多了。”
虽然林迁还是能看出他的毒没解,但他觉得今天的路维安要比之前好许多。
路维安挑眉:“是吗?”
他依旧温柔地摸了摸林迁的脑袋,将他稍稍向池子中央推了些。
“明天想吃什么?”他问。
林迁咬着唇回想:“想再吃今天吃的,它超好吃!”
路维安:“好,那明天再吃这个。”
林迁枕在自己手上,泡在水里的尾巴愉悦地甩了甩,浑身都说不出来的舒适。
他对路维安说:“晚安,路维安。”
他已经好久没喊路维安“安安”了,以前路维安总觉得这称呼奇怪,但现在他又觉得有些遗憾。
“晚安,迁迁。”
林迁闭上眼睛,已经到该睡觉的时候了。
虽然他已经睡了一下午,但他这会还是困了。
可他听得到,路维安还没离开。
林迁有些好奇地睁开眼,路维安还在看着他,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难过。
林迁没在他身上看过这种神情。
路维安看着他:“对不起。”
他的眼神林迁很陌生,他说:“迁迁,今天是第二十天了。”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林迁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今天,明明才是第十五天啊。
林迁想说他一直都算着的,今天是第十五天。
为什么路维安要说今天是第二十天?
他明明说要养他二十天的,明明还有五天。
*
路维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再像以往那样去窗边看看楼下小水怪是不是睡着了,他有些疲惫地躺在了床上。
自他的腿不再能自如行走以后,他的右手臂也有些使不上力气。
灯没打开,屋里是一片漆黑。
路维安有些疲惫地盖上被子。
路维安从没有养过小宠物,也没有照顾过孩子,林迁大概是他头一次突如其来地想要照顾些什么。
那样单纯可爱的小家伙,就像一张白纸,会撒娇也会使坏,又乖的不像话。
你对他好,他就把自己整个都袒露在你面前,没有一丝隐瞒。
路维安那颗冷冰冰又无人触碰的心一下就为他敞开了,过分的溺爱,荒唐的举动,因为他就想那么放任一次。
他告诉小家伙,养他二十天,自然不会也不愿意食言。
他只是没法再继续了。
今天是第二十天,是他的最后一天。
路维安也不想惹他伤心难过,可是书上说,要想和小朋友保持良好关系,欺骗是大忌。
他不能骗他。
“对不起,迁迁,剩下的五天,永远都没法给你了。”
他还想看看小水怪睡觉的乖巧模样,他不想回房间,只是他怕明天小水怪醒来看到身体冰凉的他,会吓坏的。
为什么他不能再早点遇到迁迁呢?
路维安的眼角落下一滴不甘心的泪,终于还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林迁还在发呆。
路维安只是轻轻推了一把,夜风随后而动,将气垫床吹到了池子的另一边。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点模糊,一滴泪就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林迁不笨,他很快就想到了原因。
路维安说今天是第二十天,因为,他要死了。
明天他就不来了。
再也不来了。
他明知道他中毒了的,他都没有帮路维安解毒,他肯定会死掉的。
甚至,林迁还想到之前路维安问他明天吃什么的事情。
路维安一开始还想骗他,骗他明天还会过来的,可说晚安的时候,路维安还是说了真话。
或许他是怕明天自己看不到他会再急得哭起来。
林迁想,如果明天他看不到路维安,他肯定会急哭的,会哭得超级大声。
他现在就已经在哭了。
或许明天,洛克就会把他送回最开始他醒来的那片湖泊里面,然后他就再也见不到路维安了。
他又要变成一个人了。
林迁的爹娘离开,他没有办法阻拦,甚至根本不知道。
养他的爹爹消失了,他也无能为力。
现在路维安要死了,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林迁愣了愣。
他的妖丹能解百毒。
就算是路维安那他不知道的毒也一样。
这似乎是他这一条化形失败的小蛇妖唯一的用处。
哪怕没了妖丹,妖怪就要死了。
林迁爬到岸边,路维安给他擦尾巴的大毛巾还在,他抓过来给自己擦尾巴。
路维安说,尾巴湿漉漉的,走路时会沾上更多脏东西,要擦干才行。
林迁很听话,就算是自己不太能擦到的地方,他也忍着疼擦干了。
这是他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走出这个院子,但他记得去路维安房间的路,之前路维安带他走过。
走廊上黑漆漆的,没有人,林迁有点怕。
他走得很快。
路维安的房间里也没开灯,但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路维安。
他像是睡着了,只是脸色很差,像是所有强撑的精气神在离开林迁以后都散去了。
林迁扑在他旁边,他也没醒来。
或许是刚才擦尾巴的时候弄裂了自己的伤口,林迁的尾巴更疼了。
他委委屈屈地抓着路维安的手:“尾巴疼。”
路维安没理他,只是眉心似乎隐隐约约皱了下。
那些漆黑的毒素张牙舞爪地从路维安的身体里涌出来,让他裸露在外的肤色都异常恐怖。
林迁知道他要死了,连呼吸都微弱得很。
他又想哭了。
直面这个现实,他一点都不想让路维安死。
林迁靠在路维安的窗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
他想,他本来就只是一个人,就算死了也没事,反正也没人在乎他,嗯,路维安在乎他。
可是路维安还有洛克呢!
二比一也是路维安赢了。
林迁这么想,一边偷偷掉眼泪。
他还是怕的,谁不怕死呢?
可他不想路维安死。
他的尾巴似乎更疼了,林迁伸手一摸,湿漉漉的,好像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