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迁的声音斩钉截铁:“你是个大好人!”
突然得了张好人卡的路维安哭笑不得。
但他没否认,就顺着林迁的话说下去:“嗯,迁迁说的都对。”
路维安用尽毕生所学哄了好久才把林迁的眼泪给哄回去了,让他确信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安全感得到了满足的林迁给了他个格外灿烂的笑脸。
因为大哭了一场,情绪波动较大,哭累了的林迁靠在路维安的腿上说着话,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路维安恰到好处地放低了声音,没打扰他,看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偶尔张合两下,似乎还要说什么,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夜晚有微风,只是并不冷,不然路维安也不会纵着他这样睡觉。
而事实上,早就习惯了在水里睡觉的林迁离“感冒”这两个字本来就相当的遥远。
就着这个比较尴尬的姿势,路维安撑着林迁睡了好久。
早就没什么知觉的腿上如今压着些重量也不会麻木。
路维安看着林迁睡着了放松后半垂在水边的尾巴,心中升起点小小的想法来。
要是小水怪能再小点就好了,或许他可以抱着他睡……
但这注定只是他的奢望。
约摸等了两个小时,路维安想着小水怪最强烈的困顿时间应该已经过了,便小心地将他叫醒了。
他主要是担心小水怪这个姿势睡久了身体僵得不舒服。
被叫醒的林迁迷迷糊糊地在路维安的指引下爬回了漂在水面上的气垫床,只在尾巴没入水里的时候小小打了个哆嗦,很快就又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他躺在气垫床上,看着小小的,呼吸声也轻飘飘的,安静极了。
林迁睡着之前对路维安说了“晚安”,路维安却并没有离开。
他依然坐在轮椅上,停在泳池边缘看着林迁。
风把林迁的气垫床吹在角落里,水波摇晃的时候,他也跟着微微摇晃,时不时摸摸自己的脸颊,睡得香甜得不行。
他的眼睛还有些红肿,或许要明天才好。
月色下,路维安良久才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转而落在自己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掌。
原本健康的肤色逐渐变得暗沉,血管变得更清晰,从那周边蔓延开来紫色,看着就是险恶的色彩,嗅不到半分鲜活的气息。
他的生命力在逐渐流逝,路维安每时每刻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地失去些东西。
他要死了。
油尽灯枯,似乎一缕微风就能将他吹灭。
可泳池角落里那只小水怪,他漂亮、乖巧、像太阳一样热烈,能敞开心扉对人,也像月亮一样温柔,在乎他人的感受。
他还能活很久。
久到他的墓碑攀上绿色的青苔也依然鲜活。
久到是二十天的几千倍。
如果他可以再活久一点,他对小水怪的那些承诺就不会那么快失信。
这还是路维安在知道自己的死期以后,第一次萌生了那么些求生的欲望。
即使几乎所有人都盼着他死,可这里还有一只会说他是“大好人”的小水怪盼着他活下去,盼着他护着他。
“吧嗒。”
殷红到深黑的血从他鼻腔里滴落下来,砸在他胸口的银色纽扣上。
军部荣光的标志被鲜血覆盖。
他的必死之局,根本无法改变。
路维安低声道:“对不起,迁迁。”
他说得很轻,因为怕沉睡的小水怪听到。
*
“洛克副官,您深夜来访,是要做什么?”
被屋外的敲门声惊醒的时候,莉莉丝面色并不好看,只是因为来的是路维安身边的副官,所以她才勉强挤出了个好脸色。
洛克身后站了许多士兵,这让莉莉丝有些紧张,但她想到今天路维安给她的许诺,她就又放下了心。
他的副官出现在这儿,或许是有些别的什么事。
洛克挑了挑眉,看着还算镇定的女人“嘿嘿”笑了两声,说话相当不客气:“奉路将军的命令,送莉莉丝小姐您回家。”
“回家?”莉莉丝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弄错了?是维安......路将军安排我住在这儿的。”
路维安向来是言出必行的人,不会出尔反尔。
莉莉丝从来没怀疑过这一点。
“洛克副官,我会在这里陪他走完最后的路的。”莉莉丝的声音中带了七分悲痛三分坚毅,似乎是在表明她绝不会离开这里的决心。
若是在外界,能被媒体拍到,怕是会有许多人歌颂莉莉丝对路维安那真挚的感情,莉莉丝自己也很满意自己说的话。
但此刻在她面前的洛克和其余的士兵却没有任何一个为她所动,甚至于洛克还有些想笑。
陪他走完最后的路?你也得看看将军要不要你陪啊!
自打那只小水怪被接回来,将军空闲的时间全都扑在他身上了,那还有心思分给别人。
洛克:就连我都失去了将军的宠爱,你算个屁!
洛克直接道:“莉莉丝小姐,请不要让我为难。”
莉莉丝站在门前一动不动:“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进去!”
洛克也不打算跟她在这儿扯皮:“莉莉丝小姐,飞船已经准备好了,半小时后就起飞,还是不要再耽搁的好。”
洛克朝这会站在走廊边上的疗养院管事点了点头:“林管事,劳烦您带人帮莉莉丝小姐收拾下,可不要遗漏什么。”
莉莉丝到底是女人,洛克身后这群小兵崽子可没一个想背上擅闯女性房间的坏名声的。
洛克也不敢叫上那群打架比他都狠的女兵们,她们可没几个瞧得上这位尤克家族出生的莉莉丝小姐,要是被叫来给她收拾行李,哪怕是要赶她走,也是要闹翻天,找他秋后算账的。
好在他机智,早就联系了疗养院的管事,看这精神抖擞的模样,就知道一定是赶人,哦不,收拾东西的好手。
洛克笑得开怀,只差原地开个庆祝会,到底还顾念着面子没真这么来。
林管事也不含糊,她带着一众女仆直接越过莉莉丝进了屋子,压根没在乎莉莉丝的意见。
莉莉丝急了,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谁也不能这么看轻她:“林管事,这是我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你们没有资格进去。”
林管事眼皮一掀,只怜悯地看了眼到这步还看不清自己处境的女人:“莉莉丝小姐,伯尼斯疗养院一号院落如今是属于路维安将军的,只有他才能决定住在这里的是谁。”
莉莉丝不敢置信地开口:“你是说路...路将军要让我走?”
洛克守在院子里,林管事带着一众仆人将她的行李都收进箱子,没人再回答她。
但回答很明显。
没有路维安的授意,不说洛克,林管事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而在来之前,林管事就已经和路维安见过面了。
莉莉丝也明白,可是她不相信。
她执意不肯离开,即便她的身后,这个房间里属于她的东西都已经林管事的带领下被整整齐齐地收好,被士兵运到等在外面的飞船上。
她再回头,房间依旧整洁,就像她第一天搬进来的时候那样。
洛克:“莉莉丝小姐,走吧,飞船快要起飞了。”
莉莉丝站在门边,手指抓上了门把手:“我要见路将军。”
她不能离开。
她花了那么多年维护的形象会崩塌,她的家族也会责怪她没能把握住机会,甚至废物到连最后的半个月都撑不住。
她是尤克家族的大小姐,是其他女人都没法取代的人。
她绝不能让别人站上她的位置,即便是路维安死了以后!
“我要见路将军。”莉莉丝一字一句道。
洛克皱着眉头看她:“这就是将军的意思,莉莉丝小姐,我们何不——好聚好散呢?你.....”
你已经从将军身上得到够多了。
可是这些话,洛克还来不及说出口。
莉莉丝打断了他。
利益被侵犯的女人眼神终于带上了平日没有的狠辣和无情:“路维安告诉我,我可以在这里待到路维安死的那一天。”
“到他死为止。”
洛克的那点嬉皮笑脸瞬间没了,士兵们同他一样愤怒,而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林管事和她身后的女仆们也一起冷了视线。
路维安是要死了,可民众记得他为这个卡塔星做过什么,为卡塔帝国做过什么。
受人保护的人,从没有资格忘记英雄为他们付出过什么。
但凡有人敢明示她的恶意,她就是所有人的敌人。
路维安的死,注定要在哀恸中落幕。
莉莉丝本知道的,可是她忘了。
沉默中,洛克的通讯响起,路维安的影像出现在众人面前。
高大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即便是坐着,即便面容败坏,也依然能看出他昔日的威严。
莉莉丝一见到他,泪就落下来了。
她委屈道:“他们要强迫我离开,维安你告诉他们,你答应让我留下来的。”
路维安不动神色地皱了眉:“我的确答应了你。”
莉莉丝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路维安又道:“可你不该再回去的。”
再回去?回去哪里?
莉莉丝一时愣住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路维安说的是她不能再靠近他附近的事情,而她的确是回去了。
莉莉丝试图解释:“我只是想再回去找你道歉,我什么都没做!”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
路维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莉莉丝哭,以往遇到这种情形他会尽可能快得离开,他不擅长应付这个。
只有这一次,他看着这个女人泪流满面,涌上心头的是铺天盖地的恶心。
“我什么都没做。”
她的的确确未曾做过任何对路维安不利的事情。
路维安母亲的死与他无关,路维安中毒这事里也没有她的影子。
路维安就是这样才容忍她至今。
但这一次,她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她惹哭了小水怪,她说小水怪是怪物。
路维安:“我给过你很多机会,但这一次你没有珍惜。”
在这个时间离开这里,是对莉莉丝最严厉的惩罚。
话音落下,通讯切断,路维安的影像彻底消失。
不论莉莉丝再怎么挣扎,再怎么反抗,那些本以为只是看些贵族小姐笑话的女仆们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将她扔上了飞船。
就像路维安向林迁许诺的那样,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那是深夜发生的事情,虽然女人的嚎叫或多或少传进了林迁的耳朵,但睡梦中的他只是挠了挠脸颊翻了个身,就愈加香甜得睡去了。
等天再亮起来,精神抖擞又不记隔夜事儿的小水怪便忘了昨天自己还羞羞哒不敢跟路维安对眼瞧,小尾巴扑腾着水花就朝着池边靠过去了。
“早安呐!路维安!” 他一下扑在男人腿上。
路维安笑着应他:“早安,迁迁。”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最近总是没法掌握好时间(T_T)
第十一章
十一只小水怪
这无疑是林迁被赶下山来以后过得最幸福的日子,尤其是生活水平这一块儿,绝对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
林迁每天在这宽敞的泳池边晒着晨光睡到自然醒,一睁眼就有路维安为他准备好的早点,一日三餐还未重样过。
路维安也从未忘记过他尾巴上的伤口。
在林迁明确告诉他这些伤口是被雷劈的,这辈子都好不了的情况下,路维安就算相当不理解,但还是相信了他。
他没再给林迁上药,他只是每天替林迁洗尾巴。
把尾巴上沾上的草屑及其他脏东西全都擦得干干净净,确保他尾巴的每一片鳞片上都不会有泡水泡久了的滑腻感。
要知道林迁自己都没这么精心地对待自己的尾巴。
而现在他只要躺在水池边的沙发上,任由路维安坐在旁边帮他擦洗。
尾巴是小蛇妖们最敏感的地方,尤其是尾巴尖儿,那儿的鳞片最娇嫩。
路维安每天雷打不动地帮林迁洗尾巴,洗啊洗林迁就突然抖一下,但他还是强撑着不挪开尾巴,不去甩路维安一身的水。
洗完尾巴后,林迁总是红着一张脸趴在沙发上,嘟着嘴想路维安其实也有点坏坏,老是挠他痒痒,还会让他尾巴酥酥麻麻的。
就像他上次吹气一样。
尾巴痒痒,迁迁叹气。
要不是因为那个人是路维安,他早就躲开了。
林迁也去过路维安的房间,在他的大浴缸里洗过澡。
躺进放满了热水的浴缸,林迁就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去前后面泡温泉的时候,躺在里面久久不肯出来。
还是路维安怕他泡久了头晕硬是喊他出来才不情不愿地爬上来,连路维安给他拿毛巾擦尾巴的时候,他还不高兴地自个生闷气。
好在他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到晚饭的那会儿就忘记了。
路维安还给他准备了新的衣服,照着他袍子的样式做的,他每天都可以换新衣服。
红的绿色的蓝的紫的……什么颜色都有,林迁从来没有过这么多好看的袍子。
路维安夸他穿什么都好看。
夜晚的时候,林迁还是睡在泳池里的气垫床上。
一整个晚上尾巴都泡在水里能让他睡得更舒服些,不会被隐隐约约的痛楚半夜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