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冬坐回原位,口干舌燥,被闷热的环境压得一个字不想多说。
也是这时,他忽地感觉到一丝凉意,清清爽爽,像阵迎面拂来的凉风,顷刻缓解了他满心的烦躁。
凉风是从左边吹来的,魏冬左边身体明显比右边清凉。
他舒服地微眯了眯眼,没忍住悄悄往左边挪了挪,贴那凉气更近一些,少顷,更两只手都蹭过去,肆无忌惮地蹭免费空调。
那凉气也很体贴,索性将人拥抱住,给予三百六十度的清凉。
经历先前的事,众人都心有余悸,车上静悄悄地,落针可闻。司机也只沉默地开车,神经紧绷成弦,只想尽快平安无事抵达目的地。
魏冬享受着天然凉气,心情也好起来,见氛围这么压抑凝重,忽然计上心头,有了个好想法。
他拉开背包拉链,从里边翻找出几张符箓,清了清喉咙,扬声道:“大家不用这么紧张,我刚都说了,这世上是没鬼的。这样,我这有些符,能清心安神,大家不妨买一张回去。这符一般人我都不卖,只卖有缘人。今晚大家同乘一辆车,也算是有缘。除此外,我还可以打个五折,原价两百,现在只卖一百,买四张还赠送一张,保证清心净神,童叟无欺,怎么样,有没有需要的?”
他话音落下时,隐隐听到旁边发出声低笑,倏然消散无踪。
斜对角,刚受过惊吓的大师诧异看魏冬,没想到一辆车上,还能碰到个抢生意的同行。
“你不是说没鬼吗,还用这符干嘛?”大师纳闷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鬼是没有的,但天地之间还有各种祟气啊,祟气入体,人轻者出现幻觉,重者大病。”魏冬顿了顿,一脸真诚对大师道:“我这符,您就应该备一张,从刚刚的情形来看,您很明显是出现了幻觉,还挺严重的,都能以假乱真了,若不加以驱逐,恐怕麻烦了啊。”
大师心里简直日了狗,暗道世上要没鬼,刚刚被你揍歪脑袋的又是什么?
他想归想,却没多说,想到魏冬刚揍鬼那架势,觉得这些符也多了些可信度,于是抢先买了几张,给钱给的很爽快。
魏冬收钱收的也挺懵,本以为大师是来搅局的,都做好下场battle的准备了,哪知道对方才是最大主顾,实在真人不露相啊。
大师都买了,其他人也将信将疑买了些。
魏冬拿着钱很是高兴,在这之前,他可是隔好几天才能卖出去一张符的。
*
半小时后,客车停在通往小黎村的岔路口。
魏冬哼着歌,心情愉悦地走下去。
这段路坑坑洼洼,加之天色太暗,他一时不注意,踩着个石头,整个人瞬间往旁边倒去。
危急时刻,魏冬忽然感觉,有什么轻轻扶了下他的腰,止住倾斜趋势,令他稳稳站住。
那一下轻飘飘的,一触即逝,更像是错觉,魏冬也没多想,很快将其抛之脑后。
小黎村地处偏僻,得翻好几座山才能进来,每天进山的客车也只这一趟,出行很是不便。
这些年村里人外出打工,陆陆续续都搬走了,如今只剩几户人家,显得有些荒凉冷清。
魏冬背着包,沿着熟悉的路往家走。
夜色浓郁,小黎村尽被黑暗笼罩,村前栽种着几棵大树,枝繁叶茂,犹如守卫。远远地,魏冬隐隐见那树上挂着什么,随风摇曳,只是天太黑,村里又没有路灯,他没法看清楚。
魏冬妈妈去世早,从小是跟着奶奶长大的。这么多年,两人相依为命,奶奶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知道奶奶养大他不容易,所以最大的梦想,就是赚很多钱,将奶奶接去大城市,好好享享清福。
魏冬家住在村头,早年修了栋两层楼房,现在已有些年头,门前围了个院子,栽着花花草草,被料理得极好。
院子门没锁,客厅还亮着灯,魏冬轻手轻脚往里走,透过微敞的房门,见里边除了奶奶,还坐着隔壁村的张婶,她怀里则抱着个孩子。
小孩面色发青,呼吸微弱,脖颈上缠着圈极深的黑色痕迹。张婶紧抱着对方,表情焦急。
奶奶手里拿着黄铜铃铛,边疯狂晃动铃铛,边绕着小孩跳怪异的舞蹈,口中亦念念有词。
跳了好一会,奶奶搁下铃铛,取出张符箓。她嘴里低喃着什么,那符箓竟无火自燃,旋即被扔进早备好的水碗之中。
张婶赶忙端起水碗,喂小孩喝下符水。
说来也怪,喝下符水后,小孩脖颈的黑痕竟莫名消失了,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见到这幕,张婶满脸激动,几乎快哭出来。
她抱着小孩站起身,连连鞠躬道谢:“谢谢仙姑,谢谢仙姑。要不是您,我们江儿就活不成了。”
魏奶奶满头白发,脸上也遍布皱纹,却仍身姿挺拔,气质卓然,与村里其他人不同。
她脸上现出疲态,对张婶摆摆手,道:“以后要看好孩子,无人的山洞千万别去,尤其是小孩,容易冲撞邪祟。”
“是,是,我以后一定看好他,不让他随便乱跑。”张婶连连道是,给了钱后,抱着小孩先告辞离开。
转身时,碰到推门进来的魏冬。
张婶笑道:“冬冬回来啦?”
魏冬点点头,礼貌和她打招呼。
送走张婶后,他把背包放下,看着一脸疲惫的奶奶:“您这么晚怎么还没休息?”
魏冬打小起,奶奶就是村子出了名的仙姑,远近闻名,隔着几座山,都有人特意来找她算卦、驱邪,从没失手的。
奶奶也正是靠着这手艺,养活了魏冬。
从小耳濡目染,魏冬对驱邪、画符也很了解,只是奶奶从不让他接触这些,他都是偷偷学的。
对他来说,这些不过是赚钱的方式,打心底是不信的。毕竟要真有鬼,他从小跟着奶奶,怎么从没见过?
“你没到家,我哪儿睡的着。”奶奶打量着魏冬,喜笑颜开,将他从头到脚认真看了个遍:“而且今晚情况紧急,要不是送来的及时,小江真危险了,我哪能见死不救。让奶奶看看,你怎么瘦了啊?最近没吃饱吗?”
“哪能啊,我还和以前一样,没变。您就是恨不得让我胖成猪,每回见面都非说我瘦了。”
魏奶奶笑呵呵地:“胖点好,胖点健康。饿了吧?你先坐会,我去给你把饭热热。”
魏冬连连点头,语气透着点撒娇意味:“嗯,坐这么久车,我都快饿死了。奶奶,您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等着吧,全都是你爱吃的。”
魏奶奶笑着说完,去了厨房准备热饭。
吃过饭,魏冬简单洗漱后,先回了房间休息。
他暑假一直在打工,好几个月没回来了,但房间还保持着之前模样,地上干干净净,床上也换了新的凉席和枕套。
关好房门,魏冬转身扑上床,整个人瘫成大字,动也不想动一下。
从凉城回来,连着坐了十多个小时的车,他现在满身疲惫,手脚都软绵绵的,只想闭眼赶紧睡一觉,补补精神。
熄灯后,周围漆黑一片,仅有蛙声从窗外起伏响起。
魏冬睡得迷迷糊糊,隐约感觉有人站在床边,低头定定地看着他。
那道眼神灼热又放肆,像要将他每寸面容深深烙进眼底,魏冬想忽视都没办法。
他心里烦的不行,很想睁开眼,看看究竟哪来的胆大包天的贼,大晚上来扰他睡觉,实在过分。
可是他太累太困了,无数次气得想睁开眼,又被无边无际的疲惫拽住。
到最后,他索性放弃挣扎,在那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沉沉进入梦乡。
他又做了那个怪梦。梦里一个自称孟婆的漂亮女人朝他走来,接着端庄行了一礼。
“魏公子,好久不见。”孟婆笑道。
魏冬上一次梦见孟婆,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那时孟婆也是这么突然地出现,先是做了番自我介绍,旋即表明来意。
孟婆说,她是代人来禀告婚约的,并问魏冬,成婚前可有什么要求要提。
魏冬当时就被逗笑了,心想这梦倒是奇特,他连女朋友都没有,怎么就扯到成婚上去了?
但孟婆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有趣,魏冬想着反正是梦,对方又让他提要求,索性天马行空地提了许多苛刻要求。
比如婚房,必须是市中心的,面积不能低于两百平方,比如婚车,怎么也得玛莎拉蒂或兰博基尼之类的,又比如戒指,起码要不低于十克拉的钻戒。
还有些别的要求,魏冬一时都想不起来了。
他本意是逼退来人,哪知孟婆苦着脸愁了好一会,似是与谁沟通着什么,后来竟咬咬牙答应了。
“你怎么又来了?”魏冬看着那张惨白的脸,问:“婚房、婚车、婚戒都准备好了?”
他边问边强忍笑意,做个梦,怎么还跟拍连续剧似的没完没了了?
孟婆面露苦色,表情很是为难,艰难挣扎半晌后,才一脸为难道:“魏公子,我今夜来,是想和您商量商量,您看,婚车能否宽限些时日,等成婚后再兑现?当然,您尽管放心,此事婚后定会兑现,绝不诓骗。”
“……”魏冬没想到这事还过不去了,不过是个梦,真有这些,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他点头道:“好啊。”
孟婆闻言一喜,紧蹙的眉都舒展开了,连忙笑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魏冬看了越发觉得有趣,这什么情况,怎么弄得像他真要结婚了似的?
问题是,就算要结婚,也得先有个对象吧?总不能自己和自己结吧?
他略微琢磨了下,丝毫没将这事放心上,只当个笑话,听完乐一乐也就罢了。
*
一觉睡到天亮,魏冬醒来时神清气爽,昨晚那怪梦也被抛之脑后。
魏奶奶站在院子里,正给那些花花草草浇水,听见脚步声,转头道:“见你睡得熟,就没叫你,早饭留锅里的,先去吃饭吧。”
魏冬点头道好,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像蒙了块黑布,好在空气很清新,环境也静谧安宁。
魏冬环顾四周,发现村子各处竟挂着许多红绸、红灯笼,明艳艳地,很是喜庆好看。
“怎么挂这么多灯笼?”他随口问:“有人结婚吗?”
魏奶奶拿着浇水壶的手微顿,动作也停下来,她表情有些不自然,转瞬即逝,敷衍道:“嗯。”
听说有喜事,魏冬立刻激动起来,兴致勃勃追问:“谁结婚啊?我认识吗?哪天办婚礼?我过些天就得走,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我都好久没喝过喜酒了。”
奶奶表情复杂,夹着几分苦涩,听不出太多情绪地道:“婚礼定在后天,其他的你问这么多干嘛?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快去吃早饭,等会凉了。”
魏冬闻言没再追问,转身往厨房走,边暗暗琢磨,这不巧了吗,他生日刚好也是那天。
第3章
村里大红的绸子、大红的灯笼远比魏冬想象的多,这一路走来,他发现每棵树上都快挂满了,明艳艳的,一派吉祥喜庆的气息。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家结婚,仪式也太隆重了吧。
他想着边走近了些观察,挂在树桠的灯笼艳红如火,处处做工精巧,表面还雕着镂空花纹,底部大红穗子随风摆动。
魏冬越看越喜欢,从未见过这么精巧漂亮的灯笼,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
手指还没碰到灯笼,身后有人冲过来猛地一下拉开他。
“别乱碰!”男人神色慌张,还夹着隐隐的恐惧,呵斥道:“你这娃,不要命了。你家大人没提醒过,这灯笼不能乱碰吗?”
他说完才看清魏冬,脸上表情稍缓:“冬冬,是你啊,你回来啦。”
魏冬愣了瞬,道:“嗯,昨晚到的。杨叔,你刚那话什么意思?这灯笼怎么了?为什么不能碰?”
杨叔四十多岁,皮肤黝黑,手里扛着把锄头,应该正准备去地里。
他没急着回答魏冬,而是先忌讳莫深地将他拉着离灯笼远了些,看过去的眼神满是忌惮。
“你刚回来不知道,这灯笼邪门着呢。一夜,就一夜之间,这些灯笼突然凭空出现。我们本以为是谁恶作剧,就把灯笼都取了下来,哪知道第二天,它们又好端端挂上了。你看这些灯笼,是不是红的不对劲?大家都说,这是浸过血的鬼灯笼,活人不能碰,碰了会倒大霉的。”
他声音压的很低,说的话阴气沉沉,怪吓人的。
魏冬笑了笑,却不信这套说辞,什么鬼灯笼,他更乐意相信是有人恶作剧。
“奶奶说村里要办婚事,我还以为这些红绸、灯笼都是新人家里挂的。”
杨叔愣了下:“办婚事?没听说哪家要结婚啊。”他也没多想,拍拍魏冬肩膀:“总之,今后见着这灯笼,你就离远远的,准没错。”
魏冬点点头,信是不信的,却也没非要唱反调,只是心头添了丝疑惑,这些红绸、灯笼究竟是谁挂的?那要办婚礼的新人又是谁?
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两人边走边随口闲聊,魏冬准备去后山转转,杨叔也正要去地里干活,刚好顺路。
“这么多年,你奶奶挺不容易的,现在你长大了,等上完大学,找着工作,你奶奶也可以享享清福了。”杨叔感慨道。
他们这些长辈,从小都是看着魏冬长大的。
魏冬点点头:“您放心,我知道的,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