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没开灯，沈白遇借着外面的灯光，看到床上有个瘦小的人影。
　　他抬手按下开关，就见温许正抱膝坐在床上，身上被子盖到腰部，裹得严实。
　　总算是看到了人，沈白遇无声松口气，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先为自己擅自闯进来道了歉：“抱歉。”
　　Alpha说着将钥匙放在一旁，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近了才看清，温许脸色微白，淡金长发垂下来，发尾湿得结成缕，唇抿着，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呼吸发紧。他进来后，温许只是又往里边挪了挪，没有看他。
　　沈白遇本来急得不行，现在看到对方这幅模样，忽地又心疼了。
　　“怎么了？”
　　Alpha看对方缩成一团，便伸手想让温许把手臂先放开。
　　结果还没碰到，少年就慌张地躲开他，并把手指又往被子里藏了藏。
　　沈白遇动作微顿，抬在空中的手又收回，眉间很轻地皱了一下。
　　温许现在很紧张。
　　沈白遇进来时，他根本来不及控制自己身体的变化，腿上还布满鳞片，尖牙和长指甲也还没完全收回去，害怕被发现，只能匆匆忙忙藏进被子里。
　　而且……他本还压抑着的占有欲，在沈白遇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后，又开始滋长。
　　人鱼具有很强的领地意识。
　　被自己认定的私有物如果沾上了别的人鱼的气息，就会产生难以克制的占有欲，直到通过做点什么来“抹掉”别的人鱼的气息为止。
　　温许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舌尖抵着又要再次冒头的尖牙，忍得手指微颤。
　　沈白遇感觉到了对方的疏离，他想不出原因，但有足够的耐心。
　　“有不舒服的地方？”
　　Alpha声音很轻，起到了微弱的抚慰作用，尖牙似乎终于听话了，正在缓缓缩回去。
　　“没有。”温许声音偏哑，摇头说。
　　沈白遇见对方愿意开口了，就试探着再次抬手，温许发尾还坠着水珠，滴湿床单睡觉会不舒服。
　　试图为他拢发丝的手指探过去，又被温许紧张地躲开了。
　　Alpha轻叹口气：“那是怎么了，突然不开心。”
　　语气中只是有些无奈。
　　“没。”温许怕对方生气，只好鼓起勇气抬头。
　　和沈白遇对视的一瞬，小巧的喉结很克制地滚动了一下。
　　“突然……想睡觉了。”
　　他找不到合理的理由，只能含糊不清地说。
　　这幅紧张又可怜的样子……
　　沈白遇没舍得再问，只是再次确认：“真的没有不舒服？”
　　温许点点头，视线在Alpha坚实的肩膀掠过，再次攥紧指尖：“那……”
　　沈白遇明白了，沉默几秒钟，只好站起身：“那我先出去。”
　　温许明显松了口气。
　　Alpha走到一半，又回过身：“有事就叫我。”
　　门锁声终于落下，温许直到听到对方下楼的脚步声，才快速掀开被子过去把门从里面锁住，大松口气。
　　腿上的鳞片正在以很缓慢的速度褪去，温许犹豫了一下，突然连泡尾巴的心情也没有了。
　　那些奇怪的冲动被压下去后，他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主人为什么会和别的人鱼有接触？
　　温许靠回床上，只要想到其他人鱼，他心底的敌意就会再次翻涌。
　　一条从出生就被抛弃，一直独自生活，从没和同类接触过的人鱼，是不会对人鱼群落有任何归属感的。
　　在温许看来，那是抛弃他，不管他死活的地方，他虽不会抱怨，但会本能性地视他们为异类。
　　连正常的人鱼遇到自己私有的人或物被别的人鱼触碰都会暴躁，引起争斗。更别提温许这种对他们毫无好感的情况。
　　温许数着脸颊上时有时无的鳞片。
　　他很想直接去问主人，今天去了哪儿，都接触了谁。但他没见过别的人鱼，问了也没用，问的多了，又会被主人怀疑。
　　想欺骗自己那或许是巧合……但感应到的气息，又明显是故意留下的。
　　可主人为什么会和人鱼有接触？是被盯上了还是本来就认识？如果主人早就认识有别的人鱼……那是不是也会发现他？
　　被占有欲干扰着，似乎身体内也在隐隐发热，温许想得脑袋昏沉也没捋明白，最后连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
　　第二天早上，温许倒是没昨晚那么疏离了，下楼和沈白遇面对面吃了早饭。
　　但不再是像平时那样生动又话多，他全程沉默，还吃得很快，着急走一样。
　　沈白遇等人放下筷子，逃似的准备上楼时，忽地开口：“收拾一下吧，和我一起去公司。”
　　“……啊？”温许愣住。
　　主人从来没带他出过门。
　　“我……”他抓抓头发，努力找借口。
　　虽然他一直都很好奇主人的公司是什么样子，但以他现在看到沈白遇就想扑过去的情况，温许觉得自己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
　　“要么我们一起去公司，要么我在家陪你。”沈白遇也吃好了，用餐巾擦擦嘴角站起身，来到温许面前。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
　　——
　　沈氏大楼门口。
　　沈白遇牵着一个小少年的手从车上下来时，周围的员工和保安都惊得直接愣在了原地。
　　话题从沈总竟然真的有Omega了，到沈总竟然带着他偷藏的Omega来上班不断发酵，等沈白遇带着温许进了私人电梯后，大家已经脑补出了沈总憋太长时间，一朝易感期肯定一秒也离不开小Omega，说不定会在办公室这样那样的一出大戏……
　　温许第一次出门，一路好奇又紧张，反倒阴差阳错地帮他转移了注意力，指甲没再长出来，细白的手指任由Alpha握着。
　　他仍穿着沈白遇为他买的白T恤，但裤子听主人的，换上了浅色牛仔长裤。淡金发色特殊，长发被束起扎在脑后，由一顶深色鸭舌帽遮挡，不至于太招眼。
　　——沈白遇不想太多人盯着温许看。
　　如果不是夏天戴口罩闷得慌，他甚至想把温许整张脸都挡住。
　　从下车到进电梯这小段路，温许微微垂着脑袋，几乎是贴着沈白遇往前走的。他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类好奇地打量着，更别提这些人还是主人的同事，紧张得很。
　　之后又从电梯出来，经过一堆工作人员，温许也是乖乖跟在沈白遇身后。
　　穆延从旁边过来，看到温许后明显也很惊讶：“沈总？”
　　沈白遇把办公室门打开，让温许先进去，才开口：“会议稍微推一推。”
　　他说完就也进去并关上了门，穆延被挡在外面，很懵。
　　走廊那边几个人早憋不住了，前脚响起关门声，他们后脚就迅速凑一块儿。
　　“沈总竟然带人来上班！”
　　“我看见脸了，好绝！好甜美一Omega，不愧是沈总！”
　　“可恶，这么黏人的甜O我好酸……”
　　穆延无奈，故意咳嗽了一声。
　　“……”
　　办公室内。
　　温许被沈白遇带着坐在沙发上，因为新奇，连帽子也忘摘了。
　　沈白遇上前，刚要帮他取下，温许就闻到了很淡的红酒味，下意识往后退。
　　三番五次被这么躲，沈白遇都快气笑了。
　　“好，自己摘。”
　　温许低头取帽子，很轻地撇了一下嘴。
　　奇怪，按理说那种类似占有欲的冲动过了一夜已经化解得差不多了，尖牙和鳞片也能控制住了，但他现在怎么还是……不敢靠近主人。
　　尤其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时，他想扑过去的冲动竟然更强烈了，甚至只是稍微一想，脸都会开始发热。
　　温许自己也弄不懂，但为了防止忍不住，他还是得警惕一些。
　　上午，沈白遇先让温许自己在办公室玩，自己去开了个会，回来后又处理了些事情，中午两人点的外卖。
　　下午时，沈白遇见温许兴致还是不高，而且每次自己低头办公，都会察觉到对方小兽一样试探的视线。
　　但他抬眸过去，只能看到对方很快看向别处，喉结很轻的滚动。
　　沈白遇猜测要么是无聊，要么就是饿了。
　　今天下午公司部分部门有聚会活动，人不算太多，不会让温许太紧张。
　　他想了想，手从鼠标上移开，起身来到温许面前，认真询问：
　　“下面有活动，可以玩，想去吗。”
　　温许眼睛微亮。
　　他在这里能看到主人却不能靠近，的确有些无聊。
　　他从窗户这边就注意到了，一楼那个大厅的地方好像很热闹，看起来还有很多好吃的。
　　虽然看到太多人会紧张，但现在早缓解得差不多了，就觉得新奇。
　　犹豫了几秒，温许站起来：“想去。”
　　沈白遇心里微松口气，于是开口：“我马上收个尾，我们一起去。”
　　温许一愣。
　　顿时又不敢去了。
　　他要是没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小心露出点什么怎么办？
　　“我……我自己去就行。”
　　沈白遇：“？”
　　长本事了。
　　那么长时间都没出过门，第一次出门想自己一个人去那么嘈杂的地方。
　　就算温许敢，沈白遇也不放心。
　　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停顿几秒，温许似乎也觉得只自己去玩不太好：“……那算了，不去也行。”
　　“……”
　　最后是沈白遇找了几个熟悉信任的员工，让他们帮忙带一下温许，当然，几个人都是Omega。
　　温许虽然是第一次和那么多外人打交道，但适应能力的确很强。
　　他没一会儿就跟身边几个朋友熟络起来，还被带着去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沈白遇早上牵着他的手进公司的照片整栋楼都传遍了，大家都默认他跟沈白遇的关系，忌惮着沈白遇平时的行事风格，员工们既不敢凑得太近，也不敢多嘴，就自然地装傻打招呼。
　　身体莫名燥热，心里又想着沈白遇接触过人鱼的事，温许玩儿的时候情绪也不算高，笑容比较少。
　　他玩累了之后，就挑了几份自己喜欢的甜点，找张空桌子坐了下来。
　　其他几个朋友很快跟过来，凑在旁边跟温许聊天。
　　他们本来看外表，以为温许是个很骄纵的那种Omega，但稍微一接触，就发现温许很好相处，慢慢的，几人都很愿意主动找温许搭话。
　　三两句聊着，温许脸上的笑也变多了，到最后他看看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就准备走。
　　“这里有盒子吗？”
　　几人一愣，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让服务生送来了几个盒子。
　　温许站起来，仔细把自己没吃完的蛋糕装进去。
　　几人顿时有点儿惊讶。
　　“老板娘，吃不完就算了嘛，带回去都不新鲜了。”
　　那些蛋糕有的奶油都化了，还有几个，甚至被温许偷偷吃掉了水果。
　　温许一开始跟他们自我介绍，说让叫他名字就好，但他们非要叫“老板娘”，温许不懂这个称呼的意思，问了他们又笑得奇奇怪怪就是不说，他干脆就不管了。
　　“是给沈白遇带的。”温许闻言说。
　　主人刚教过他，在外人面前说名字就好了。
　　众人：“……？”
　　沈总那种顶级Alpha不是从不稀罕这些小玩意儿吗？
　　沈白遇还是不放心，把工作迅速处理完下来时，恰好聚会快结束了。
　　他下了楼，站在电梯旁边，正好看到温许很专心地吃蛋糕，跟别人聊天时也笑了好几次。
　　Alpha越看心里越发别扭。
　　他一开始以为温许是不舒服或心情不好，所以不太想理人。现在看来，少年跟陌生人都能玩儿得开心，唯独到他跟前，碰都不能碰了。
　　沈白遇心情沉下去，认真考虑要不要再问温许一次。
　　正想着，温许看到了他，大老远就跟他招手，然后提着一个袋子小跑了过来。
　　“主人！”少年来到他面前，把手里的袋子献宝一样递给他，“点心，给你带的。”
　　沈白遇刚要开口，闻言挑了一下眉。
　　“我都尝过了，这些是最好吃的。”
　　“……”
　　沈白遇接过袋子，很不争气地……就被哄好了。
　　旁边偷偷看热闹的几个员工，眼睁睁看着沈白遇的脸色从阴云密布到藏不住笑也就几秒功夫，下巴差点儿惊掉。
　　——
　　晚上回家的路上，温许坐在车上，觉得自己的脑袋更晕了，又晕又热。
　　他下意识挠挠脖颈，整个人都昏昏欲睡的。
　　沈白遇当他是玩累了，但是伸手轻碰了一下额头，又发现比平时热。
　　回到家，沈白遇不放心，想让温许量个体温再睡，但对方执意要回房间。
　　沈白遇只好先作罢。
　　但想到温许一整天的反常，他想了想，拿出手机拨了郭医生的电话。
　　那边温许回到房间后，锁上门，很快进浴室把自己泡进了水里。
　　他并不是觉得尾巴缺水，而是身体莫名其妙地很热，热到哪怕泡进凉水里，还是让他烦躁不安。
　　这样的异样从昨晚就有了，但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占有欲，直到现在，燥热不断加重，他才意识到或许不是因为那个。
　　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很淡的红意，温许拧着眉，说不上来哪里难受，但就是哪里都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