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
池鱼没有回头看后面的景象,大概是那个负责后勤的士兵,在今天早上还给他多拿了一个罐头的士兵葬身蛇口,被大蛇吞噬。
薛川的最后一句话是“少将,小心……”,随后响起了他凄厉的叫声。
小心谁?小心什么?都不会被人知道了。
池鱼被项斐护住,项斐的速度很快,一路向前,身边是喘着粗气的士兵,在连续的奔跑□□力不支,速度逐渐减缓,脚步声沉重。然而身后的蛇已经追上来了。
薛川可能已经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他的牺牲显然并没有拖延多少时间。
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两个通道,一模一样的甬道,项斐在这个间隙还能抽出时间问池鱼,“走哪边?”
“右边。”池鱼没有迟疑答道。
此时异变突生,项斐前脚刚迈进右边的通道,身后的士兵刚要跟上去,右边的墙壁上突然窜出数条纠缠在一起的蛇,它们的竖瞳闪烁着冰冷无情的光,尖牙闪烁寒光,朝着剩下的三个人咬去。
右边是蛇,左边是通道,他们没有过多的思考,在最后一秒滚入了左边的甬道。
在项斐进入右边,剩下三个人进入左边之后,“砰”的一声,从他们进入的入口降下厚重的石门,把回头的路堵死。
现在右边的通道只剩下项斐还有池鱼。
原本黑暗的通道一下子亮起,照亮了池鱼的脸。
两边是石壁,每隔一米的距离就有一盏灯,底座是木色的纹理里面凝固着不少蜡油。火光啪啦,在静静跳动。
池鱼的瞳仁很浅,在抬头看向项斐时有一种格外专注的感觉。
项斐在看石壁,他的眼睛还有红色的、倒映出来的火花。连一边的侧脸都是被照映的火光融融,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
池鱼在刚才的逃亡中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反倒是项斐,他的脸颊有一些破皮,在右脸颊的位置,红痕未消。
项斐没有在意,只是脸上的一个擦伤而已,他此时更在意的是其他。
蛇被阻挡在外面,同时还有向后的路,他和池鱼只能向前走。
项斐在确认周边有没有危险,他绕着石壁一圈,又扔了一块石子,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斜靠在石壁上,淡淡地问池鱼,“他们去左边,会有危险吗?”
池鱼摇了摇头,但这并不是否认的意思。
“在那边,是暮色岛的‘根’,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会回来的。”
池鱼在之前只喊暮色岛叫小岛,自从知道项斐把他取名为“暮色岛”后,也随着他一起叫了。
“根?”项斐垂眸,“是连接暮色岛和暮色之海的东西?”
“是让暮色岛存在的东西。”池鱼在慢吞吞组织语言,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在人鱼的概念里,他的先祖时期,“根”是很好的东西,但是随着人鱼的减少,“根”在异化。
“根”和岛上的生物是相辅相成的,现在的“根”是什么样子的,看看他们在暮色岛上遇到的生物就知道了。
“他们沿着左边的通道向下,会遇见像树木的根一样的东西,‘根’扎根在暮色之海的深处,向上托举,才让暮色岛牢牢地漂浮在暮色之海的中心。”
“那‘根’的上面,是暮色岛的腹地吗?”项斐的眼睛在此刻并不柔和,他黑色的眼眸静静望向池鱼。
“是罪恶的源泉。”池鱼只说了五个字。
他相信项斐可以猜到其他的东西,但是全说明白就不好玩了。语言描述不出来,只有亲眼去看看,才能知道暮色岛的腹地有多震撼。
想到深入“根”的三个人,一个受伤,两个感染,池鱼眯了眯眼,要不是项斐在这,他很想去另一边看看,那三个人能不能禁得住“根”的引诱。
冰冷的石壁阻碍了一些气味的传入,池鱼的眉目总算舒缓一些。
然后他又望向了军官。
池鱼发觉他的眼皮总是懒散的垂下,就像现在这样,这是他思考一些东西时常用的动作。
他的面上看不出任何的焦急,即使和自己的部下走散,身处无人的洞穴。
池鱼慢慢勾住了项斐的脖颈向上,项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手臂稳稳地托住了池鱼的鱼尾,让他不至于滑落。
——即使这样,他还是一副天生让人信任的样子。
但是军官,你知不知道,自己也被感染了?
池鱼的淡银色眼睛和项斐的黑色眼仁相对,他们的鼻尖几乎要抵到一起去。
项斐往旁边不自觉偏了偏头,他张了张嘴,然后无奈地道,“池鱼,你下去。”
他细碎的黑发贴在耳边,耳尖不知是旁边融融的火光照的,还是其他的原因,耳尖染上一层不明显的粉。
他补充:“你乖乖的别乱动。”
池鱼没有下去,他轻轻贴近了项斐的脸颊,皮肤相贴的瞬间,项斐的眼里闪过一丝震惊。
他的脸颊,擦伤的那块区域,感受到了一阵温热。
人鱼的舌尖是热的……项斐一阵恍惚,在他反应过来时,池鱼已经离开他的脸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下巴抵着项斐的肩,懒洋洋趴在了他的肩膀上,还打了一个哈欠。
池鱼的眼角泛出一些泪花,他有些累了。早上就在赶路,一直到现在,到这里好一些了,至少臭味没有那么熏鱼。
池鱼的唇瓣似乎还能感受到项斐脸颊柔软的触感,贴上去的瞬间项斐的眼睛瞪大了,他第一次见到项斐这样的神情。
有点好玩。
他拉长了语调,“项斐——”
“嗯?”
“没什么。”池鱼懒洋洋道,“我们继续走吧。”
第14章
项斐没有走,他低头望向了池鱼,眼里出现了一些池鱼看不懂的情绪,大概是无奈?或者是杀意?
人类的想法挺复杂的,池鱼和他对视,毫不躲闪。
他第一次试图解读一个人类眼里的思绪,项斐在看着自己的那一瞬间,在想什么?
两秒之后,池鱼败下阵。他无辜地对项斐笑了笑,暖黄的烛光勾勒在池鱼的脸上,那双银色的眼睛弯起,像是纯色的宝石,在盈盈笑着。
项斐的声音冷下去,他说,“你再这样,我或许要考虑一下接下来是否还要带着你,池鱼。”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应该知道。”项斐警告道。
“我知道了。”下次还敢。
他点了点头,至少面上看起来悔过的很诚恳。
池鱼把压进项斐衣领的一缕长发抽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压在项斐的衣领,手掌似乎还能感受到项斐的心跳。
池鱼在项斐刚要皱眉时替他把上面的褶皱抚平,“衣服皱了,我给你理理。”
项斐刚要说出口的话堵在嘴边,“……谢谢。”
他抿直了唇角。
池鱼笑了笑,“不客气。”
他们继续前进。
穿过长长的甬道,地面有些潮湿,阴冷的水汽浸在石壁,凝出一颗颗水珠。
项斐的军靴踩过地上的水坑,缓慢而有节奏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响起。在池鱼勾上他的脖颈时,项斐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侧头,池鱼只能看见他冷峻的侧脸,还有黑色的瞳孔。
大概是刚才的举动,让项斐有些生气了,池鱼想。他的目光掠过旁边的烛火,第十四盏灯,十五盏灯……再走十六盏就到了。
池鱼很怀疑,要不是现在他还有利用价值,项斐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放到一边去。
虽然这猜测无从考据,但想想似乎也是项斐可以做出的事情。
他接下来要老实一些,池鱼的唇角隐在一小片的阴影中,他的指骨不小心碰到了项斐的后颈,让项斐不耐烦地皱眉,他大概以为池鱼又在乱动,冷着脸说了一声“别乱动。”
“好吧。”池鱼把双手示意性地举起,然后缩回去,不动了。
啧,军官要把他扔在这里就完蛋了。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幕场景,凄惨可怜又无助的人鱼,被人抛弃在山洞里,烛火照着他含泪的眼,最后人鱼只能拖着鱼尾站起来。
他穿过长长的甬道,密集的蛇群,还有外面被太阳晒得热辣的丛林,一跳一跳地蹦哒回去,在他快要被晒成咸鱼干的前一秒,人鱼终于找到了大海。
哎,还是项斐的怀抱香一点。池鱼缩在他怀里,乖乖扮演一个可怜的小人鱼。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们拐了一个弯,到达了一个空旷的大厅。
大厅的三分之二,或者更多,都被水侵占。一个注满水的水池,人眼无法判断的深度,在脚步声落下时泛起粼粼的波纹。
在最中间的位置,有一个人鱼的雕像,他的手中托举着一颗明珠,那双被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眼睛在静静注视着项斐和池鱼。
但是这些还不是最令人惊异的,在水面的倒影中,还有一轮倒映的圆月。
抬头看去,在大厅的上方,悬挂着一轮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月亮”,整个大厅的光源都来自这里。
池鱼感受到项斐的肌肉一下子绷起,他的目光充斥冷意,那只低垂着拿着军刀的手已经在准备随时出鞘。
池鱼打量四周,开口道,“这里是我的先祖曾经居住的地方。”
“应该没有危险。”他停顿了一下,补充。
人鱼的五感十分敏锐,进入这里之后,所有的臭味都消失了,他闻到久违的新鲜空气的味道,还有大海的味道混杂其中。
池鱼的视线往下,落在没有波澜的水面,这是活水。他来到山洞,如果海神之泪有着落的话,必然在水池里面。
二选一,这里找不到明天去腹地,这里要是能找到,他就不用瞎折腾了。
池鱼第一次从心里生出些紧张,丑鱼说的最好是真的,拿到海神之泪安全度过成年期,他就可以完全弄死一直锲而不舍给他搞事的须肥了。
在沉睡养伤中的须肥莫名奇妙身上一冷。
池鱼让项斐把他放下,他坐在边缘的石阶上,鱼尾深入水池。
雕像看起来已经过了不少年头,但可以看出来是一条健壮的雄性人鱼,标重点,已成年。
让池鱼羡慕的已成年人鱼,他的先祖。
项斐听见了“噗通”一声,地上溅出不少水花,池鱼游进了水中,尾巴强劲有力,鳞片闪烁的光浅浅映进项斐的眼中。
项斐的目光冷淡,他半蹲在地上,还维持着刚才把池鱼放下去的姿势,他静静看了一会。
在水池的下面,是银发的人鱼,掩着他看不透的谜团。在水池的上面,大厅顶部悬着的“月亮”和人鱼雕像手中拿着的明珠遥遥对应。
仅容一人经过的小道,环绕在水池边。项斐起身,他沿着一边走去。
石壁上是精美的壁画,项斐猜测应该是那位水池中间的人鱼雕刻出来的。项斐的手指触碰上去,他的指尖划过这些浮雕,又捻了捻手指,指腹间一丝灰尘都没有,干干净净。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沉思。
从第一个壁画到最后一个,壁画的主角都是人鱼,同时还有不少的人类出现,在小道的最后,壁画上是一个巨大的祭坛,周围的树林让项斐联想起暮色岛的景物。黑压压的人类跪拜着祭坛,祭坛上空无一物。
这是唯一一个没有人鱼出现的画面。
最后一幅的壁画太大了,项斐不得不抬头,他的眼睛一点一点地描摹,从上到下,从祭坛周边的花纹,到跪在地上人类的神情。
散落的珠子似乎要被串成一条线,但是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项斐。”
那个有些轻和沙哑的声音在喊他。
池鱼此时的姿势和雕像很像,坐在水池边,银发披散在肩后,眼帘垂下,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那个倒影在淡淡望着他,和池鱼对视。他勾起嘴角,水中的倒影也勾起嘴角,在嘲讽一样。
他又抬头,在项斐没有回应之后,尾巴蔫蔫地扑打着水面,“项斐。”
池鱼喊了第二声。
他的心情仿佛在幼崽时期吃到自己不喜欢的鱼一样,又或许来到暮色岛时就做好了空手而归的打算。
并不意外,之前的紧张都变成飞灰,池鱼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平静。
但他有些想念这个人类的怀抱了,比刚才的海水要暖和一点。
第15章
项斐走到池鱼的面前,他弯下身把池鱼从水池中抱出来,鱼尾上还有身上的水迹沾到项斐的身上,把他的衣服弄湿,浸出一块又一块深色的水迹。
池鱼和雕像对视,他的先祖在静静地看向他,他微笑的嘴唇,还有那被明珠映照的眼睛,似乎带着神性一样。
池鱼和雕像对视了几秒,无言地撇过头去。
项斐打量的目光从人鱼雕像扫到大厅上空悬着的明月旁,然后问池鱼,“水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池鱼的尾巴气馁地扫了扫,他说,“水池的水通外面的海域,里面什么都没有。”包括海神之泪。
“那就走吧。”项斐淡淡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既然项斐没问池鱼刚才在干什么,池鱼也没说,他心中的疑惑缠成一团,找不出那根开头的线,自然也理不清。
不应该,池鱼想。
项斐还在抱着他向前走,他们走出了那个巨大的大厅,面前和他们来时一样,是一个长长的望不见头的甬道,他的每一步都刚刚好,落下的每一步都有一盏前方的烛火亮起,照亮前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