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脚尖轻松一点地,架起肥硕的身躯,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疾跑而去。
“…………”
萧起蹲在原地,叼着烟,整个人都看傻了。
过了会儿,他才收回视线,混乱地揉了把脸,显得颇为郁闷。
妈的又被鬼搭讪了。
自从通灵后,只要不是见着那种长得太砢碜的鬼,萧起一般都人鬼不分。
“年轻人,相逢就是缘,反正现在没事,要不然我给你算一卦?”
萧起听到声音,抬起头,发现老头居然还没走。
萧起兴致缺缺,道:“你算什么?”
说完自己就顿了一下,后知后觉这话有些挑衅。
老头并不在意,笑呵呵地摆手道:“什么都能算……不如,先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
萧起没放心上,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便报上自己的出生年月日,时辰则记不太清。
老头掐了掐手指,片刻后,忽而精神一振,表情都亮了。
那样子,莫名让萧起想起回光返照。
老头撩开袍摆,一脚支在台阶上,俯下身贴着萧起的面,抱拳朝一侧拱了拱手:“你命交华盖,必有玄根,天干有戌,地支有辰,是遇上天门地户,说明跟玄学颇有缘分,加之你日支坐偏印,目能视阴阳二路,可谓是承蒙三界神灵照顾,十分难得,你这样的资质,太适合做法师了。”
萧起蹲在台阶上,面无表情:“你是道士吗?”
老头傲然一笑,直起身,理了理袖口,道:“鄙人不才,八岁学道,入行不过五十载,界内人称千机算,意为算破天机。”
萧起言简意赅:“你是不是想忽悠我入教?”
“…………”老先生一身傲骨僵住。
萧起拍了拍裤腿,站起身,道:“这么样……”他把一手摊开,要求,“你再帮我算一卦,算准了我跟你。”
“哦?”千机算又来了精神,托过萧起的手掌,自信道,“你想算什么?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起跟着看向自己的手掌,道:“姻缘。”
“怎么说?”
萧起拧起眉,倔强道:“我半年前娶了个老婆,跑了,你帮我算算,去哪里能找到她?”
老先生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一巴掌拍在萧起手上,吹胡子瞪眼:“臭小子!逗我玩呢?这事儿没法算!”
***
“怎么就没法算了……算牌不会吗……你是不是不记地主的牌……”
萧起被模糊的人声吵醒,一睁眼,就看到塔塔趴在椅背上,对着前座玩斗地主的人指手画脚。
萧起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睡得有些累。
不知为何,他最近总梦见九年前的那些破事。
“师叔,你醒了?”塔塔听到动静,看向萧起,道,“正好,快到了。”
萧起还没醒透,一时间也没想起这是要坐车去哪里,便发起了呆,身体随着车身轻微摇晃。
许久之后,他才搓了把脸,看向前方。
周围杂草丛生,充满乡野气息,两边没有路灯照明,车子就靠着两盏昏蒙蒙的探照灯,在山间摸爬。
而在目光可及的山顶,有一座亮着幽光的宅邸。
对了,他们这是要上山招魂。
第2章 上山招魂
现在是八月中旬,夏夜的燥风拂过草木,送入车内,扑面而来一种植物青气。
萧起这次是受师兄孙小圆所托,上山给植物人招魂——一个瘫了九年的植物人。
撞邪者收魂,客死他乡者叫魂,这些都是萧起的术业专攻。
可给植物人招魂,萧起只在社会新闻里听过。
“子女车祸成植物人,父母路口烧纸招魂再被撞”,“巫师做法招魂操作不当,植物人吸入香灰加速死亡”……
可以想象,这种事往往都没好结果,弄巧成拙不说,还给大众留下荒诞愚昧的印象。
所以孙小圆提出委托时,萧起只觉得好笑。
孙小圆:“出场费六位数。”
萧起瞬间觉得这事其实一点都不好笑。
萧起道:“不一定能招回来,但可以试试。”
孙小圆说:“不必有压力,家属很开明,无计可施才走这一步,人能醒来最好,醒不过来实属正常。”
过了没多久,车子抵达山顶,吭哧吭哧地在一座四合院前熄了火。
塔塔提醒:“到了。”说着扯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塔塔是孙小圆两年前新收的徒弟,按辈分,她叫萧起一声师叔,目前是一名全职up主,在sil□□illy弹幕网站的灵异分区开设了一档节目,叫“远离科学”。
虽然塔塔姑娘很努力,很专注,很鸡血,但两年过去了,粉丝量始终维持在5.1万。
总而言之,很难红。
除了塔塔外,此次一同随行的,还有她不久前刚招的两名兼职,一个叫潘彼得,是塔塔的助理,另一个叫西蒙,摄影师兼司机。两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大男孩,嫩得像把青葱。
听说萧起要来给植物人招魂,塔塔二话不说,叫上自己的团队,一起来给这位师叔打下手。
车内,萧起扭好道袍领口最顶端的一颗盘扣,又随手取下一副复古圆框墨镜,架上鼻梁,接着拉开车门,低头钻了出去。
四合院的大门上方有块匾额,上书“小山丛桂馆”。
萧起正仰头打量烫金的颜体字时,大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人。
萧起连忙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从宅邸里走出来的是一位老人,头发花白,身姿硬朗,大家都叫他标叔。
标叔一边步下台阶,一边施拱手礼,笑道:“各位道长,有失远迎,我是这里的管家。”
站在台阶下的四个年轻人里,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萧起。
标叔只觉得这青年不仅个子高挑,模样极好,气质还最为出众,只是戴着副墨镜,似乎目不能视。
但老人家扫视一圈众人后,心中不禁微沉:来的这几个,都未免太年轻了些,模样倒是各个周正,只是跟高人一点不沾边,怕不是些骗子。
这么想着,标叔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放在几人身后的面包车上。
那是一辆很残很破的面包车,白色,掉漆,车身上印着一行绿色logo,鬼气森森地写着“远离科学”,右下角则是对应的英文翻译——“oh,hell!”(哦,见鬼!)
老人家见了直想皱眉,心思又沉重了几分。
这也太寒碜了。
他见过那些有名的法师和风水师,不说豪车接送,但也不至于落魄到乘这种车,破得仿佛只剩四个轮子和沙发座了。
这刚一见面,印象分就减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老人家心中虽然颇有微词,但面前这车人毕竟是花重金请来的,所以只好忍耐。
标叔压下情绪,慰问了几句路上的情况后,便领着一行人进了四合院内。
步入庭院,就见里面粉墙黛瓦,雕栏画栋,楹联抱柱,远比外面看起来要气派。
只是这四下里灯光幽暗,衬着宅子里的静谧气氛,令人稍微感到压抑。
标叔走在最前面,领着众人穿过中庭,路上解释道:“距离仪式开始还有一会儿,还请各位道长进房间里稍作休息。”
萧起戴着墨镜装瞎,所以由塔塔搀扶前行,他一边走,一边暗暗打量宅子里的环境。
这座四合院的设计十分考究,以梨花原色为主,清灵透净,窗格上刻着吉祥纹路,宽敞的空间看似布置随意,可花木水石皆与建筑相互辉映,无论看向哪扇敞开的门或窗,都能在其后见到一副风景。
可见宅子的主人不仅有钱,还是个审美细腻的风雅之士。
穿过中庭,一行人步上回廊。
途径某扇窗时,萧起闻见一缕奶而不甜的木质香,若有似无。
鬼使神差的,萧起心脏鼓噪了一下,独特的木质香仿佛某种气味密码,记忆力有什么在苏醒。
萧起放慢脚步,蹙了下眉,偏过脸望向半敞开的窗户里。
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中间摆着一张床,周围有纯白纱幔罩着,隐约可见上面平躺着一个人。
萧起还想看得更仔细点,便稍稍低下头,透过墨镜上边框看进屋内。
突然,随着“咚”的一声沉闷声响,萧起整个人撞上拐弯处的顶梁圆柱,力道结实,撞上后还被弹得后退两步。
标叔听到后方不小的动静,惊了一下,回头,就见年轻道长双手捂额,低头站在那儿,显得有些自闭。
“师叔!”塔塔也很惊讶,她知道萧起不瞎,所以一路上都是虚扶着他。
谁料萧起走着走着,能自己撞柱子上。
塔塔神色紧张,问:“磕坏没?”
萧起脸色涨红,懊恼地咬了咬下唇。
他伸出双手,故意在柱子上胡乱摸了摸,装看不见的样子,强作淡定道:“没事,柱子挺实在,磕不坏。”
众人:这……
问的不是柱子喂大哥……
其他人见没什么大碍,便继续往前走,把那扇飘香的窗户落在身后。
萧起很想回头再看一眼,但最终还是作罢,以防节外生枝。
***
标叔将四个年轻人安排进客房后,就先行告退离开了。
桌上正好有水果,四人留了几个苹果和梨用作等会摆坛,其他的都分来吃。
“那个雇我们来做法的人,到现在还没现身?”塔塔吃掉最后一口香蕉,口齿不清地问道。
“谁啊?”接话的是潘彼得,满头栗毛,拿了只苹果在T恤上蹭了蹭,道,“应该是植物人的家属吧?”
塔塔看向萧起,问:“师叔,你见过吗?”
“你师父只给了我地址和时间。”萧起刚吃了个桃,正低着头,用纸巾擦拭手上的汁水,那副圆框墨镜已经松松垮垮地滑到鼻尖。他淡淡道:“这次的雇主全程电话联系,没露脸,也没表明过身份。”
“搞这么神秘?”塔塔托着腮思索,可最终也没想出个头绪,她摆摆手,道,“算了,钱到位就行,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方的雇主,见不着面就见不着面吧,还省事。”
她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招呼潘彼得说:“走了,彼得,我们先去设坛。”
走之前,塔塔想到什么,她拖着装满道具的行李箱,回到萧起面前,弯下腰,左右打量那张帅脸。
萧起用一指把墨镜推回鼻梁上,好笑:“看什么?”
“师叔,你这样真的不会被认出来吗?”塔塔皱起眉,认真地在替萧起担忧,道,“沧市谁人不识萧家?虽然这几年你基本不在重大场合露面,但万一这宅子里有人跟萧家相熟,认出你是谁,又见你是来做法的……这不就穿帮了吗?”
萧起敛下视线,继续用纸巾一根一根地擦过手指,用事不关己的语调道:“既然与萧家相熟,就应该知道萧家三少萧建安家门不幸,长子在九年前成为傻子,智力如同八岁小儿,半疯半癫,为人胆怯懦弱,即便已经二十有七,还在沧澜私高读高三……”
说着,萧起一掀眸,望向塔塔:“你看我,像吗?”
塔塔晃了下神。
就见这位师叔长了一张优越贵气的脸,实属难得的美男子,此刻目若寒星,丰神俊朗,跟傻子完全扯不上关系。
塔塔心服口服,忧虑打消,她一下接着一下鼓起掌,叹气道:“忘了,您是位精分的戏精,好好做人的时候,跟那个傻子简直判若两人,谁都不会把你跟萧建安的长子联系起来。”
萧起气笑:“好好说话。”
塔塔和潘彼得,两人拖着行李箱出了房间。
萧起又擦了会儿手,还是觉得手上黏,不利落,便寻思着去卫生间洗把手,顺便上个厕所,于是后脚也跟了出去。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西蒙一个人。
西蒙没事干,就把摄像机掏出来调试。
他把摄像机架起来,刚巧对着南边的窗户。
可是就在西蒙按亮开关的瞬间,通过显示屏,他看到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窗外,朝着屋内,视角卡在男人的肩膀以下,对方似乎正在安静地注视着他。
西蒙脑袋“嗡”了一下。
他们四个在房间里待了这么久,怎么谁都没察觉到窗边还站了个人?
西蒙猛地抬头看向前方,谁料视线直直地穿过敞开的窗户。外面是空无一人的中庭。
西蒙愣了一下,又快速扫了眼摄像机的显示屏。
这次,画面里的男人消失了,只有一扇雕花的木窗,月色淌满窗沿。
***
萧起上完厕所,出来时左右看看。
后院里四下无人。
烟瘾犯了。
他又看了眼手机。
仪式还有一刻钟才开始,完全够一支烟的时间。
萧起寻了一处墙根,蹲下,一手挡风,点燃了烟。
可正当萧起仰望月色,吞云吐雾之际,隔着一堵墙的房间里,忽而传来吱呀开门声,接着又是关门声。
房间里,脚步声拉近,一道属于男人的浑厚嗓音刻意压着,听上去模糊不清:“夫人,他们已经到了,正在布置法坛……等法事结束后,是不是可以……然后我们再……最后……”
萧起听得断断续续,他朝上瞄了一眼,才发现墙体侧上方的位置开了一扇窗,昏黄的光线从里面投射出来。
萧起无意偷听别人的对话,保持蹲着的姿势,慢慢往后挪,以防被房间里的人看见漫过窗口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