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拿着水壶连着灌了几口,才将胸口的闷咳压下去,起身走到三人身前停下,抬手行礼“在下萧衍多谢三位仙君救命之恩。”
穆玄清起身还了个礼“不用多礼,公子重伤未愈不妨先坐下。”
萧衍点点头,夜澜见他脸上粘着不少泥土,从玉衡君的袖子里翻出一方手帕递给他“脸上粘了泥,擦一擦。”
萧衍又道了声谢才接过。
恰时山雨已停,玉衡君拉着夜澜起身便要离开。
萧衍眼见三人要走,立时转身跪倒玉衡君面前“仙君留步。”
夜澜转头看向玉衡君,玉衡君揉了他一把脑袋,冷声道“你待如何?”
萧衍舔了舔唇,面带愧色“方才无意中听闻三位是上清门的仙君,在下乃是晋中萧家子弟,家中月前惨遭盗匪洗劫满门惨死徒留我一人,承蒙仙君搭救,萧衍愿在仙君身边做个洒扫随侍,以报仙君救命之恩,还望仙君成全。”
玉衡君不感兴趣的回了句“不用。”这人不过比穆玄清大一岁,可眼底却有丝灰暗,他虽竭力掩饰可还是叫玉衡君一眼看穿。萧衍眼里的灰暗是大恨也好,大怨也罢,亦或身世凄惨至极玉衡君都无意探究,他自己那小徒弟年纪尚小,心性不稳,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带在身边。
萧衍不放弃,对着他又是一拜“求仙君成全。”
夜澜拉着玉衡君的衣袖,低声问“师尊,他也想当我师兄吗。”
玉衡君非常干脆的说道“不是。”说完便带着他和穆玄清出了庙门。
萧衍捂着胸口忍着痛站了起来,不近不远的跟在三人身后。山里刚下了雨,路上湿滑的紧,萧衍身上带着伤,没跟几步已摔了三次,夜澜回头看了看他,拉住玉衡君“师尊,他还跟着。”
玉衡君将他的脑袋掰回前面“哦,他闲。你若也闲,就拉好你师兄,免得一会儿摔了。”
穆玄清握了握他的手“师弟,走吧。”
夜澜被玉衡君和穆玄清拉着往前走了一段,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萧衍已趴在水坑里不动了,夜澜挣开被两人拉着的手,跑到萧衍身边蹲下推了推他,见他半天没反应,又瞪着眼睛望向玉衡君。
玉衡君被他看的没办法,走了回来,点点他的鼻尖“最多等他伤愈,我们便走。”
夜澜笑着点点头,他就知道师尊的心肠最好。
玉衡君带着三人折回了土地庙,将萧衍又扔回到茅草堆上。他那身衣服已经被泥水泡了个透,玉衡君嫌弃的往边上避了避,可一回头便看见自己的小徒弟拿着帕子沾了水劳心劳力的要给人清洗。玉衡君瞧着夜澜那被凉水激的泛红的小手,心里顿时就有些不大痛快了,抬手勉勉强强的给萧衍施了个净身咒,又握着夜澜的手暖了半天。
山里午后寒凉的紧,破庙还漏风只能多点些柴火御寒。穆玄清便将那已经熄灭的柴火堆重新点燃,又摸索着在旁边另起了两堆。雨停好了一会,乌云也渐渐散去,夕阳斜斜的照进山林里,夜澜坐在门槛上看了一会儿,又拉着穆玄清去树林里找吃的,他俩一个年纪小,一个看不见,玉衡君瞧着不放心便跟他们在后头。三人在山里转了半个时辰,夜澜衣摆里已兜着不少野果,穆玄清右手上也提着两山鸡,就连玉衡君手里都捏着几个鸟蛋。
等他们回到土地庙时,萧衍已醒了半个多时辰,他抬手又朝三人道了谢便自觉地提着山鸡去收拾,夜澜想着那人伤重未愈便打算去帮忙,被玉衡君往嘴里塞了个果子,便乖乖的坐了下来。
五日后萧衍已恢复的七七八八,玉衡君也不做耽误当即带着夜澜和穆玄清便离开。萧衍依旧在三人身后不近不远的跟着,每每在饭点的时候提便着几只处理好的山鸡野兔出现。一行人又磨磨蹭蹭的走了近半个月才到了上清门山脚,萧衍日日都要跪在玉衡君面前求一求,时日长了夜澜便有些不忍心。
这日刚吃过午饭,萧衍照旧跪倒了玉衡君面前,话也不多,就那么一句“求仙君留下萧衍。”
夜澜默默的望着玉衡君,玉衡君颇为头疼的揉了他一把,暗自思衬小徒弟这心软的毛病暂时是改不了了,也罢,反正那山头没人做饭,穆玄清也行动不便,那便将人带回去,左右有他在,叫抚渊少同那人接触便是了。
玉衡君望着跪在他身前的萧衍,不冷不热的说道“起来吧,我那山头也不需要你洒扫,便收你做个随侍弟子,日后留在门中安分修炼即可,玄清行动不便平日里你多照应些。”
萧衍大喜过望“多谢仙君成全。”
玉衡君淡淡的嗯了一声,右手掌心骤然散出一抹白光嗖的钻进萧衍的身体,萧衍心头一跳,瞳孔微微睁大,左脚向后移了半步似是下一秒便要逃开,却又生生的忍住,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努力的克制着不让自己发抖。
彼时常有魔修扮做寻常百姓混迹于仙门,萧衍来路不明,玉衡君虽答应叫留他在上清,但还是谨慎的试探了一番,见他体内没有异常才停了手。
待玉衡君收了手,萧衍浑身一软,向后踉跄几步,被穆玄清扶了一把“萧兄,可撑的住?”
萧衍虚弱的笑了一下“多谢,萧衍无事。”
夜澜扯了扯玉衡君的袖子“师尊,萧公子也算我师兄吗?”
玉衡君拉着他的手边走边说“嗯,叫萧师兄便可。”夜澜点点头,脚下一绊便向前摔了出去,玉衡君拉着他的胳膊将人拽了回来,无奈的叹了一声“抚渊,看路。”夜澜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安安分分的走了一段,又从玉衡君手里挣出来往树林里跑。
上清门开宗立派的山头据说是仙门里灵气最充盈之地,山中草木常年受灵气滋养四季长青,俱是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上清门便隐在这片山林最中央,门内除掌门玉衡君外,另有四位长老:掌教长老初阳君、掌财长老摇光君、掌罚长老天璇君、掌案长老开阳君。
玉衡君执掌上清门时,门中弟子不过百人,在仙门中勉强排个中上的位置,后来他成功踏入渡劫期,仙门一片哗然,一些吊车尾的小门小派便遣门中族亲子弟前来上清求学,时日久了来求学的弟子越来越多,上清门也越扩越大便有了如今的五峰十二院。
申时一刻,玉衡君一行人才走到上清山门。
“呦,这不是我们上清掌门玉衡君么,我还当自己眼花看错了。掌门师兄您走的时候不是说一月便归么,如今都过去几个月了?难不成是久不出门,出了门便将回家的路都给忘了,还是说师兄那里的时辰都是按着九重天上算的,天上一年,地上一天。”那声音娇俏的紧,就是语气有些咬牙切齿的。话音一落,山门口便出现了一位女子,她穿一身青白长袍,三千青色随意的用一根白玉簪挽起,面如白玉,额间点着梨花钿,勾着唇似笑非笑的望着玉衡君。
她刚站定,另一道清亮的嗓音也传了出来“阿姐,掌门师兄还能记起给我们捎个纸条已是难得了,上面写的什么来着,哦,归期未定,师兄久居山林,莫不是下了山便迷了路,这才拖拖拉拉到此时方归?”语毕那男子也站到了山门口,他与那女子是一胎双生,容貌像了九成,只是他的眉眼略显锐利,而那女子的则要娇媚些。
“开阳,掌门师兄怎的会迷路,怕不是俗世热闹,师兄流连忘返,一高兴连我们都抛到九霄外了,哪里还记得自己是上清掌门。”那人摇着扇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连外衫都斜斜的挂在肩膀上。
他扇子还没摇几下,就被身后的人一巴掌拍在了肩上“衣服穿好,松松垮垮的像什么样子。”来人看着比玉衡君还要严厉三分,一言一行都雅正的很,他便是上清门掌教长老初阳君。
摇光君最怕这位二师兄,为人刻板严正的很,每每看到他,摇光君便深觉他不应该去教弟子,最适合去当门神,板着脸往那一站,保准叫门里那群兔崽子老老实实的连门规都不敢犯。
见初阳君还瞪他,摇光君唰的合了扇子,立时将那斜搭在胳膊上的外衫拉正。初阳君这才将眼神从他身上挪开看向玉衡君,一板一眼的行了礼后也委婉的抱怨一句“掌门师兄此次确实比预计回山的时间晚了许多。”
四人一字排开的站在山门口,皆目光谴责的望着玉衡君。
玉衡君皱了下眉,一开口就叫四人呕出口老血“所以这就是你们同个怨妇一般,站在那里诉苦的原因。”
还不待四人缓过劲,玉衡君又当心插了一刀“学的不错,深闺怨妇大抵便是你们现在这模样。”
四人被怼的面如菜色几欲吐血,天璇君勉强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正欲开口说话,却见旁边树丛里钻出了个小娃娃。
第二十二章 中秋
那小娃娃身高刚到她大腿,怀里抱着四个艳红的果子,发尾沾着几片树叶,一身墨蓝短打,肩膀处的外衫被树枝勾破了一个小洞。他蹦到玉衡君身前,从怀里挑了个最大的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仰着笑脸将果子塞到玉衡君手里,又跑到穆玄清和萧衍跟前拿出两个一般大的送到两人手里,最后将着怀里那颗略小的在腰间蹭了两下便咬了一口,那果子水头足,他一口下去,汁水都溅到了眼角,似是察觉的眼角有些凉,他一边嚼着果子,一边抬手去擦。
猛然冒出这么个小娃娃,天璇君眼睛都瞪大了,随即从山门前的台阶上飞身下来,笑眯眯的去捉他的。
玉衡君眉头一皱,伸手将她涂得朱红的爪子挡开,顺手将夜澜藏在了身后。
天璇君不高兴的挑眉,伸手又去捉“师兄,给我看看。”
玉衡君满脸嫌弃的盯着她那快有一寸长涂得和鸡血似的指甲“爪子。”
天璇君将手背在身后,半弯着腰朝他身后看,脸上的笑意都要溢了出来,一双眼也亮晶晶的“师兄,你从哪里拐来的小娃娃,长的真好看。”
夜澜在玉衡君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不是师尊拐来的。”
“哟,你好啊。”说着天璇君出手如风,拽着他的胳膊将人从玉衡君身后拉了出来,还不等人站定便捏着夜澜的脸将人一阵揉搓。
夜澜的脸都快被挤成了包子,眼见玉衡君脸色越来越冷,开阳君立时将自家姐姐那双爪子从夜澜的脸上扒拉下来,又将人往边上一推,自己站到了夜澜面前,他伸手揉了揉夜澜被捏酸的小脸“小家伙,你叫什么呀。”
夜澜动了动脸颊,艰难的说道“我叫夜澜,小字抚渊。”
开阳君眯着眼笑的和蔼“原来是抚渊啊,我是你五师叔。”
摇光君凑到开阳君身边蹲下,笑的见牙不见眼,还摇着扇子替夜澜扇了两下“我是你三师叔,来来来,叫一声我听听。”
“啪”摇光君的头顶被拍了一巴掌,他啧了一声老老实实的将位置让给了初阳君。初阳君半弯下腰,眼角微垂往日那严苛的棺材脸都软了三分,他抬手摸了摸夜澜的脑袋,温言道“我是你二师叔。”
天璇君凑了回来,伸着手又捏了捏夜澜的脸“还有我,我是你四师叔。”
眼见自己的小徒弟被那四人围成了一团,玉衡君心里不乐意了,右手一挥荡出一道罡风将四人掀了出去。
“玄清,给众位师叔见礼。”玉衡君拉着夜澜将他藏在身后,又指着在山门前东倒西歪的四个人对穆玄清说道。
穆玄清拿着盲杖向前走了几步,抬手恭敬的给四人行礼“小徒穆离,字玄清,见过众位师叔。”
四人登时理了理衣服,一片端庄的回了句:师侄不用多礼。
话刚落四人又想朝夜澜围过去,玉衡君啧了一声,随即叫了一声“萧衍。”
萧衍会意立刻上前,抬手作揖“弟子萧衍,见过众位长老。”
四人脚步一顿,一派威严的点点头。等应付完这边,玉衡君已带着夜澜消失在了原地。
天璇君一跺脚,娇嗔道“掌门师兄,别想将小师侄偷偷藏起来。”旋即身影一闪追了出去,开阳君和摇光君对视一眼,白光一闪也从原地消失,初阳君眉头一蹙,望着台阶下的穆玄清和萧衍,心里不甘不愿的哼了一声,他也想去看看那小娃娃。
不过盏茶的功夫,上清门上上下下的弟子便都知道了他们掌门回来的消息,据说还带三个人回来,三人里有两个还是他收的亲传弟子,最最叫人惊奇的是,其中一个居然是个七岁的小娃娃。
上清门的修行是出了名的清苦,虽说他们这群人的本家都是些小门小派,可他们怎的也是本家的族亲子弟,俱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养到十七八才送到上清求学。近三十年了,上清门还从未收过十六岁以下的弟子,如今来了这么个小娃娃,勾的大家都想偷爬到掌门的玉清峰去瞧一瞧。
可惜他们也是有贼心没贼胆,只能暗戳戳的期盼明日早课能亲眼见一见那小师弟。第一日,小娃娃没出现,众人心想,无事,无事,小师弟刚来,自该适应适应;第二日,小娃娃也没出现,众人议论,正常,正常,小师弟才来,怎的也要休息两日。第三日,那小娃娃还是没有出现,众人眼巴巴的望着玉清峰头,连早课都听的没精打采;第四日,众人望眼欲穿的盯着云松院前的小径。
卯时刚到,那竹林小径缓缓出现三个身影,为首的玉衡君一身青白广袖长袍,面色沉静,右手牵着个身穿同色长袍的娃娃,那娃娃一手揉着眼睛,似是没睡醒,迷迷瞪瞪的,左脚往右脚上一绊险些摔了出去,玉衡君眉心一蹙,将人拽回来站定,轻声说了两句,那娃娃笑着点点头,侧身将身后拿着盲杖青年的手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