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只看书房，定会觉得这儿的主人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琴棋书画，这个柳春卿内里肮脏成那样，想不到会喜欢这种风雅的玩意儿。”丽萨感叹。
　　随后想起伏湛现在扮演的就是柳春卿，她心虚地瞥了一眼伏湛。
　　伏湛依旧在看他的戏折子。
　　这个柳春卿似乎也喜欢听戏。墙角的书柜里放着很多很多的戏折子，不过他最喜欢的应该是杜小姐刚刚唱的那一出《牡丹亭》。戏折子的空白处用朱笔做满了批注。
　　伏湛移开戏折子，发现书柜深处还藏着一个檀木箱子。
　　檀木箱子包着金边，显然经过精心保养，里头全是他和杜小姐来往的书信。
　　他的人设介绍里写着柳春卿只是和杜小姐逢场作戏，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男人会把这些书信小心翼翼地保存好。
　　说到杜小姐，伏湛总觉得她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开场的那一出戏唱得是真烂，唯独那双清透的蓝眼睛叫人印象深刻。
　　那双眼睛是从未见过的清澈。像是瓦尔登的湖，阿拉斯加的星空……不！是不这些东西更美的存在。这双眼睛总是翻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猫儿似的看得人心里痒痒。
　　伏湛想起了上个世界里自己的通关奖励。
　　一个近乎不可能的答案呼之欲出。
　　会不会，会不会这个杜小姐和伍德公爵实际上是同一个人呢？
　　丽萨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支竹烟杆子，她眯起眼睛吸了一口，唇间溢出了一段薄烟。
　　她早就已经戒烟，可是谁叫她扮演的是城南胭脂铺子的老板娘，一个市侩且爱吸烟的人设。
　　老板娘因为嫌弃老实巴交的前夫不能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一脚踹掉了前夫，投入了某个达官显贵的怀抱。她裹着一件白狐皮大衣，里面穿着泥金缎的天青色短袖旗袍。丽萨的颧骨很高，又画了一个芙蓉一般的浓妆，看起来泼辣且刻薄。
　　丽萨又吸了一口竹烟，不怎么习惯烟味儿，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伏大佬，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方便让我知道不？”
　　这一次伏湛回话了：“我要去找他。”
　　“谁？”
　　“杜小姐。”
　　“我觉得他挺眼熟的。”
　　……
　　“江先生，你和那个带着红围巾的玩家很熟？”
　　翠翠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乱成一团的红绡解开。
　　江羡鱼咸鱼一样躺在床上，刚刚惊为人天的一唱加一舞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现在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不熟！”江羡鱼瘫在床上，颤抖地握着唐翠翠的手，仿佛垂死的病人交代遗言。“上个副本里我见过他。离他远一点，必须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唐翠翠表示奇怪。
　　提及心酸的往事，江羡鱼一下苍老了许多。
　　“这位仁兄不仅自己喜欢搞事情，他还喜欢强行拉上别人一起搞事情。”
　　“有他在的地方下班遥遥无期。”
　　翠翠觉得江羡鱼的境界太高深，她不是很听得懂。出于对正式员工的崇拜，她还是郑重点头。
　　在没有受到boss本人邀请的情况下，杜小姐的房间是不允许玩家进入的。
　　今夜再也没有杜小姐和婢女小翠的戏份，这意味着两人终于有了短暂放松的时间。
　　这一次的副本地图比乌兹古堡要大上许多，宅子不远处就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街头还有卖绿豆糕和冰镇杨梅汁的小摊位。只不过这些摊位上东西虽然一应俱全，却是没人看管，看起来格外阴森。
　　玩家们在副本的一日三餐都是去小摊位上自行取用，江羡鱼终于不用为玩家准备饭食。
　　小翠第一次上岗，有些兴奋。她说想常常这个副本里的绿豆糕，江羡鱼有些困了，受不了小姑娘的吵吵闹闹，便允许了小翠的请求。
　　杜小姐的闺阁内寻了安神的香，闻起来甜甜的。江羡鱼在床上滚了一圈，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今夜的梦很奇怪。
　　他感觉自己像一缕蜉蝣，意识沉入很深很深的海。眼前的景象不断变换，最后定格在了乌兹古堡。
　　乌兹古堡此时正值清晨，江羡鱼推开门，一群小肥啾如约而至等待投喂。
　　他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呵欠，从床头的小柜子里取出麦片和坚果放在小肥啾面前。小白团子们歪着脑袋啄了一下咸鱼先生表示感谢。
　　这个梦好真实啊！
　　朦朦胧胧之间，江羡鱼想。
　　没想到才离开这儿没几个小时，自己就想念这儿了。
　　除非特殊情况，在工作调动之后，boss回到原来副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走的时候太突然，以至于他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苦心经营多年的番茄种植基地回不去了，囚牢里存放的大量番茄拿不到了，还有那个打造西红柿品牌的梦想也一下子化为泡影。
　　之前是太忙没时间思考，现在想起来江羡鱼就很难过。
　　那可是他五百多年的心血。
　　既然来了，哪怕是在梦里，他也要好好看一看那些西红柿小宝贝。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厨房，挑出一个最大最好的西红柿细细端详和把玩。
　　西红柿的触感也很真实。
　　“笃笃笃——”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响起，江羡鱼的意识迅速从乌兹古堡之中抽离。再一次睁眼便在杜小姐的房间之中，床边烧着银白色的炭盆，香炉里白烟袅袅升起。
　　小翠有自己的房间，江羡鱼本以为她取完绿豆糕就会直接回她的屋子。
　　现在的年轻人莫非喜欢天天熬夜，不然怎么大半夜来敲他的房门！
　　一下子离开他的宝贝番茄回到现实中，江羡鱼忽然有些责怪小翠了
　　随后江羡鱼想起小翠是个贴心的姑娘，她可能去取绿豆糕之余给自己带了一些点心。他记得这个副本的街市有卖桂花糖的，那是他最喜欢的玩意儿。
　　取了东西一定要和人家小姑娘道谢，然后嘱咐她下次别大晚上打扰他老人家。
　　哦，对了，预期一定要委婉一点。
　　“来了，来了，等等我。”
　　江羡鱼不情不愿地从被窝中爬起来。他发现自己的被窝里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西红柿，和他在梦中把玩的那个红果子如出一辙。
　　敲门声让江羡鱼来不及想太多，他把西红柿放在床头，然后拖着白布鞋子去开了房门。
　　杜小姐的闺房前面是一个大院子，景致是很美，只是半夜出去总会有些冷。
　　料峭的寒风让他打了一个哆嗦，接着抬眼——
　　入目就是黑色的长袍和一跳火红的围巾。
　　江羡鱼的睡意这下子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在睡觉？”伏湛有些懊恼。
　　鬼怪多在晚上兴风作浪，上个副本里的伍德公爵又拉着他打了一个通宵的斗地主。
　　搞得他他一直以为鬼怪晚上不需要休息
　　。
　　睡眼惺忪的杜小姐太过可怜。
　　应该早上再找她的，最起码让她好好歇息一下。
　　江羡鱼自然不知道伏湛心里的弯弯绕绕。
　　他甚至不知道伏湛扮演的是谁，而他该以什么态度对他。
　　“有什么事情吗？”他对着伏湛挤出一个惨兮兮的笑。
　　伏湛张了张嘴，破天荒有些局促。
　　“我就是……就是想来看看你，顺便聊聊。”
　　没等江羡鱼回答，他的耳边就响起了令人窒息的电子音：
　　【场景识别完毕。】
　　【引导副本启动完毕。】
　　【请boss露出狠厉又凄惨的一笑，然后说：“好啊，不如我们去城外的乱葬岗聊聊？”】
　　江羡鱼：“？？？”


第20章 咸鱼先生
　　乱葬岗，一个江羡鱼再也不想看见的地方。
　　命运总是爱捉弄人。几个小时前，他历经千辛万苦离开这里，几个小时候，他又在系统的指引下回到这里。
　　今夜的星空很美，月色也很美。茫茫的银河横跨天空，月亮不亮，却是暖融融的淡粉色。
　　如果见面的对象不是一名男性玩家，地点不在阴森森的乱葬岗，很可能会成就一段绝美的爱情故事。
　　江羡鱼望着浩瀚星海，大脑一片空白。
　　现在的状况，他看不透。
　　他和伏湛找了一块相对开阔的土地坐下，四周都是坟墓，伏湛沉默不语地望着他。
　　那种眼神似是在透过他观察什么，只单单一瞥，便似有漆黑的飓风便扑面袭来。
　　理论上来说，玩家和boss不可能在不同的副本见面。
　　伏湛应该对他的身份起了怀疑，只是还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正值夏末初秋，天气转凉，寒风裹挟着泥沙将寒夜撕扯地凛冽，江羡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的鼻尖有一点红，看起来有些可爱。
　　好冷。
　　为了这个副本，他已经承受了太多。
　　对面的伏湛似是看出了什么，他抿了一下嘴唇，脱下了自己那条常常的红围巾。
　　沉沉的夜色让伏湛的轮廓并不是那么分明，江羡鱼只隐隐约约间看见了他脖子侧面一道神色的印记，以及锁骨处天平图样的纹身。
　　伏湛本身就穿得单薄，如今脱下那条红围巾以后看起来就怪冷的。
　　江羡鱼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请问你不冷嘛？”
　　黑衣男人顿了一下，把那条围巾围在了江羡鱼的脖颈上。红围巾很长，围好后还有很长一大截荡在下面。
　　伏湛敛眸，把红围巾脱了下，片刻之后又重新为江羡鱼系上，如此循环往复。
　　江羡鱼片刻不敢动弹。
　　从刚才开始，那个神奇的引导系统就不再工作，莫名其妙处于瘫痪状态。
　　估计也是被现在谜一样的情况吓的。
　　他像一个洋娃娃一样被伏湛打扮了好久。
　　终于，那条红围巾把江羡鱼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眨巴眨巴。
　　“我算是半个修行之人，不怕冷。”伏湛这一次破天荒回答了江羡鱼的提问。“现在暖和点了吗？”
　　伏湛的前半句话江羡鱼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后半句话太过玄幻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机械性地点了下头。
　　红围巾上带着伏湛的体温，格外暖和，江羡鱼能清楚地闻到围巾上雪松浅淡清爽的香气。
　　江羡鱼忍不住又多吸了几口。
　　暖暖的。
　　他在乌兹古堡里就觉得伏湛看起来冷淡，实际上温润又笨拙。
　　还怪别扭的。
　　江羡鱼本就不记仇。红围巾的温暖让他瞬间忘记了大佬一系列骚操作带给自己的绝望。
　　大佬给了自己红围巾，他总觉得自己也要回馈一点什么才好。
　　乱葬岗最多的就是白骨，他从身边的土堆之间挑挑拣拣，找到了一只品相不错，还算完整的手骨。
　　每个副本boss都有独一无二的能力。江羡鱼不止能够附身在副本内的物体上，理论上还能操纵副本内的所有没有生命力的东西，只是他力量太弱，目前只能操纵一些小玩意儿。
　　伏湛盯着手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羡鱼朝着手骨吹了一口气，手骨霎时间就动了起来，朝着伏湛做了个比心的手势。
　　做完比心的手势之后，手骨又原地转了两圈。
　　伏湛“？？？”
　　注意到伏湛的疑惑，江羡鱼腼腆地笑了一下。
　　“这是我的能力。”他道，“这只手骨送给你，你可以让他帮你干许许多多的事情。”
　　脆弱的小骨头能干什么？
　　伏湛不知道。
　　“比如呢？”他忍不住问。
　　江羡鱼低头拨弄了一下那只手骨，“我的侍女小翠告诉我的，城东的绿豆糕非常好吃。如果你实在不想自己跑过去拿，你可以使唤小骨头，让它帮你跑腿。”江羡鱼说完就有些懊恼。
　　他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个办法。之前去京城鬼宅的时候身上的金银手势那么重，他就该找几只手骨帮他搬的，多省事儿。
　　不能伏湛说完，他就拍了拍伏湛的肩膀。
　　“不用感谢我。”
　　杜小姐充满期盼的眼神叫人不敢伤她的心。
　　伏湛的脸色难得出现了变化。他摸了一下那只品味独特的手骨，不着痕迹地把它推道一边。
　　“谢谢。”他回。
　　绕了这么一大圈，伏湛终于提起了正事。他捡起一枝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溜溜的西红柿。他想了想，又在西红柿的旁边画了一只小猫咪。小猫咪眼巴巴望着西红柿，耷拉着耳朵，可怜兮兮的猫尾巴垂在地上。
　　“杜小姐，实际上今晚我确实是有些事情找您。”
　　……
　　江羡鱼不知道，进入副本的第一个晚上很少有玩家会选择睡觉。
　　古宅的中央是一个大院子，院子似乎承袭了江南园林的特色，一步一景。苍松翠柏，怪石嶙峋，清澈的水渠从院子之间穿行而过。
　　院子的西南角种植了许多的竹子。一阵风吹过，竹叶发出簌簌轻响。
　　“小梅，竹林之后的那个是什么？”御姐打扮的玩家拉着胆怯的少女说到。
　　御姐和小梅是搭档。
　　这是小梅的第四个副本，在第二个副本阴差阳错救了御姐一命。小梅的年龄和御姐人间界的妹妹相仿，御姐便决定在接下来的三个副本稍微帮帮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三个副本之后差不多也具备了自保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