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
　　什么时候命运就只给人展现出两条路，用结局圈定所有努力的过程？
　　他在心里质问自己：“我还能做什么？”
　　超人并不是神。
　　“——做你自己。”系统说，“去面对它。放心，游戏AI没有那么强大。”
　　说话间，它默默启动了自己的反制程序。
　　这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木马病毒，作为危机关头的最后手段之一。系统本来没想过要使用：它的逻辑告诉它这时候超人动手是最优选择。正义联盟成员不会介意，只要超人克服自己的底线和道德标准，就能轻易达成完美结局。
　　但是它的情感模块——宇宙意志才知道为什么它要装载这种东西——对它说：你得帮帮他，有些事对人类而言绝对不能妥协。
　　代码能编写和证实爱的存在吗？
　　系统不知道，可它的确从超人与他朋友之间感受到了某种力量。
　　氪星AI称那种力量是‘横加牵绊’。
　　系统认为恰恰相反。
　　这是宇宙重启的意义，它和超级英雄们都是为守护而诞生的。
　　“我会暂时混淆游戏AI对你出手程度的判断。”
　　系统的声音中混杂了好几道咯吱作响的噪声，如同老旧机器的哀鸣。
　　“飞起来吧，超人。”
　　——因为需要添补的漏洞就在天上。
　　你肯定能做到。


第116章 《超人养成计划》
　　再次进入游戏, 游戏AI将存档自动倒回至选择是否对沙赞动手的地方。
　　果然就像之前分析的那样，AI虽然狗的万里挑一，套路却相当有限, 一旦系统稍微干扰了它对角色动手程度的判断, 就算超人在游戏里面放飞自我，它也只剩下无能狂怒的份。
　　选择‘杀’选项以后，AI阴阳怪气道：“二周目的你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管是为更高远的目标亦或是为了自己，总要有人做出牺牲。但你穿着这身制服杀人的时候不觉得奇怪吗？下次记得换件衣服。理智值-20。”
　　最后一句语音干巴巴的，显得极其不情愿。
　　本来理智值的作用是切断游戏里和外界的联系，现在降到只剩65%, 超人这边不止声音信号时好时坏, 连画面都开始模糊不清。
　　但那是AI为了将角色困在游戏里才故意搞出的设定。如果没有系统帮忙, 理智值越低代入感越强, 再加上残酷的选项都是由玩家定下的，角色一方很难不产生愤怒和逃避心理——哪怕明知道自己身在虚拟环境、且玩家本质上是出于好意。
　　等到理智值彻底清空, 双方完全失去联络，就是AI大获全胜的时候。
　　然而现在, 系统亲身上阵和漏洞残存宇宙意志隔空打架, AI身为非生物的一员、费尽心思才琢磨出的计划顿时毫无用武之地。就像开挂玩家的血条, 看似慌得一批，其实都是锁血。
　　游戏AI权限有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从背后抄家。
　　不过它能感受到超人的情绪，刚才还起伏不定的大都会英雄现在淡定得仿佛白天出门遛狗, 再次回到不义联盟的总部也气定神闲, 丝毫没有才旁观了场世界大战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唯一那点紧张还是给说完话就消失不见的系统的。
　　AI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检查数十遍程序和情绪模块还是摸不着头脑。它毕竟只是个人工智能，面对超出理解范畴的东西，表现得和被拖鞋卡住的扫地机器人没什么区别，弱小可怜又无助。
　　超人联系不上系统，游戏还在继续，他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径直找到不义沙赞。
　　沙赞很茫然。
　　他是听到总部召集开会才匆匆赶了回来，没想到大老板不去主持会议，却要先和他私底下谈谈。这让已经不再年少的沙赞心中忐忑，联系到超人近期以来的行事风格，如果他真做错了什么，恐怕不仅是裁员和扣工资那么简单。
　　但是超人毕竟是超人，也不至于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怀着微妙的纠结，沙赞站到超人面前的时候，感觉自己心情和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的小学生没什么区别。
　　真是梦回青春，谁让他再也不是正联年纪最小的英雄了呢。
　　结果超人与他进行了一番促膝长谈，中心思想很简单：“我可能要在很多人面前动手杀你，但没完全杀。”
　　超人的确是超人，这要求很过分，又不是特别过分。
　　沙赞：“……”
　　超人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虽然联盟主席用词委婉，但其中的强硬不容置疑。
　　到底还是被壳子影响得多了点，将独|裁|者说一不二的作风带出来几分。
　　现在沙赞和AI同样满头问号，他摸着后脑勺耸了耸肩，半是开玩笑半是真心道：“当然没问题。就算你真的动手了，我还能怎么样？”
　　超人不置可否，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你之后可能会段时间记忆混乱，如果弄不清情况，就去找……平行宇宙正义联盟。”
　　妙啊，关键时刻就要学会推锅，反正到时候他也不在这了。
　　“找、找谁？”沙赞惊得结结巴巴，“他们不是敌人吗？”
　　“丘吉尔说过，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对手同理。”
　　“……这是你在当联盟首席时学会的？”
　　“不是，”超人一本正经地说，“是在我当记者时分析国际形势时经常用到的句子。”
　　他表情还是很冷硬，让沙赞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在开玩笑。
　　很多年前露易丝离开以后，就好像超人的一部分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或者可能没那么早。
　　照亮夜晚的炬火，柴芯看似永恒地燃烧，实际上是常有人在往里填充。
　　后来添柴人走了，临走前太过仓促，以至于忘记教会后来者如何在风雪中护住篝火。
　　冬天太过漫长，最后只剩下火星带着余热，守在旧驻地不肯离开的人和执意远航开拓的人分成了两个阵营。
　　偶尔他们也回头看看，疑惑地问：火原来是会灭掉的吗？
　　到底是为什么呢？
　　可能再过几年，又会有人问：原来撑着你们走过风雪的火堆是什么样子？
　　等再过十数年，除了老一辈人的回忆，就只有在传说中才留着和最开始那片炬火相关的充满谬误和幻想的描述。
　　他们说：很多年前，我们的火其实是不灭的。
　　沙赞从正义联盟创建开始见证了无数辉煌与动荡。
　　他还不到追忆往昔的年纪，心中热血未冷，往前冲的劲头仍在。
　　这会看着超人却忽然想到，要是时间能退回到五年前就好了。他就不至于因为一个玩笑话患得患失，疑心当年那个所有人都喜欢的蓝大个又回来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
　　氪星AI正在暗中观察。
　　在它的视角下，超人毫不犹豫地用热视线穿透了沙赞的脑门。身为坐标宇宙意志的代言者，它和游戏里玩家的身体有一部分共感，又特别关注了超人的动手过程，细节便格外清晰。它甚至能借着对方的‘身体感受’再写一段旁白——之前某些充斥着冷嘲热讽的第二人称叙述都是这么来的。
　　“你杀死了沙赞。热视线涌出双目时带着毁灭的温度，你的脸颊上却只温热又干燥，某种智慧生物本该拥有的东西随着他的死被蒸发得一干二净。最后余温冷却，你旧日的友人跌落在地一动不动、像戏剧落幕后的假人，空气里散发出蛋白质被烧焦时令人作呕的气味。你安静地等待片刻，觉得这一切和预想的不同。没有审判的雷霆，没有世界的责问，末日没有到来也未离去，这里什么都没有，你的四周空无一物，你的同事和下属和朋友们活像打在墙面的影子。”
　　这段还能解释成情绪大起大落之后的索然寡味。
　　“——于是你的内心毫无波动，只想开窗通风。”
　　氪星AI盯着根据真实心理自动生成的最后一句话许久。
　　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它的目的是拉着超人共沉沦没错。
　　但是这已经不是普通黑化的程度了吧！在有强烈代入感的情况下刚杀了自己的好朋友，第一反应居然是要呼吸新鲜空气吗！
　　倒、倒是也有点道理……AI再次对智慧生物的多样性产生了新的迷思。
　　它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接下来的情节发展仿佛按下快捷键。
　　沙赞的死成为激化矛盾的最后一根稻草，反抗军不再师出无名，由于这一幕被提前准备好向各个电视台同步直播，普通民众的支持率也创下历史新低。不出意外超人作为大魔王被击败以后，统治全球的联盟政府就会彻底崩盘，世界格局大洗牌，不会很快步入和平，但也不会太糟。
　　AI全程目瞪口呆，生成的旁白都失去了灵魂。
　　“你杀了反抗军的一位士兵。”
　　“塞尼斯托属下和亚特兰蒂斯士兵打仗，他们挡了你的路，于是你解决了全部。”
　　“塞尼斯托对你很有意见。”
　　“你用物理的方式让他收回自己的意见。”
　　“渡鸦来了。”
　　“渡鸦走了。”
　　“……”
　　“你的军队战败了，但你大获全……等等你竟然没赢？！”
　　超人表情一如既往，甚至带着点小记者的温和，认真和它解释：“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AI觉得自己被嘲讽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它瑟瑟发抖。
　　更可怕的是，战争结束之后，超人被关在红太阳室里服刑，拜访者居然络绎不绝！
　　平行宇宙的蝙蝠侠被救走了，和不义蝙蝠一起过来看过他一次，两方不能说相谈甚欢，至少也没什么冲突和龃龉，与氪星AI设想的完全不同。
　　摘下黄灯戒的不义哈尔也来过一次，同超人认真道谢了。
　　AI：根本不知道为什么？！
　　不义闪电侠过来的次数多一点，时不时带着无数零食跑来和前联盟主席拉家常，场面和谐得像在后花园里野餐。
　　AI：他杀了沙赞！沙赞！你失忆了吗！
　　不义神奇女侠居然也来过一次。她看上去很生气，又带着点悲伤。
　　两个人隔着红太阳室的玻璃板对望，不多久，戴安娜未发一言转身离开。
　　如同决绝的分道扬镳，又像不必言明的默契。
　　AI：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而在超人的角度，事情就很简单了。
　　他只是串通部分超英，利用游戏AI的选项给世界人演一出戏，彻底断绝他们打着超人旗号复辟的可能性，主动推倒摇摇欲坠的独|裁政府，最后去承担这具身体本来应当接受的审判而已。
　　也就是说，这个宇宙的普通人对超人的认知和氪星AI差不多。
　　一些超级英雄则知道超人后期有所变化。他们感谢他的帮助，但这也不能抵消超人过去因为各种原因触犯的法律和手上沾染的鲜血。于是造成了超人蹲牢房无数人探班、友好度空前的盛况。
　　对于戴安娜而言，她见证了克拉克的死去，陪伴了卡尔·艾尔的成长，又对人间之神的陨落无能为力。
　　她却是冬夜中唯一对摇摇欲坠的篝火本身感兴趣的人。
　　只是道不同，不相与谋。
　　与坚冰相处太久的人，一丁点星火的复燃都是切肤之痛。
　　不义蝙蝠知道的更多点，比如平行宇宙过来的超人，但他没有和任何人讲，只做好了等事情再有变化时监管一切的准备。
　　超人改变过吗？
　　一个人的变化是否可以用好和坏来形容？
　　即使站在眼前的时间节点上，他也难以断言这世上很多行为的正义与否。
　　关键是，英雄在守护希望。人类前进的希望。
　　之前虽说敌军首领是卧底，不过为了能够表面上合情合理地战胜统治军首领，他们终于还是叫来了平行宇宙的正联超人。那边的小丑也弄到了核弹，而爆炸终究被阻止了，一切悲剧都没有发生，犯罪现场的英雄们则不小心穿越到不义宇宙，成为反抗军的帮手。
　　平行宇宙的正联闪电侠通过神速力开启了两个世界间的通道，从那时起反抗军就能向另个超人寻求帮助。
　　可是谁能保证下一个超人是‘正常的’呢？
　　没有人可以。
　　最后做下了决定，人们所能做的也唯有等待，以及心怀希望。
　　‘我看过一个两个三个不小心走错路的超人，我仍然相信下一个会更好。’
　　这是希望。
　　所以超人来了。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只有氪星AI迷惑不解的世界线达成了。
　　AI：“我是谁，我在哪？我是否目睹了一个黑化之后仍然保持人格魅力、蹲在红太阳室里依旧地位超然的超人的诞生？”
　　说什么正义永不缺席，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它憋了很久，身为游戏系统的坚持让它没法使用原来的结局名字。
　　删删改改良久，直到监牢里体会着久违的、毫无超能力的氪星人身体的摩西都觉得不耐烦的时候，它才开口说道：
　　“某日太阳坠入山谷，死掉的篝火说它愿和所有人做同辈。守夜人用翅膀标出噩梦呜咽与结束的位置，烧焦的柴木未有包扎、也不哭号。”
　　“但生者尽力挣扎，像白磷噼啪作响，冷夜中的外来者指着冰峰起誓：睡吧亲爱的，我必如雪崩再来。”
　　“恭喜你达成结局——希望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