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用?伍大人昨日被气得不轻,已经离开姑苏台了。”
“需要多少银两开销?”周琰询问,嫌弃地补充了一句,“你的战船开出去,损耗物资极大。”
“这是我的问题吗?!”孙猛生气,叉腰竭力反驳,“这钱又不是用在我身上的!”
“我就问你要多少钱!”
孙猛含糊地说:“若是真的要北上,将近七万人的兵马再加上航船,我师父说若非一日千金,恐怕难以支撑。”
“必须要打赢,否则……”
夙鸣一口饭塞进周琰嘴里,把他后半截不太吉利的话堵了回去。
“齐国内乱,大王趁此机会举国出征,这样的机会不常有。”夙鸣说着客套话,对此次出征表露出毋庸置疑的肯定,“大王既然还准备了战船,必然能大获全胜。”
“你说完了吗?”周琰问孙猛。
孙猛发出一声狞笑,扭腰抬手顶着门:“讨厌,你这就准备轰人家走了?”
“还没,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打消对我师姐的邪念。”
夙鸣差点把碗翻了,他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孙猛冷笑:“我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吗?”
周琰摇摇头:“不是,所以我才担心啊。”
“等你走了我就去百越找她去,气死你!”
“一路顺风,到时候千万别哭着回来找我,我不会让你进门的。”
“多谢挂念,我也等着你回来改口叫我姐夫。”
孙猛咬牙切齿,笑嘻嘻地撂下狠话走了。
长江与淮水之间地势平坦,要挖掘一条运河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凫休想要的是小举大克,若是能凭借这条运河,以水战的方式打赢齐国,那么他必将名垂千史。
但是与此相对的,是背后巨大的人力和钱财损耗,正在一点点掏空乾国的根基。
周琰的伤一直没有完全好,时常发冷,身体不适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夙鸣一开始怀疑他故意耍赖,后来才发现柳韫真的把周琰给弄伤了,残留的毒一直在他身上,暂时还不知道会不会进一步加重。
夙鸣无法离开姑苏,他只能托青鸟先传书去涂山,询问治伤的办法。
但是,时间来不及了,迫不得已,周琰只能带着伤先去打仗。
夙鸣非常担心,他千叮咛万嘱咐周琰一旦受伤,绝对不能一个人硬扛着,立即去找军中的大夫治病。然后,尽可能速战速决,结束了立即撤退。
一月之后,凫休亲率兵马,浩浩荡荡地出征讨伐齐国。
周琰离开之后,夙鸣回到他们的家。入夏之后天气变得炎热,后院的六月雪开了,小小的却又茂盛的一丛,不似羽渊池那么宁静素白,反倒是显得热热闹闹。
金灿灿的光,洒落在一片浓荫之间,光斑透过柳树在草地上闪动,就像一只只飞舞的蝴蝶,明亮又好看。
周琰现在在做什么呢?每当坐在这个仿佛可以置身事外的后院,夙鸣就会算着日子,想象着周琰如今到了哪里,正在做什么。
后来他又不满意,托管家找来一册地形本,推算周琰在每个地方可能会遇到什么情况。
青鸟从涂山飞回,苏砚棠平时没正形,这一次的回信很慎重,要周琰回一趟羽渊池,或者是他亲自来一趟,在没有见到本人之前,他不敢乱下结论。
夙鸣想了想,又给羽渊池写了一封信。
师父在收到夙鸣的信后,将绾兰叫到眼前。
绾兰觉得今天的师父与往常有些不同,他虽然依旧嬉皮笑脸,但看着她的目光却夹杂着更多别的东西。
师父犹豫了好久,缓缓开口说:“绾兰,你跟在我身边已经好多年了……”
绾兰嘴角一抿,哇的一声,带着哭腔说:“师父你得了什么重病吗?”
“我好得很!”师父酝酿了半天的情绪,一瞬间被破坏,他怒气冲冲地看着绾兰。
第59章 好朋友
师父很无奈,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捂着脸痛心疾首:“绾兰,这么多年了都,你怎么还这么不会说话?”
“我这是关心你。”绾兰辩解。
“人不能忘本呐绾兰,你最初跟在我身边,就是为了超过我,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那么来吧。”师父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根杨柳枝晃了晃,“我们师徒从未真正比试过一场,今天来分个输赢。”
“师父?!”
“你用纯钧,我就用这个,谁先摘下一百朵花谁就赢。”师父话音刚落,突然身影一晃,消失在绾兰眼前。
绾兰立即踏步朝前方追去。
羽渊池两侧的林木中有许多不知名的高树,树上开着形态各异的白色花朵,绾兰往树丛之间一钻,许多白色的花随之一动,纷纷飘落下来。
花无声落下来的时候有一种寂静的伤感。
接住一朵必然会飘落的花,就像用手指握紧指缝中的流水,用目光挽留一片随风而去的云,在必然的、无可挽回的消逝中抓住一些存在过的痕迹,用短暂的,孑然的自我与广大的宇宙对抗。
绾兰一触碰到那朵花,便忘记了与师父比试的事。她这些年已经学会了专注自身,她竭力去留住目光所及之处的每一片落花,让它们停留在自己的手中。
师父在原地等着绾兰,绾兰许久才回到地面,杨柳枝和纯钧之上都已经被无数白色的落花覆盖,如同鞠起一捧新雪。
师父颇为满意地凑上来:“数数?”
“不必了。”
“师父,我是比不过你的。”绾兰对师父大方一笑,走到羽渊池边,将落花撒入水面。
“师父,我早就知道了。我这辈子或许都无法挑起一百朵花,我也不可能比你更强。”绾兰耸了耸肩,微微一笑,“其实呢,我早就知道,我是不可能超越你的。”
“但是你也别觉得我会哭或者难过,不会的。”
绾兰将纯钧合二为一,并在一起扛在肩上。
“最多的一次是八十六朵,这是我的极限。虽然比不过师父,不过我一直在羽渊池里生活,无所顾忌也很快乐,在口舌之争上赢了师父不止十四回,所以也不能算我输吧?而且我也可以耍赖,如果我两把纯钧一起用,不久比师父多很多了吗?”
绾兰嘻嘻一笑:“我虽然比不过师父,可师父不是也早就,心甘情愿输给我了嘛。”
师父望着绾兰,笑了起来:“绾兰,你真的是……”
“我怎么了,我把你感动得快哭了?”
“你也没有我想象得那么不通人情。“师父每次想说点感动的话,都会被绾兰堵得心塞,他只好憋着眼泪,闷声说:“这我就放心了”
“我现在需要你出去办一件事,一件你绝对会感兴趣的事。”
绾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示意师父不要卖关子。
“你想不想要一支自己的军队?”
绾兰嗖一下两眼瞪回来。
“现在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凫休北伐,元久想寻天下一位高手,为他操练军队,你去如何?”
“这种事情就应该交给我!”绾兰撩起袖子,兴奋得原地蹦跳。
她蹦跶到一半,突然卡住,面露难色:“百越要跟乾国打仗?周琰他们不是在乾国吗?我们之后要窝里斗了吗,我八成打不过他。”
“没事,现在他八成打不过你。”
师父安慰绾兰,比起窝里斗,夙鸣在信中提到了孙猛,倒是让他十分介意。
这人他之前见过一次,纠缠着绾兰不放,长得也就那样,绾兰可千万不能被他拐走。
“绾兰,你有朝一日也许会够超过我。”
师父正色,开口说道:“你若是只想着赢我,或许八十六朵便是极限。所以从今往后不要跟我比,也不要囿于自己,你要跟人去比。”
“跟人,跟什么人比?”
“跟人比,是因为你永远都身而为人,这是你立足之本。男,女,老,幼,这些束缚于外的东西都权且放在一边。”
“你要去战胜人的极限,永无止境地去尝试。”师父望向远处的青山,青山之外还是青山,在无数次翻山越岭之后,便能看见大海。
“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吧。”
在一个很美的傍晚,绾兰追逐着夕阳,独自离开了羽渊池,她背上师父的嘱托和希望,带着纯钧前往都城。
绾兰对排兵布阵一窍不通,在军营里听其他将士们说起这些,也会凑过去听一耳朵。闲暇的时候她就在都城里转悠,一个人在江边看云卷云舒,过悠闲自得的生活。
超越自己,然后才能成为师父的骄傲。
师父的担心是对的,绾兰一个人来到百越,在军中游刃有余,唯一的威胁就是那个在乾国惦记着她的孙猛。
孙猛还真的千里迢迢从姑苏赶到了这里,以他脆弱的身躯,跋涉这一段路,可全凭一口气吊着撑过来的。
绾兰在江边散步的时候,看到一艘竹筏自远处顺水而来。夕阳将江水照得金光闪闪,宁静的江水开阔如大江大河,可绾兰却只觉得眼前一黑。
但她没有逃,她原地站着,看着孙猛出现在她眼前。
“你还记得我吗?”
绾兰点点头,不说话。
孙猛紧张而扭捏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绾兰当然记得他,也知道他为什么而来。
她在羽渊池骄纵惯了,并不会因为谁对自己好一点就被打动,这是师父给她最好的保护。
“你来找我干什么?”绾兰说着抽出了纯钧,孙猛一个激灵往后退,差点跌入水中。
“想挨打?”绾兰问。
“我想跟你谈一谈!”
“说吧。”绾兰把纯钧一分为二划擦着,像是等着孙猛说完就准备把他大卸八块。
“我……”
孙猛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他总是这样,在关键时刻失去勇气。通晓兵家之事却打不了仗,战事紧迫却造不出战船;这一次也是一样,明明已经来到了绾兰面前,却只能沉默不言。
并不是他羞涩,害怕,而是他总是一瞬间燃起热情。那些灵光一闪,如星辰闪耀的瞬间构成了孙猛的生命,让他得以有超人的才华和天赋。
他被那些迸发出的强烈感情牵引着走到绾兰面前,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绾兰把纯钧往水中一抄,伴随着水声哗啦扬起一道波浪,水飞溅出来,向远处跌宕起一层又一层的浪花。
“孙猛。”绾兰望着远去的波浪说,“你以前也干过这种事吧,追在人家姑娘后面跑?”
“没有没有。”
绾兰笑了一下,干笑:“你以为能感动我吗?”
孙猛涨红了脸。
绾兰一摊手:“我不想揍你,也不想被感动。”
“是我过于莽撞。”孙猛充满歉意地说。
“但我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
孙猛得到了绾兰正面的评价,一愣。
“所以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把你那泛滥的感情先收一收。”绾兰大方地伸出手,跟孙猛握手言和,“我心领了,交个朋友吧。”
孙猛感到诧异,他看着绾兰朝自己伸出手,心想这算是被拒绝了吗?
或许连拒绝都不算,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
孙猛一瞬间感到遗憾,不过那遗憾就像绾兰刚才撩起的水花,在心上划过,只听见清澈的哗啦一响,不留痕迹。
孙猛于是微笑着伸出手去,轻轻和绾兰握了一下。
以后会怎么样,谁会知道呢?
第60章 琅琊海战(上)
孙猛千里迢迢来一趟,绾兰不能让他白来,客客气气请他吃饭。两人还处挺好,孙猛活似黄花大闺女,绾兰性格洒脱,要不是还没想好到底该拜把子还是义结金兰,这关系早该更进一层了。
绾兰得知孙猛在姑苏为凫休建造了战船,凫休开着战船,带着足以支撑半年的粮草,顺着邗沟一路北上伐齐。
周琰要前去打仗,据说临行前还受了伤。绾兰在心里同情,怎么每次倒霉的都是他。
周琰也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此时此刻,正在逆流而上的运河上,晕船晕得昏天黑地。
凫休担任督军和主帅,凡事亲力亲为,什么决策都要指手画脚。但是按那浑话讲,没那金刚钻别拦那瓷器活。凫休一顿瞎指挥,还没开战,就从战略到布局,埋下了层层的隐患。
凫休另辟蹊径,想要走海路,自琅琊绕到齐国后方进行突袭。但是水战和海战完全是两码事,周琰没有任何在海上作战的经验,其他人更也没有了,齐国虽然不擅长水战,但常年临海,一旦乾国的船只进入海域,会立刻遭到齐军的围攻。
在海面上遭到围攻之后,若是不能逃出,就会全部被歼灭在海上。
周琰多次向凫休提议,终于说服凫休分拨了一半的兵马,走内河河道,从淮河北上,先攻打齐国的南部,用以引开齐军的注意力。然后再让主力,沿着黄海绕过琅琊,突袭齐国的北部边境,两面前后夹击,保证能够前后相互照应。
凫休觉得稳妥,便亲率兵马从淮河攻打了齐国南部边境。
凫休来得正是时候。齐国本来这会儿正在内乱,现在外敌一来,他们内乱也不搞了,昨天还磨刀互砍的几家,今日都亲热得像是亲兄弟,集结大军掉头过来对付凫休。
而周琰带着主力四万人,从洞庭湖进入长江西海口,然后从长江下游绕进黄海区域,一路上虽然遭到水军伏击,但都是小规模的守卫军,在巨大的战船面前毫无胜算,甚至连追上来的能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