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琰也跟着震惊了,居然还有这种谣言?这是什么乱点鸳鸯谱爱好者?
看来这位大伯已经魔怔了,为了证明夏丹有罪,打算把他给献祭了。
周琰脸上缓慢地浮现出一种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的同情和为难。
他闷闷地说:“当时,我是前锋军的主帅,为了确保先王的安全,所有在军营外求见的人,都要由我确认才能带入营中。”
“而且,我带着王妃直接去了先王的帐中,我没有跟她单独相处过。”周琰的目光转向凫休,缓缓举起手,“大王,我先前说过先王派人一直监视我,我对王妃没有任何一点非分之想,我可以对天起誓!”
凫休相信周琰,他觉得周琰不是没有非分之想,他是压根不感兴趣,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直觉。
而他自家的这位亲戚,为了把夏丹赶出去,不惜拉一位重要的将领下马,还还试图给君王扣上一顶绿帽,可以说简直是疯了。
“宫中的风气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给搞坏的!”凫休连亲戚的情面都不讲了,他指着大伯的鼻子痛骂,“整日不思为国报效,反说在此摇唇鼓舌、挑拨离间,你,你真是大伪似忠!”
大伯丝毫不肯让步:“请大王明察,不如将王妃叫来此地对峙!”
“拖出去,重打五十棍!”凫休拍桌而起,对着下面一堆人红着脸咆哮,“你们不是都要逼本王不仁不义吗?好啊!就拿尔等披猖妄作之徒开刀!谁要是再敢狺狺狂吠,就一同出去挨打!”
下面的群臣显然不想被连坐,大家齐刷刷地闭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大伯被拖走,面临暴打。
“大王,且慢!”周琰在大伯即将被拖出去之际突然开口,“我有话要说。”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误会,但因我而起,我来解决。”周琰平静地说,“请大王给我赐婚,我心里早就有人了。”
周琰听到了周围一片倒吸凉气声音。
凫休都惊呆了,一时愣住。
“也不是为了堵谁的口,才向大王提的。”周琰的余光匆匆在周围人群扫过,他低下头,轻轻地笑起来,“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哪里人氏,以前从未曾听你说起。”
“百越人,他叫周夙鸣,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他。”周琰微笑着看着凫休,然后缓缓地跪下,“除了他,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也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让他跟我成亲,这个误会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只是说这些还不够,周琰决定威胁一把凫休,他提高了音量:“如果大王不答应,臣请大王立即杀了夏丹、元久二人,永绝后患!”
本来凫休也没有不应允的道理,更何况现在还能以一换二,他脸上立即露出笑容:“爱卿快起来!如此喜事,本王怎有不应允的道理?”
“夙鸣是百越人,精通音律,聪明过人,并且……”周琰不好意思当着本人面说的话,当着外人倒是毫无心理负担,他想过无数次,骄傲地,甜蜜地告诉所有人。
夙鸣是我的。
“他长得俊秀如锦。”
周围的群臣低声议论纷纷,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慑。
“用他牵制我,并作交换元久的人质,一举两得。”周琰平静地说,“大王若是打算放元久归国,其实并无太多需要顾忌。将百越划入乾国附属之地,然后派重兵控制潮湖北侧的城镇,削减封地,定期要百越上供粮食。元久以大王臣子的身份回去,既成全了大王仁爱之意,也不必担心再生事端。”
凫休既惊讶又惊喜,这的确是个一举两得之策。
“爱卿所言颇有道理。”凫休再次招手,示意周琰赶紧站起来。
“本王自然不会轻易将元久放走,此事今后不必再提。”凫休挥一挥衣袖,“都散了吧,大人好好回去准备亲事,缺什么跟本王直说便是。”
当天离开宫殿的人心中都不平静,周琰表面上说得云淡风轻,内心一直都在狂跳。
而群臣,面对凫休执意要放元久离开的举措,内心对这位君王,或多或少都感到了失望。
尔后不久,草长莺飞,万树花开。姑苏城的水流动地轻快起来,在一片青瓦白墙的底色之上,深深浅浅的绿意和粉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花朵相间其中,变成一幅江南的水墨画。
青鸟穿越一片群山,来到梨花盛开的羽渊池,将一封书信递交到夙鸣手中。
这是一封极简短的信,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看起来迫不及待,夙鸣打开的时候手上一滞。
书信非常简短,夙鸣却看了很长时间,他的表情诡谲难测,看不出来是喜是忧,最后他终于笑出了声。
“聘礼呢?”夙鸣低声抱怨了一句。
第39章 交换
许多年前一个春日的夜晚,雪堰城中的一个少年在漆黑的夜色中奔逃。他离开的时候满城的花纷纷飘落,城中所有的紫藤在那一夜疯狂盛开后又凋零,送他奔赴一场漫长的别离。
许多年后一个春日的早晨,他回到另一座名叫姑苏的城,看到满城盛开着紫藤,还有梨花、桃花点缀在枝头,氤氲在姑苏的水雾之中,散发出潮湿的花香。好似谁缱绻的目光轻轻落下,欢迎一位远行归来的故人。
夙鸣在约定的归期内如约而至,他现如今可以毫无忌惮地在姑苏城中走动,反正姜尤大夫已经死了,他再无任何顾忌。
但他走到哪儿,周围还是会有人侧目朝他看,因为他身后跟着三个招摇过市,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人。
首先是师父:他穿着一身黑衣,蒙着面,只露出两条大浓眉和眼睛,大摇大摆地在街上乱晃。他就像是这辈子第一次上街似的,眼神狂热地四方扫射,对什么都好奇,看到什么都想上去凑热闹。可惜周围的商贩见到他这个打扮,都哆嗦着后退,师父扯下面罩,露齿一笑,小贩们看到他脸上的刀疤,二话不说一个个推起小车就跑。
苏砚棠收起了大尾巴和毛茸茸的耳朵,看起来还算是个正常人。可惜他不肯好好穿衣服,半截衣服在头上,遮着他银色的头发,半个衣领大敞开,看起来像是个刚犯过罪,或者被人犯过罪的斯文败类。
这俩不太正常的男人,中间有一个年轻姑娘,姑娘长得挺标致,就是一脸疑神疑鬼的表情。她警惕地左右张望,手中还抄着一把剑掂量着,感觉随时要大打出手,尤其跟边上那个黑衣大哥,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
绾兰兴奋地冲上去,从背后猛锤夙鸣一下:“恭喜啊!你熬出头了,马上就是人质了!你把百越的国君换回来了,这是多大的功绩!”
夙鸣幽幽地否认:“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人质,我是来成亲的。”
“没关系,到时候我们会保护你的,万一遇上行刺或者来劫持的,我和师父就站你两边……”
夙鸣叹气:“师姐,我求求你饶了我吧。”
绾兰感到遗憾,她哼了一声,不屑地扭头望向一边。
周琰的小别院还挺大,招待三个人住绰绰有余,他一大清早在门口等着,本来憋了好几天,才想出几句浪漫的话,结果根本没来得及说出口。
那仨头一回来,比较兴奋。师姐大老远看见大房子,兴奋地又跳又叫的,随后师父就冲进了门,青鸟好久没见到苏砚棠,猛扑上来,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大家对周琰的家都很好奇,周琰有点不好意思,在他们来之前紧急收拾了一遍,抬出一张大桌子,请大家坐下来喝茶。
关于成亲这件事,夙鸣本人亲口表示,他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对抛头露面的事情也没有兴趣,但是师父师姐有话说。
绾兰提议:“我听说中原那边,抓来的人质都要上街游行一圈。要不,我们找个八抬大轿,你上去绕城兜一圈,我和师父去轿子边上放鞭炮,保准街坊邻居都认识你。”
“我拒绝。”夙鸣当场否决,“师姐,我跟你没仇吧?”
师父插嘴:“我倒是有个想法……”
“师父,您喝茶喝茶。”夙鸣眼疾手快地给师父倒茶,根本没给师父开口的机会。
“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用?”苏砚棠在边上逗青鸟玩,他一边逗鸟,一边絮叨,“把这房子重装一遍!这桌子,这凳子,全换成水曲柳台面的;这茶壶,这碗筷,全部换成紫砂的。”
“你才花里胡哨吧?”绾兰小声嘟哝。
“等一下,这些事情都可以之后再商量,现在有个当务之急。”周琰望向夙鸣,说,“你要去见一见凫休。”
“无论如何,必须成功,必须把元久换回去。”周琰面色沉重地说,“我会去跟大王极力说好话。”
夙鸣瞥了他一眼,话里带刺,酸溜溜地抱怨:“你这么关心正事,你自己去好了。”
“他不重要,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保证都给你办到!”
“算了,我没见过凫休,刚巧去看看。我倒要看看,他是哪路货色。”
这话也只能关起门来说,出了门,进了大殿,夙鸣依旧恭恭敬敬地给凫休行礼。
凫休见到夙鸣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第一眼就知道夙鸣并不是寻常人,仅凭他那双非比寻常的眼睛,凫休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给人的感觉很复杂,温和,有礼,但隐隐让人觉得危险。
凫休并没有对夙鸣的过往多加询问,他也不知该如何询问,只好左右看看。周琰跟凫休简短的聊了几句,夙鸣就在一边沉默地听着。
尔后,他为凫休弹奏了一曲古琴,那是他在大楚弹奏过的一首雅乐,是《行苇》一诗的伴奏,中正平和,让在场所有人心颤不已。
夙鸣一曲奏毕后拨了一下琴弦,那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尾音,随后他起身彬彬有礼地环顾四周,在袅袅未散的余音中,他的目光在周围轻轻扫过,最终温柔而含蓄地落在周琰身上。
即便一个人不为他心动,也会被他动摇。
凫休满意地点着头,伍叙一直目光沉沉地盯着夙鸣,似乎想要用目光穿透他,看穿他究竟有怎样的底细。
他能感觉到夙鸣的危险,但这种危险让他感到困扰——他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亦或者,简简单单的,是个比自己年轻的人。
敌人可以仇恨,朋友可以相交,后辈可以训导,但夙鸣不属于任何一种。
用这样的人交换元久,至少凫休是可以接受的。
他毫不怀疑此人能够拴住周琰,让周琰死心塌地地留在他身边,夙鸣并不扭捏作态,他举止之间表露的“只有我能收服周琰”的姿态,甚至可以称得上嚣张。
人质有另一个更好听的称呼,叫做吉祥物,选一个懂礼数、知进退,有本事的人来当这个吉祥物,何乐而不为?更何况这个吉祥物,还能给王室增添一点风雅的乐趣。
夏丹从未想过会在这个场合看见夙鸣,她被凫休叫过来赏乐,原本兴致勃勃,没想到见到老熟人,吓得差点尖叫起来。夙鸣微笑着向她行礼,夏丹只好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百越果然多能人异士,既有王妃这样的美人,也有这样精通音律的奇才。”凫休见底下没有人反对,高兴地一挥手,“本王准了!”
夙鸣向凫休说,自己和周琰约好了不张扬,挑个好日子,在家里摆个酒宴,请亲朋好友吃个饭,这亲事就算办了。
第40章 婚宴
喜宴是简单而温馨的,在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两位新人都不想穿一身大红色,但也不想穿的太过于随便,在这些对彼此有意义的细节上,夙鸣是个愿意花很多心思的人,于是他给周琰改了一身衣服。
所以婚宴当天,周琰穿上了夙鸣亲手给他做的衣服,这件外衣黑色为底间有红色暗纹,袖口有一小片金色的刺绣,在光下若隐若现。头上束发的红绳上带有一个镂空的金色发冠,简单又好看。
这样贵气的打扮很适合他,谁看到周琰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感慨一下盛世美颜,然后用一种垂涎三尺又愤愤不平的表情看着他,慨叹爹妈怎么就把自己生得好点。连周琰那日常看他不顺眼的师姐,都第一次意识到他还是长得挺好看的。
“果然是人要靠穿衣打扮!”
这是周琰从绾兰口中听到过最高的赞美了。
“师父,你要不给我买几件衣服?”绾兰立即对师父说。
“这种衣服又厚又沉,且太过招摇。”师父和颜悦色地拒绝,“行走江湖多有不便,不适合你这种志在四方的女侠,回头为师送你一套夜行衣好了。”
夙鸣穿得反倒是比平常看起来更简单一些,但是他非常难得地,在新婚那晚把耳坠换成了一串红色的宝石,那一点红色在他蓝绿色的眼睛边摇摇欲坠,美极了。
那天的夜晚有清风和晓月,后院的梨花开了,单单地那么一丛热烈地盛开着,不似城中那么连成一片的热闹,反倒在高墙之下显出几分孤寒料峭的清冷。后院里倒是热热闹闹地,人影攒动,觥筹交错之间传来杯酒相碰的声音,叮叮作响,好似风铃声清澈。月光落下,照在人的身上,镀上了一层缥缈的光影。
周琰和夙鸣坐在一起,他们几个像往常那样坐着吃饭,聊天,和羽渊池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是重大而意义非凡的一天,夙鸣不能喝酒,所以周琰替他喝了不少。喝多了的师父又开始拉着苏砚棠,说他当年的英雄往事,这几个月饱受中老年人摧残的苏砚棠,反过来也拉着师父大倒苦水,于是好好的喜宴,不知怎么地就走向了一种悲情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