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周琰在跟师姐过了几个回合之后,突然说,“这么打分不出胜负,我们来玩点别的,谁先摘到二十多六月雪算谁赢!”
周琰话音刚落,师姐转身就朝树上窜。周琰跳起来把树枝抛了出去,六月雪成片掉下来,那根树枝在树上跟爆竹似的噼里啪啦炸了一圈,树枝跟筛子似的一阵抖动,绾兰恼火地一手将树枝打落,周琰伸手一勾在树下接住了那根掉落的树枝。
六月雪如雪飘落,绾兰手中的树枝忙不迭地去接,谁能想到周琰突然跳上来,他伸手一扒拉,辣手摧花地开始摇树枝。
绾兰挥手去打周琰,六月雪全都掉了下来。周琰一跃就跳到了另一边,一截枝干被压垮,直接砸在了绾兰头上。
绾兰被树枝砸了一下,气坏了,她隔空揪着周琰的衣服又抓又挠。
第86章
周琰哗啦一下割袍断袖,赶紧把自己的衣服扯破,低头避开了师姐夺命的爪子。绾兰已经气得抓他头发了,周琰转身就跑,他从树上一跃而下,往羽渊池边飞奔,把手上的树枝往水中一捞,溅起层层的水纹。
然后奇妙的事发生了,绾兰看到沾了水的树枝上突然飞过来几朵荧光闪闪的光点,直接覆在了树枝上。更多的光飞过来,一片接着一片,在水上连接成一片,像是空中飞舞的银河,那些雪花闪着光被树枝吸引,很快连缀成一条闪闪发光的飘带,流光飞舞。
绾兰惊讶地一时失神,她被那片雪花吸引,从树上爬下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过去。她刚才专注于打架,此时走到水池边,才闻到周琰身上有一种甜到发齁的蜂蜜味,而树枝上星星点点布满了萤火虫。
这些萤火虫本来栖息在羽渊池边沿的水草上,被蜂蜜吸引全都爬了出来,现在都汇聚在了树枝上,许许多多的萤火虫聚拢在一起,一起闪动着光,周琰手上就像握着一颗星星。
“二十朵为限,我赢了师姐。”周琰转过头冲师姐微笑。
绾兰急了:“你耍赖!”
“师姐刚才也抓我头发了。”
绾兰无言以对,她寻找了一圈措辞,最后干巴巴说出三个字,“我认输。”
周琰沿着河岸坐下,他把萤火虫举到绾兰面前:“师姐留着吧,吃饭惹你生气,是我不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赔礼道歉 。”
绾兰才不要,她心想我会留着这玩意儿纪念我的失败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绾兰嫌恶地看了一眼萤火虫,迅速别过头。
她此时落败,像大部分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拒绝接受来自胜利者的好意,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怜悯。
“师姐,夙鸣他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你们,所以我希望你们给我个机会。”
周琰把树枝抛入水中,星星悄无声息地碎成一片,他凝望着一片静水:“我不想跟你们成为敌人,否则他夹在中间,会很为难。”
绾兰一言不发,许久她说:“如果你担心的是我和师父会从中阻拦,那大可不必。”
“我们见过一面,以前的事就不提了,我只想告诉你,你不必觉得你欠我人情,也不用觉得我怨恨你。”绾兰转过头来,正色说,“我一早就知道不赢不了你,但我一定会打你那一拳,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就算错在我也罢,我都必定会这样做,我一点也不后悔。”
绾兰忽然觉得鼻头一酸,她有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在寂静的深夜缓缓涌上心头。
她无法再把这些问题怪到周琰身上了,她就是自己不行,打不过,又不想承认。
是她自己能力不够,是她自己害怕对手,是她自己失败了。
人总要直面自己的失败,无论想不想。
知道那是错的,但却非做不可,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年少时人总学不会圆滑,可惜人生的壁垒,不会因决绝的勇气而好迈过去半分。
于是人只好消磨自己,消磨掉勇气、消磨掉锋芒,最后人心变薄变窄,修得薄情二字,再回头只觉得以前痴蠢。
大部分人从少年迈向成熟,都从后悔二字开始。
不后悔,是很有勇气的事。
周琰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不善于安慰别人,只好说:“师姐,胜败不过兵家常事,事在人为。”
“今天你赢了,我输得心服口服。”绾兰心里酸酸的,此时也只好故作大方,轻轻叹息一声,“我也道个歉,咱们就当不打不相识了。以后我不会再为难你,当然了,你们最好也别来招惹我。”
绾兰说罢,没有停留便转身离去,她走得很匆忙,好像迫不及待想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周琰目送师姐的背影消失,心里五味杂陈,直到绾兰消失在小木屋门前。
他转头一看,大老远地看见夙鸣站在小木屋门口盯着他。
“大半夜的干什么呢?快回去睡觉!”周琰飞快地跑到夙鸣面前,把他往屋里推。
“大半夜的干什么呢?背着我,跟师姐说什么悄悄话?”夙鸣倚在门框上不动,单手抓衣领把人揪过来,“盯你老半天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琰身上沾了一点蜂蜜,几只萤火虫追过来,停在夙鸣的手指上,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夙鸣仿佛抓住了周琰的心跳。
“去给你抓萤火虫了,你以前很喜欢。”
“不要蒙混过关。”夙鸣抵住门框,丝毫没有让步,“不交代清楚别想进去!”
“才两天!你就不让我进门,开始让我睡门口了?”
“你当然可以进去了。”夙鸣说话的语调一直都很温柔,“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疑心病一直很重,而且不择手段。你不讲清楚,我怕我一时控制不住,把你绑起来囚禁在床上。”
真让人害怕。
周琰老老实实坦白:“跟师姐道个歉,白天惹她不开心了。”
“你珍惜的人,我想跟他们好好相处。”周琰目光也像是沾了蜜,他看着夙鸣,放慢了语调,轻轻地说,“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很在乎你。”
看在这个理由还算合理的份上,夙鸣幽幽地说了一句下不为例,暂且饶了这一次。
虽然周琰的道歉很有诚意,但是效果很不好。
第二天,绾兰破天荒的没有早起练功,师父后知后觉,到晚上吃饭那会儿才发现绾兰一天都没见着人影,于是去敲小木屋的门。
“不要来烦我!”绾兰暴躁地在屋里面回答。
“师姐,谁惹你生气啦?”
“没人!都别来管我,让我一个人静静!”
师父刚想劝她两句,就听见门里哐当一声巨响,绾兰不知道把什么东西踹翻在地。
绾兰在里面生气:“不要再问了,你们烦不烦啊?”
师父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溜开了。
绾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闭,做了一整天思想斗争,本来已经差不多快好了,说到底,她只是面子上有点过不去而已。
但很不幸,师父小题大做地跑过来问她怎么回事。这人吧,都有点劣根性,尤其是绾兰这种从小被宠大的,有些事不问半点问题没有,问了,这事儿就跟天塌了似的大。
师父在门外一敲门,绾兰这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突然就又窜起来了,并且比之前更大了。她一下子就克制不住地生气,在屋里子大脑特闹,明明是闹给师父看的,却偏偏还要摆出谁都不要来管我的架势。
结果师父理解错误,转头忧心忡忡地告诉夙鸣和周琰,师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脾气变得很恶劣,大家低调点保护好自己,以免被波及伤害。
在错误的战略思路指导下,师父错误地进行了战略行动。他觉得应该多体谅绾兰的小情绪,顺着哄着由她去。于是蹑手蹑脚地端着晚饭,放到了绾兰的小木屋前,当绾兰想像个没事人一样,从小木屋里钻出来吃饭的时候,她被门口放着的热气腾腾的晚饭拦住了去路。
绾兰真的很生气,她现在被堵在房间里出不去了,她总不好意思端着饭碗去饭桌上吃吧?
但是她又很饿,所以只好怒气冲冲地趁人不备,把晚饭端进来飞快地吃完,又赶紧把碗筷丢在门口,闭门不出。
第二天一早她又想溜出去,可不幸的是。一开门,又看见空碗里盛满了早饭。
绾兰年轻气盛,比起突然发无名火;她更不拉不下脸来承认自己气消了,于是只好僵着,这一僵就是三五天。
第87章
苏砚棠以光速跟周琰熟络了起来,这只狐狸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却讨人喜欢,性格活泼得有点放浪不羁。但开得起玩笑也会开玩笑,嘴皮子利索,但不至于让人下不来台,很像是高贵的九尾狐摇身一变而成的某种……接地气的犬类。
狗子哥这个称呼果然不是凭空来的。
“师父您这不是故意让咱们师姐下不来台吗?”苏砚棠一语中的地指出了师父的问题,“您当时就该别搭理她,等她想开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您时时刻刻绷着,师姐多别扭啊。”
师父笑呵呵地回答:“既然你过来了,那我就不用担心了,反正绾兰说不过你,你去收拾她吧,给你个报仇的机会。”
“这有什么困难的?”苏砚棠掉头就冲向了师姐的房门,他轻轻一脚踢在门上,双手环抱在衣襟前,气势汹汹地拦在门口,冲里头大喝一声。
“师姐,出来!”
苏砚棠靠在门上,隔着门,一个碗哐当一声砸过来。
师姐显然还在生气,但师姐越生气,他越高兴,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发表演讲:“师姐,你怎么能跟师父怄气呢,这我得批评你两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让老父亲,天天给你端茶送饭的,这不是诚心当不孝子吗?”
绾兰沉默不语。
“不说对不起师父,你想想当初来羽渊池的初衷,你现在对得起自个儿吗?咱们当初来羽渊池的目的,是不是就为了躲避世俗对你们庸俗粗鄙的羡慕?是不是举世皆浊,咱们不想跟天下乌鸦一般黑,才想找个清净地远离尘世的喧嚣?可再怎么说师父也算是个名人,他又对你寄予厚望,你以后出山,你让别人怎么看你?”
绾兰沉默了一会儿,红着脸质问:”你什么意思啊?“
苏砚棠轻轻叩了几下门,绾兰没再扔东西了。
于是乎,他贴着木门叹息一声:“你以后出名了,今儿这事要是传出去被别人知道,得误导多少人?百姓们就迷茫了啊,就困惑了啊,咱们这祖上传下来的这孝敬师长的传统,到底是为什么,被师姐你给断了呢?你这不是成了,大家看都不上的罪人了吗?”
绾兰的脸先是被说得通红,现在已经由红转青。
“当然,我来这儿主要不是为了批评师姐。”苏砚棠咳嗽了一声,他已经唠叨了半天了,居然还没有说完,“咱们师姐主要是吃了善良脸皮薄的亏,我都听说了这事。师姐你就是太堂堂正正,不愿意使阴谋欺负人,自个儿才在这儿黯然神伤,宁可夜夜做梦哭醒,都不肯下狠手……”
木门发出一声巨响,苏砚棠弹跳着往后退,接受师姐迎头怒斥:“谁黯然神伤在梦里哭?”
“哟,是我估错了。”苏砚棠嬉皮笑脸地说,“师姐你临危不惧面不改色波澜不惊若无其事,这我就放心了。”
绾兰深深地呼吸,她在小屋子里关得都快断气了,现在终于活了过来,空气里混合着的青草味和泥土味都是如此迷人。她一转身奔向丛林深处,打心眼里她还是蛮感激狗子哥,总算解除了她旷日持久的禁闭。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夕阳在天空的尽头被雨水沾湿,晕染成一片橙黄色,如水入囊般整个倾倒在羽渊池中,柔情蜜意地荡漾开去。
这样潮湿的夜晚适合喝酒,师父带头喝了初春酿的青梅酒,然后开始发酒疯,挨个拉着这一群不省心的后辈,痛哭流涕地谈话。
海蜘蛛虽然不怕任何毒,但是禁酒,夙鸣一看师父要准备跟他谈人生,立即趁机走了,师父瞧见夙鸣先溜了,还有点生气,木门一关把剩下三人堵在门内。
师父东倒西歪一屁股坐在苏砚棠身边,苏砚棠的耳朵一激灵竖了起来,他刚想悄悄挪动,就被师父摁住了肩膀,于是他只好一边尴尬地苦笑,一边还得非常客气地招呼师父:“来来来师父您喝,您喝。”
“小狐狸啊,你这次遇着什么事啦?”
苏砚棠干笑:“没,没什么。”
“老实说!”师父紧紧掐着他的肩膀,边上的周琰和绾兰看着都疼。
苏砚棠真的是由内而外地尴尬,他纠结了一下,又咳嗽了一声,别扭地回答:“那什么……没什么大事,就是继承皇位。”
师父两眼一瞪:“哦?说来听听。”
“百越祖上第一代君王,娶了我姑妈为后,所以也算沾亲带故,我跟皇族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师父露出震惊又恍然大悟的表情,贵族果然也不是凭空捏造的身份。
苏砚棠挺无奈:“元常去世,每次立新君的时候总会有人来烦我,我往山里躲了一阵子。”
“为什么不接受?哎呀,这么好的机会,岂不可惜?”
“师父您喝多了吧?您睁大眼睛,看看我这种涂山败类,能当君王吗?”苏砚棠也伸手抓住了师父的肩膀,试图把他摇醒。
师父瞪着眼睛,把苏砚棠仔细打量了一圈,神秘诡谲地笑了起来,苏砚棠给他笑得打了个冷颤。
“为师看你有龙凤之姿,日月之表。”师父喜悦地说,“谁也不是生来就有经天纬地之才,试试就会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