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像一曲终了,绵长而空旷。
盛开牵起嘴角,眨了个风情万种的眼,无声地朝闻人逍做了个口型:
看我干什么?
闻人逍从鼻息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然后将双手搭在了方桌上,一手拿起镶金的小勺,在餐盘上轻轻一敲。
众人的视线被这声清脆的“叮”声拉了回来。
闻人逍:
“各位,照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可能要互相交换情报才有活路。
如果没猜错的话,试图穿越楼层的人,已经发现了楼梯上的古怪。”
出现在三维空间的彭罗斯阶梯,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只能证明,每一个楼层都不是互通的。
那么这六个人,一定会被打乱分布在每一个楼层里。
这个场景密室里所蕴藏的海量信息,也一定会被分布在每个楼层的角落,要想找到画家的线索,就必须知悉所有的有用信息。
短发女生不屑道:
“发现了又怎么样,我从来不相信有人能在密室里和别人无条件合作。”
闻人逍温和地说:
“为表诚意,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闻人逍。”
话音一落,盛开清晰地听见西装男发出一声夸张的抽气声,就连表情不怎么好的短发女孩,也是一个微愣。
闻人逍向后一靠,淡淡地补充道:
“我还知道,我们的目标,也许就在大楼的蓝色楼层里。”
他将右手伸出,打开手掌,一张仿佛是从旧日记角落撕下的小纸条,静静地躺在手心。
泡面头妇女离他最近,连忙一把抢了过去,尖着声音将内容念了出来。
“……
金色是高音,黑色是低音,白色是微风,红色是尖叫。”
※※※※※※※※※※※※※※※※※※※※金色是高音,黑色是低音,白色是微风,红色是尖叫。——刘瑜
第9章 人体画展(5)
宴会厅内,鸦雀无声。
显然,名气居高的闻人逍,在普通考核者的眼里,既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也是一个不能轻易招惹的对手。
半晌,在泡面头妇女声音落下的几分钟后,一声熟悉的“叮”声,自宴会厅里某个角落,传到在座人的耳中。
这声音上一次出现,还是在闻人逍谈及画家的时候。
结合现在的的情况,盛开推测,每当被审核者触及重要线索时,天幕都会利用这个声音进行提示。
可这样一来,被审核者只需翻遍密室角落,将找到的可疑讯息悉数触发一遍,就能够得到相应的提示。
虽然这样做工作量大了点,但展厅的面积也不大,到现在为止这个密室也并非有限时的迹象,只要他们多花点时间,杂乱的线索总归会汇聚在一条线上。
如此一来,解开这个密室的方法会不会太简单粗暴了一些?
短发女生思考了一瞬,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就因为蒙德里安的绘画用色与纸条里提到的颜色能勉强对上?”
金色是高音,黑色是低音,白色是微风,红色是尖叫。
红、黄、蓝、白、黑。
除却一个勉强称之为“金色”的黄,其他颜色恰好能够一一对应。
唯一一个落下的,似乎只能是蓝。
徐知风坐直了身子,似乎同意了闻人逍的说法,一边古怪地看了女生一眼,一边说:
“我们在来这里之前,就是从红色房间里出来的。”
盛开出声道:
“唔,难怪我们在被血人撵之前听到了一声尖叫。”
闻人逍视线掠过众人说:
“我想问一下,有人触发过情景吗?”
又是一阵沉默。
只有作为新人的泡面头妇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眼见无人主动,就将话吞了回去。
在楼层互不连接、信息残缺不整的时候,仍然对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守口如瓶。
这个密室中的“同伴”们,比盛开想象的更为老道与警惕。
盛开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闻人逍,却见后者并没有因为众人拒绝合作而动怒,只是垂着眼,手指在座椅把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他眉目算不上刚正,反而透着一股文人的柔弱感,但阖眼的时候,侧脸的棱角与眼尾形成一条极度有韵律感的线条,中和了那份柔弱感,不说话的时候,还隐隐透露出一股天然的威严。
盛开的视线往下,而后落在了闻人逍那双薄唇上。
两三点笑意噙在嘴角,盛开却莫名想到了一个词。
薄凉。
他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周身的气质却隐隐约约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盛开于是清脆地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远远地朝长桌上一扔。
笔记本滑了老远,最终停在了长桌中央。
五人的目光纷纷转动过来。
盛开弯起嘴角,说:
“信息共享。
这是我从红色房间里找到的,只看了一页,就遇到了一个追着我跑了半条街的NPC。”
他们的座位离长桌很近,面对面坐的两个人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对方,而笔记本滑行的位置,恰巧让所有人都能拿到。
这场沉默,由盛开牵头打破。
短发女生只是迟疑了一瞬,便开口道:
“我叫庄寒,初始点就在蓝色楼层,但我没进到房间里,房门是锁的。
只来得及楼梯口逛了一圈,就被传送到了这里,所以什么也没发现。”
有了一人示好,剩下的人便悉数放松了脑中那根紧绷的弦。
从交谈中得出,泡面头妇女是一名银行职工,叫陈慧,初始点在白色楼层。
但由于初到密室,众人听了她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描述,就直接掠过了她。
西装男叫沈修,是一名室外游戏主播,活着的时候常年浸泡在线下的各种密室里,但矛盾的是,他的胆子非常小,但因此有了节目效果,粉丝只多不少。
他被传送进来的时候,在黑色楼层里。
一轮话毕,显然每个人都有所保留,是故并没有第二个人拿出什么有用讯息,众人的视线于是又重新落回了笔记本上。
盛开丝毫不在意,微微向前倾斜身体,抬手就要将桌上的笔记本打开。
正当时,庄寒突然说了句:
“什么味道?”
盛开一顿,动了动鼻翼,长臂一伸,就在右手边的地面上捞起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瓶子,随后抱歉地短促一笑:
“不好意思,刚才拿笔记本的时候把随身的香水洒了。”
淡淡的植物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庄寒穿了一件珊瑚红的吊带长裙,正坐在盛开的右手边,裙角不幸沾染了点味道。
但她还没说什么,反而是陈慧,早就看这个留长发娘兮兮的男人不爽了,咋咋呼呼地骂道:
“你一个男人喷什么香水?
娘不娘?”
庄寒当下便皱着眉反讥道:
“你一个家庭妇女,烫什么头发?”
盛开不语,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将香水瓶搁在了桌面上,一边朝对面的徐知风说道:
“你有没有手帕?
借我用用。”
徐知风不明所以,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手帕递了过去。
盛开慢悠悠地将手帕覆盖上去,一双手围着瓶子上下揉搓,就在众人眼前慢悠悠地擦了起来。
他的动作缓慢又优雅,仿佛手里握着的不是一瓶普通的香水,而是一个昂贵的艺术品。
陈慧睁着眼,就听得耳边一阵清脆的响声——刚才在盛开掌下还完好无损的香水瓶,顷刻间化为了玻璃碎片。
盛开故意细着声音,做作地说:
“哎呀,我没用力啊。”
陈慧:
“……”
她识相地缩了缩脖子,干巴巴地说:
“……
我说话直,不要见怪。”
闻人逍低头浅笑了一声,兀自将摊在桌面上的笔记本翻了开来。
不久前盛开看到的那句话,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笔记本的扉页。
沈修的注意力一直都在笔记本上,见闻人逍上了手,立马歪着身子凑过去。
“一种颜色是一个孩子诞生时的啼哭。”
沈修默默地念了出来,高声道,“什么意思?”
“不知道。”
闻人逍冷冷淡淡地回了句,随后翻开了第二页。
从第二页开始,笔记本上就再也找不到一个字。
最开始时,还能在一些凌乱的线条里分辨出每一页上画的是什么。
有人的,也有建筑风景的,动作与造型都清晰可见。
可越往后翻,就越难分辨。
直到最后,闻人逍都能从这些杂乱疯狂的色块里,体会到笔记本主人作画时癫狂绝望的心情。
沈修认认真真地看完整本,又将笔记本翻来覆去地捣鼓了一阵,诧异道:
“没有署名吗?”
没有署名,就证明没有办法确认这本笔记本到底是谁的。
庄寒从闻人逍手中接过笔记本,将封面对着灯光比对了片刻,随后失望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盛开突然说道:
“立起来试试。”
庄寒一顿,随即“啪”得一声将其合上。
每一张纸的侧面,都有一个蓝色的小点,合起来之后,这些小点如同星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深蓝色的字——瑞。
庄寒脱口而出:
“瑞琪。”
或许是天幕察觉到这场参与审核的人员里并没有以英语为母语的人,所以才将文字改成了中文。
然而这种如影随形的监视感,却另每一个人都感到压抑。
沈修说:
“这个速写本是瑞琪的?
他是有什么精神压力吗?”
那些线稿清晰,色彩明快的作品,只有在心情愉悦时才能画的出来。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瑞琪会突然改变画风,完成一次由舒缓到癫狂的转变?
“因为艺术家天生拥有癫狂因子。”
许久不开口的徐知风说着,眼中还闪烁着炙热的光芒:
“他像个梦游者似的向他的目标蹒跚地走去,他不知道他走的是哪条路,但是他向远处的光亮走去,不论它是不朽的星光,还是诱人的鬼火。”
“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修瞪了徐知风一眼,愁眉苦脸地说,“我脑回路跟不上这个密室的设定了,现在怎么办?”
他们不知道这个密室里到底有多少个场景,更不知道触发场景的钥匙是什么。
况且,现在的他们几乎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禁锢在一间无人的宴会厅里,没有丝毫的主动权。
一筹莫展的时候,闻人逍蓦然回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什么味道?”
陈慧:
“又是香水?”
“不。”
庄寒面色凝重,“刚才我就闻到了,除却香水,还有另一种味道。”
很快,他们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宴会厅外不知何时起了大风,这风刮过窗边时,响起阵阵尖锐的鸣叫。
呜咽的风声中,夹杂着树枝枝丫断裂的声音,仿佛空气都沉寂了下去。
徐知风靠窗,一眼看见了窗外的熊熊烈火,惊恐地叫道:
“着火了!”
迅猛的火势几乎是一瞬间卷到了门外,半空中不时有物体燃尽的灰尘飘起,就像猛兽亮起骇人的獠牙,以震慑猎物。
毕剥四起,无处可逃。
※※※※※※※※※※※※※※※※※※※※他像个梦游者似的向他的目标蹒跚地走去,他不知道他走的是哪条路,但是他向远处的光亮走去,不论它是不朽的星光,还是诱人的鬼火。——马勒《第二交响曲》
第10章 人体画展(6)
这火就像暗夜里的幽灵,在众人忙于讨论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烧到了宴会厅的大门口,浓浓的烟雾顺着敞开的窗口飘了进来,火舌不断跳跃着,映在每一张或惊恐或镇定的脸上。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陈慧,像刚来时一样,她不断地耸动着身体,脖子上的项链跟随着动作左右摇摆,脸上带着骇人的惊恐:
“为什么会着火?
谁放的火!”
坐观众人,除了陈慧,只有徐知风和沈修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表现出极大的恐慌,而庄寒,只是神色凝重,并没有表露过多的恐惧。
最格格不入的是闻人逍,他不动如山地坐在座位上,细看去还有些懒散——如果眼中没有沉沉的暗色几乎翻涌而出的话。
从他们来到这个宴会厅开始,周围的环境无处不在向众人透露着讯息。
可这些杂乱的讯息未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仔细梳理,就被一场大火打乱了步伐。
六人所坐的桌椅,都是十分陈旧的红褐色木质,仔细看去,纹理中还泛着点点焚烧后遗落的霉斑。
他们像被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在桌椅周围的方寸之地,无法站立,也无法起身。
浑身上下,也只有上半身可以动弹。
盛开的座位最靠近窗台,已经能感受到过高的温度正舔舐裸露在外的肌肤。
他侧过身,想要让视线穿过窗口,观察火焰的来源,却只能看见重重叠叠的金色光影,跳跃着吞噬周围一切。
眼前的一切似乎彰显着他们正囿于绝境。
然而,密室审核守则三:
没有逃不出的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