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上面写道:
“维京人,一个残忍的种族,他们对于敌人和背叛者,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血鹰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充满诗意与浪漫的刑法,背后凸出的肋骨与肺叶,就像是碧空中飞翔的猎鹰。”
※※※※※※※※※※※※※※※※※※※※“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泰戈尔
第28章 重叠梦境(7)
三人无一例外,瞬间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种残酷的刑法,大约只会流行在战争纷乱的中世纪,一旦人与兽之间的分界线趋于模糊,道德便约束不了人心中的恶。
尽管这些维京人处置的,是他们之中的背叛者。
安德鲁的尸体正在楼下安静地躺着,盛开此时竟有些庆幸自己两眼一抹黑,不必再去观摩一次这种血腥的刑罚。
他呆在黑暗的角落里,视觉被剥夺后,听觉便被无限放大。
他听见闻人逍和严思朝再次下了楼,似乎是重新围在了安德鲁的尸体周围。
四周都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连他们两人的交谈声都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盛开压下心中无所适从的烦闷感,一手抓在二楼的栏杆边缘。
到目前为止,梦境的设定并没显现出太大的作用。
梦境的主人在做梦的时候,一般都会能够随着自己思维的活动而占据主动。
可从严思朝的梦境,到现在聂铮,处处都透着一股被天幕安排好的意味在其中。
所以,这个梦境的含义也许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盛开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栏杆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任由自己的思维无限发散。
如果建立在这个基础上,梦境就可以诠释为一个无中生有的位面,或者是天幕的密室设计者按照设定,胡编乱造了一个场景故事,然后串联成了几个有交点的梦境。
严思朝与聂铮的交点就是安德鲁。
不对,还有灯芯。
盛开突然想起,在天鹅湖庄园的时候,那个储藏着“少女”们尸体的小房间,也是没有任何人造光源的,只有中间的一方书桌里,罗列了一些未用过的灯芯。
除了这些,梦境还有其他共通点吗?
盛开脸转向楼下的方向,听见严思朝捏着嗓子说着:
“老大,这尸体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臭?”
空荡的室内一阵窸窣,好像是尸体被挪动的声响。
偷袭盛开的那把斧子还在,应该跟杀死安德鲁的凶器是同一种。
地板上的裂痕清晰可见,斧头倒在了一边,外形很轻巧,目测不超过一米,中间手柄的两边各有一刃。
闻人逍认出,这种属于中世纪的投掷斧,以轻便短小闻名,使用者单手就可破甲,不需要多大的力气。
他又把视线落在了“聂铮”的尸体上。
真正的聂铮失踪,而梦里顶着“聂铮”面孔的安德鲁却惨死在这里。
这种大面积的创伤,血自然流了很多,但大多都是覆在尸体身上,即便地面上蹭到了一些,血液也早已干涸。
闻人逍心中一动。
“不是刚死的。”
闻人逍说,“这具尸体是被人扔到这里的。”
既然这个尸体的死亡时间有异,那么聂铮等同于安德鲁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
要知道他们刚从天鹅湖庄园过来,聂铮可是一直都跟在身边的。
都说做梦没有逻辑可言,可是即便是没有逻辑,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也肯定会建立在某个客观存在的逻辑基点之上。
譬如梦里的场景,或者见到的人,一定是梦境主人曾经目睹过的,不存在凭空硬造出来的可能性。
那么,他们所处梦境的逻辑基点又是什么?
心有灵犀似的,闻人逍抬头看向二楼栏杆处的盛开,发现青年空洞的视线恰好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冷着的脸色也稍微回暖。
他看见青年盛开的手指飞快地在栏杆上敲击着,然后蓦然叫了声:
“严思朝。”
严思朝头也没回:
“干嘛?”
他正低着头检查尸体,虽说这玩意儿仍然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恶臭,这人却连头也不抬,只随口应了一声。
可盛开心中也只是略微冒出了一个疑问,他和严思朝认识不到一天,现在问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冒犯。
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下。
他的犹疑全落在了闻人逍的眼中。
男人上前几步,状作无意地将裙角绑了起来,随意问道:
“思朝,你这个爱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严思朝一僵。
他将闻人逍的神情端详了片刻,没见着什么郁色,便试探性地答道:
“从小就是了。”
在这个鬼魅丛生的城堡里,手头的任务还毫无头绪,闻人逍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老大要来秋后算账,清算被迫女装的仇了?
严思朝一面心虚地直起腰,一面瞥了眼一脸若有所思的盛开,直到他听见闻人逍问道:
“你身边的人,有发表过意见吗?”
严思朝才恍然。
难怪他们拐弯抹角,东一句西一声,原来是在问这个。
他突然笑了起来,眉宇间的轻佻因这个格外真实的笑容消去了大半,整个面孔显得有些孩子气。
与其同时,严思朝觉得胸中有一股腾升的热意,蒸得他四肢泛暖,眼角湿润。
为这难得的善意。
“倒也没出太大的问题。”
严思朝吸了口气,无谓地耸了耸肩,“只不过我有一次穿女装被爸妈发现了,他们差点把我腿打断。
自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经常无缘无故地被揍,我爸,拿着一根铁棒,咬牙切齿的,非要把我打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
他只是觉得小裙子好看,蕾丝好看,丝袜好看,流苏好看,有错吗?
但即便是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大行其道的行为也是不被允许的。
人们总是喜欢将自己无法轻易接受的事物排斥在外,好像这样,他们就能从多数人的赞同中得到一点慰藉,好心安理得地做他的正常人。
然后这个所谓的正常人,将他唯一的儿子打死了。
严思朝垂下眼,大概是真的觉得无所谓,一边将裙角的褶皱抹平,一边说道:
“我做这个梦,大概还是从内心里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吧。”
“大概吧。”
盛开背过身去,长长的叹了口气,“要是按照不同人的想法来看,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变态。”
他闭上眼,将手覆盖在眼睛上,喃喃道:
“难道天幕编造的梦境是从每个人的弱点着手的?”
也说不通。
严思朝虽然身材瘦小,口头上对此事也表现得不咸不淡,其实内心并不弱。
从他的态度来看,这件事也许会让他的某些观点改变,但还不足以成为他的弱点。
既然不是弱点,那么换一个角度,会不会是梦境主人最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楼下的尸体分明就是死于血鹰的安德鲁,那牛皮纸上的背叛,到底是属于安德鲁,还是……
聂峥?
这一点,会是聂峥与严思朝梦境的共通点吗?
盛开觉得有点头痛。
城堡里的场景故事,应该就是安德鲁背叛了某个人或者群体,然后被施以血鹰之刑。
那么只需要找到安德鲁背叛的人,就可以找到凶手了。
整个城堡中,除了他们三个人外加一具尸体,还有七个幽魂似的女仆……
对了,女仆。
思及此,盛开忽然敏锐地听见某个角落传来一阵重物拖地的声音,像是刀刃碾过粗劣的石面,咯啦作响。
与此同时,闻人逍伸手飞快地将严思朝拉离墙面,下一秒,一把斧头就沉重地破风而来。
墙上的砖石霎时哗啦啦落了一地。
如果闻人逍没反应过来的话,现在落下的,可能就是严思朝的脑袋了。
尘土飞扬中,那凹凸不平的墙面上,逐渐显露出一张狰狞的脸。
光线很淡,但闻人逍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面孔就是他们初入城堡时见到的女仆。
女仆两手空空,不见灯芯。
“咔”地一声,从墙上将战斧一拔,冲着二人而来。
她第一次现形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充满敌意,所以即便消失得突然,几人也没有对她太过关注。
然而现在看来,女仆恐怕早就在暗中盯住他们了。
她的速度很快,闻人逍飞快抽出了弯刀,也只险险地架住了挥将而来的釜刃。
空气中溅起金属碰撞的火星。
闻人逍蹙起眉,手臂上的青筋因为太过用力而凸起,女仆离得很近,他一抬头,就看见那人两腮处密密麻麻的胡须。
男的?
闻人逍愣了一瞬,抽出另一把弯刀,翻身便将釜刃推出了半米开外,距离一拉开,蛰伏在闻人逍背后许久的严思朝当机立断,扣响了扳机。
“砰——”枪口冒起了袅袅白烟。
然而女仆却毫发无伤——她的身体像一面虚幻的影像,一丝波澜都未起。
子弹从中穿了过去,在墙面又溅起了一阵飞石。
枪声似乎惊动了黑暗里更多的眼睛。
地面上的咯啦声此起彼伏地,由外向内将两人包裹起来。
弯刀与釜刃的接连碰撞,成了暗影下两道绚丽的光。
可即便是闻人逍,也没办法伤到那女仆分毫,她就跟天鹅湖里那些飘浮的鬼影一样,只有手中的那把斧子拥有实体。
手腕处的蓝光也失了效,闻人逍能撑到现在,完全得益于他矫健的身手。
正在这时,二楼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闻人逍心中一惊,厉声道:
“盛开!”
第29章 重叠梦境(8)
盛开在听到声响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来自身边的危险。
那声音离得太近了,不可能是从一楼传上来的。
空中有棍棒的声音破风而来,盛开当机立断,迅速矮下了身,顺势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靠着肢体记忆躲进了桌子下面。
来人一斧劈到了桌面,“哐”的一声,震得桌上的东西随之响起一阵铃哐啷。
盛开的视线里一片漆黑,只能通过声响勉强判断来人的方位。
正常人突然失去视力,尽管还有听声辩位这个选择,但是在没有经过训练的情况下,依然是很难单靠声响来辨别物体移动的具体方向。
然而盛开却奇迹般地听得异常清楚。
楼下的枪声,闻人逍的呼喊,以及近在咫尺的喘息声,一声不落,悉数传入了盛开的耳中。
仿佛已经被训练成了本能。
忽然,耳后传来一声低笑。
盛开心头一凛,将唐刀从光标中抽出,回身就是一刀。
可这预判般的动作看在来人的眼中犹如慢放,他轻轻松松地就以斧身拦住了刀刃,随后另一手就掐上了盛开的脖子。
这双手的力气极大,盛开被惯性推倒,肩胛骨猛得撞上了桌角,顿时疼得头晕目眩。
紧接着,肺部的空气被逐渐抽离,盛开只能扬起头,尽力放缓呼吸的节奏。
那一声沙哑的男声自头顶缓缓响起:
“安德鲁背叛了我们,他该死。”
盛开混乱中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却被冰凉的温度激得一个哆嗦。
他张了张嘴,脑中仅剩的清明让他问道:
“安德鲁……
是谁……”
男声轻嗤一声,附在盛开耳边轻声说道:
“安德鲁,就是你啊。”
话音落下的一瞬,那人的五指猛然收紧,誓要置盛开于死地。
外界的声音逐渐模糊,盛开被逼到了死角。
半醒半梦间,似乎听见了有人焦急的喊声。
身边的景物如褪了色的老旧照片,生出了许多灰白的斑点,潮水般的黑暗都朝斑点飞速涌去,万物死寂,唯有斑点愈发刺眼,如同寒夜里唯一绽放的灯……
等等。
盛开猛地睁开眼,空气随之争先恐后的涌入肺部,呛得他连连咳嗽。
夺目的日头高悬于天,山峦不见雾色,青翠得仿佛榨尽了春日里所有的绿。
丛林深深,高耸的树木在不见路的地面上投下了许多斑驳的阴影。
他正枕在聂铮的腿上,回过神时听见青年轻轻吁了一口气。
“你醒了!”
严思朝也站在旁边,见盛开醒了,连忙走了过去。
盛开撑着手臂缓缓坐了起来。
聂铮见盛开神色迷茫,连反应都慢了半拍,顿时嘲讽上了:
“傻了?”
盛开此时也确实一头雾水,离傻了相去不远,竟懵懂地问了句:
“这是哪儿?”
聂铮扶住盛开摇摇欲坠的身体,指了指身后,说:
“天鹅湖庄园。”
盛开回过头,就见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池塘的另一头,依稀可见一座三人高的许愿池,嶙峋的石块间正有水不断流出,最终汇集到池塘中。
这里的一草一木,近处的许愿池,远处的那间拥有长廊的房子,都跟之前没什么变化。
唯一不同的,则是永夜之昼已经被打破。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