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
一旁的殷离舟目呲欲裂,怒喝出声,声音嘶哑可怖,几近泣血。接着,一道道暗红色的雾从他身体涌出,很快便将他层层包裹。
原本平静的天空突然狂风大作,接着电闪雷鸣。
一道道粗长的紫色闪电盘旋在殷离舟的上方,似乎随时都会冲他俯冲而下。
在场的人很快便意识到,这是天劫。
而且是大乘期的天劫。
无论仙魔,这都是最高的一级,而自古至今到达大乘期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之前据说殷离舟便是因没有度过大乘期的天劫而被天雷击中,湮灭于世间。
如今,他竟又一次达到了。
扶黎见状,只觉大事不妙,一时连万人坑的阵法也顾不得,上前想一剑杀了殷离舟。
可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
第一道天劫下来了。
一人粗细的雷电从头顶直直劈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单明修根本不忍心看眼前的场景,只是坐到他身后,闭上眼睛一心为他护法。
而殷离舟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过一丝声音。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陈三道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体内的力气一点点在流逝,他用手指抠着地面,努力让自己再保持一会儿清醒。
他得看到殷离舟顺利度过天劫,这才能放心死去。
第七道、第八道、第九道。
终于,天空重新恢复了一片平静。
殷离舟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又似乎变了许多。
扶黎想着自己闭关百年,而殷离舟才刚渡完天劫,此时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于是提剑便向殷离舟砍去。
然而殷离舟一只手便接住了他的剑。
只见他手指微微用力,原本坚不可摧的鎏金剑就这样寸寸碎裂在他的手中。
扶黎大惊,然而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便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向他袭来。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到了殷离舟的面前,脖子被他狠狠掐着,几乎喘不过气。
“放开……咳咳……殷渡,你真的看不出我是谁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殷离舟手下的力气瞬间又加重了几分。
“我知道。”殷离舟淡淡地说道。
然而手下却没有丝毫留情。
就在扶黎以为自己今天会死在他手上时,一旁边的陈三道突然轻咳了一声。
下一秒,扶黎的脖子便被松开。
殷离舟大步走到陈三道面前,将他抱起。
“师父。”殷离舟叫他。
“我想……回冥渊。”陈三道艰难地说道。
“好。”
殷离舟说着,抱着他向魔域走去。
单明修下意识跟了几步,却又很快停下了脚步。
在殷离舟看不见的地方,缓缓倒了下去。
他穿的是黑衣,所以并不明显。
他抬手捂住左腹,那里湿润一片,早已被血浸透。
单明修侧过头,看着殷离舟渐渐远去的背影,抬起手,抓到的却只有一手空。
只听见,风中偶尔传来的声音。
“你知道我……为何会取名……陈三道吗?”
“为何?”
“一道落子无悔。”
“二道问心无愧。”
“三道呢?”
“三道……是你。”
许久,单明修又听见陈三道补充一般,又加了一句。
“徒弟。”
第56章 父亲
“小孩儿,你在画什么?”
“舟。”
“舟?你都没见过舟,画得出来吗?”
“你昨天教我了。”
小孩儿说着,仰起脑袋,一本正经地背着昨天学到的东西,“舟,船也。古者共鼓货狄,刳木为舟,剡木为楫,以济不通。象形。自关而西谓之船,自关而东谓之舟。”
小孩儿背完之后,低下头,又添了几笔,然后兴冲冲地将完成的“作品”捧到陈三道面前。
陈三道低着头,看着树叶上小孩儿用树枝作的画。
只有寥寥的几笔,但确实能看出那是一只舟。
“这是舟身,这是头,这是舱,这是尾,漂亮哥哥,我画得像吗?”
陈三道唇角微微勾起,回道:“像。”
“哥哥。”殷离舟小狗一样爬到他身边,靠在他怀里,“我会好好练习,画得更好的,将来把它画到扇子上送给哥哥。”
“为什么要画到扇子上?”
“哥哥怕热,肯定会时时带着扇子,我把舟画到扇子上,你一打开扇子就会想起我。”
陈三道笑了笑,眼中带着无奈,“我为什么要时时想起你这讨厌的小鬼头?”
“我……”
殷离舟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好了好了。”陈三道不再逗他,“把我昨天教你的字再写一遍。”
“嗯。”殷离舟点了点头,捡起树枝,低着头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道:“殷,离,舟,和,哥哥。”
-
“啪。”
殷离舟猛地从梦中惊醒,他低下头,才发现手中的折扇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他伸手将那把青竹制成的折扇捡起,缓缓展开,雪白的扇身上只简单地用毛笔勾勒了一只舟。
和他当年画在叶子上的一模一样。
可惜时间过去的太久,他已经忘了。
忘记承诺过师父要送他一把画着舟的折扇,也忘了原来这把折扇上丑兮兮的舟,原来最初是他画的。
殷离舟缓缓合起折扇,然后站起身,看向禹树旁新添的冰棺。
里面躺着他的师父。
这具冰棺用千年寒雪制成,可保尸身不腐,因此虽已过去多日,陈三道的容貌依旧和生前一般,没有丝毫变化。
殷离舟俯身,将手中的折扇重新放回陈三道的手中。
他突然很想像小时候那样靠在陈三道的怀里。
让他教自己读书写字,指导他练习武艺。
现在想来,其实冥渊挺好的,当初他为何那么想出去。
“师父。”殷离舟低声叫着冰棺中的人。
可是那人再也不会回答他了。
“我会为你报仇的。”
殷离舟说完,手指有些依依不舍地在棺身上摩挲了几下,这才转身离去。
出了冥渊,便见小骨妖已经等在那里。
一看见他,便立刻上前说道:“君上,方才魔域镇守石兽来报。”
“什么?”
“却隐山掌门来了,他想见您。”
殷离舟淡淡地“嗯”了一声,暗红色的眸子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掀起一丝波澜。
“不见。”
殷离舟说完,向地牢走去。
“啊?哦哦,是。”小骨妖听完,挠了挠光滑的脑袋,转身向魔域门口跑去。
殷离舟打开地牢的大门,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下,径直行至地牢尽头。
地牢里很是安静,在魔域唯一的惩罚方式只有死亡。
所以在魔域本来没有地牢,这里是殷离舟为扶黎特意建的,和却隐山关押陈三道的那座地牢一模一样。
殷离舟打开结界,走进牢房,看着里面双手被缚的老人,缓步走到他的面前。
扶黎听见动静,慢慢睁开了眼睛。
只是此时的他已经再不掩饰,看殷离舟的眼神满是癫狂的恨意。
殷离舟本以为此时的自己已经百毒不侵,但即使已经隔了百年,再次看到这种眼神,心中竟还会隐隐生出几分痛意。
殷离舟转头,将目光落在别处,冷冷淡淡地开口,“好久不见,父亲。”
扶黎闻言,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对着他啐了一口,“呸,你可别这样叫我,我恶心。”
原本心中的那几分难受因他这句话,霎时间灰飞烟灭。
殷离舟将目光移回到他的身上。
语气中带着几分诧异,“我不明白。”
殷离舟说着,走到他面前,“你到底为何会这么恨我?恨到我一出生你就在我的脖子上打上罪枷,要我日日承受蚀骨之痛,还将我扔下冥渊。甚至……在我面前自爆元神,让整个魔域都以为我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殷擎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神时而癫狂,时而痴迷。
许久,才嘶哑着说道:“因为你该死!”
-
其实说起来也不过是个俗套至极的故事。
彼时的殷擎尚且年轻,在魔域待腻了,一心只想外出闯荡,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溜出了魔域。
他本想游遍天下,看遍四界风景。
然而刚至钱塘,便被一个人类女子困住了心。
他行至钱塘那日,正值人间的花朝节。
钱塘本就是东南形胜之地,更何况是这样的节日。
即使天色已暗,然而街道两侧处处悬挂花灯,照得如同白日一般。
少男少女着各色新衣来往,路边处处充斥着叫卖之声。达官贵人坐在酒楼的高处,透过挑开的窗户,观赏江边的美景。丝竹管弦之声从窗内飘出,舞女的裙纱飞舞,勾得有行人踮起脚尖向上看去。
不知何时,远处放起了烟花。
各色的花朵在天空绽放,又很快消失无影。
“祭礼开始了!”
有人和着烟花声喊道,一时间众人纷纷向江边跑去。
殷擎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一时间也被吸引,随着人群,一起向江边走去。
盛大的烟花慢慢落下帷幕,大家也已经在江边聚集。
“开始了!”眼尖的小孩儿指着远处的一点亮光,兴奋地喊道。
殷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的暗沉的江面突然亮起一点光亮,犹如夏日萤火。
然后那光亮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亮。
然后殷擎听到了一阵乐声。
庄严的曲调,却不显得死板,反而带着几分清灵和喜悦之意。
待那光慢慢靠近,殷擎这才看清,那是一艘祭船。
船体偏中,四周装饰着红绸和花灯,格外喜庆。正中间处,是一个女子的雕像,她的面前端放着各样的祭礼。
殷擎知道,这是人间的花神。
不过他的目光并没有被正中间的花神所吸引,而是落在了船头。
船头被各色的鲜花所覆盖,而那鲜花簇拥之处,站着一个身穿白色祭服的少女。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身形修长,如瀑的长发倾泄在身后,用一根浅金色的发带束着。面上覆着半张黄金面。纤细的腰肢上系着同样浅金色的腰带,腰带上系着一块莹白的玉。
她手持一只花枝,上面用绒花做成各色的花朵。随着乐声,跳着祭祀的舞蹈。宽大的袖袍随着她的动作起落,偶尔露出凝着霜月一般的胳膊。
殷擎看着她,一时有些痴。
船沿江水不断向前,岸边的男女将手中早已备好的纸花向船上抛去。
而殷擎则不由自主地跟着船不断向前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乐声渐悄,人声渐息。
玩乐了一夜的人们渐渐散去。
祭礼结束,江上的祭船也终于停住。
祭船慢慢靠岸,一条长长的踏板从船上伸出。最先下来的是便是方才跳舞的少女。
或许是殷擎的目光太过炙热,少女似有所感一般,向他看了过来。
殷擎直率惯了,也不加避讳,两人就这样隔着江水遥遥对上了视线。
少女似乎没想到还有这样直勾勾盯着别人看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忙收回了视线,准备下船。
然而不知是否脚步太急,行到中间时身子不稳,手中的花枝就这样掉了下去。
江水裹着细细的花枝向前飘去。
殷擎见状,手背到身后悄悄捏了个诀,下一秒便见江面突然翻涌,那花枝就这样被江水重新冲了回来,送至岸边。
殷擎走过去,小心地将花枝捡起,然后走到少女面前,伸手想要递给她。
然而少女只是看了她一眼,手指微动,却没接,反而转过了头去。
一旁立刻有丫鬟冲出来,挡在少女面前,对着殷擎喝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离我们家小姐远些。”
魔族向来直接,只要看对眼今夜直接洞房都可以。
所以殷擎对于这句话有些不解,“什么授受不亲?我只是心悦这位小姐。”
丫鬟简直要被他的话羞红了脸,大骂了一句登徒子就连忙扶着自家小姐上了马车。
殷擎手持花枝,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见车帘被微微掀开,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殷擎的嘴巴不自觉咧开,露出一个傻笑,捏紧了手中的花枝。
他随手扯过一个路人问道:“那是谁家的马车?”
行人似乎有些诧异,怎么这他都不知。
“小哥不是本地人吧。那呀,是温家的马车。”
“那小姐原来是温家的。”
“是啊。温家大小姐,温韵。”
第57章 (倒v结束)雏菊……
自从知道了她的名字后,殷擎便处处留心。
他知道了温家是钱塘大族,世代簪缨,书香门第。知道了温韵是温家的长房嫡女,年芳十七。知道了她尚在闺阁,还未婚配。唯独不知该怎么去认识她。
殷擎这些日子也知道了登徒子的含义。
知道人间的姑娘和他们魔族的不同,要父母之命,三媒六聘,讨她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