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修诣眉头皱起,视线穿过帘帐朝那抚琴的女人看去。
睢相逢眉头轻轻一挑,心想之之这是……看中哪个人了?
那抚琴的女子似乎是察觉到了明修诣直勾勾看来的视线,抬眸轻轻一眨眼眸,又妩媚又妖艳。
那一眼,让明修诣猛地想起来前日宫梧桐手撑在窗棂上,满发间的白花,一身全是他气息含笑朝他看来的场景。
明修诣猛地站起身,讷讷道:“师兄,咱们……还是走吧。”
睢相逢一把将明修诣给薅下来,低声道:“走什么走,我们才刚来,只是听个曲子而已,你反应怎么这么大?难不成……”
明修诣有苦说不出,只好努力坐立不安地跪坐在原地,他只觉得那曲子好像长了翅膀似的,在他耳畔来回地飞,不住往他耳朵里钻,钻得他满脑子都是宫梧桐含笑看来的场景。
面前有酒,明修诣手足无措,仿佛在掩饰什么似的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
九方宗。
宫梧桐在炼药室待了一天一夜,终于将明修诣突破化神期的丹药给炼制好了。
他将三个瓷瓶放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估摸着近日明修诣就要回来了,便拿起丹药出了炼药室。
宫梧桐本是要等明修诣回来的,只是小徒儿没等到,反而等来了温春雨的传讯。
宫梧桐溜达着走到院子中的摇椅上躺着,闭眸将神识沉入了九方宗师门的玉牌中。
玉牌中是一处凉亭,温春雨正在弹琴,其他几个师弟不知怎么全都有时间,正聚集在旁边下棋。
瞧见宫梧桐过来,云林境落下一子抬眸看来,眼里全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师兄。”
温春雨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秋却蝉和花不逐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左一右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宫梧桐的手臂将他硬生生驾到了凉亭里。
“师兄啊师兄,你的徒儿真的有出息啊!”秋却蝉一张嘴叭叭的,将桌案上的一张纸拿起来甩得哗啦啦作响,“你看你看你看,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师兄年轻的时候都没这么胆大妄为过!”
宫梧桐心安理得地坐在首位,将纸劈手夺过来,瞥了秋却蝉一眼:“什么叫我年轻的时候?师兄我现在依然年轻貌美。”
他呛了秋却蝉一句,才将视线落在那账单上,当即“嚯”了一声。
那是一张账单,薄薄一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宫梧桐认出来账单的左上角那孔雀翎羽的印记是花不逐在三界各地开的花楼记号,又瞥见下面落款的“睢相逢”,当即啧啧称奇,为自己二徒儿的胆大妄为感觉十分满意。
“竟然去逛花楼啊。”宫梧桐笑眯眯的,不以为耻反而高兴得很,“不错不错,随我。”
花不逐也“啧啧”道:“你两个徒儿很会享受啊,挑得都是最贵的,一点都不给你省钱。”
“给我省什么钱。”宫梧桐财大气粗,“我有的是钱。”
他随意地看完账单上的消费,称赞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宫梧桐疑惑看向花不逐,“两个徒儿?”
花不逐:“是啊。”
宫梧桐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就听到花不逐眯着眼睛笑道:“还有明修诣啊,听说他到了花楼后就盯着那抚琴的姑娘,看得目不转睛,眼睛都直了。”
宫梧桐:“……”
宫梧桐的手倏地一动,那账单瞬间化为了齑粉,从他指缝中落了下来。
第77章 、纤尘不染
宫梧桐几个师弟自从入了元婴境后便各自出去自立门户, 就算云林境是九方宗宗主也是在外的时间居多,很少会有那么多人聚在一起的机会。
宫梧桐算是将他们几个带着玩到大的,几个师弟陆陆续续离开九方宗后他还落寞了许久, 自那之后也便学会了给自己找乐子玩。
宫梧桐平常很喜欢和几个师弟待在玉牌里玩, 下下棋弹弹琴,听秋却蝉扯扯皮,但这回他却根本没待片刻, 就生着闷气离开了。
云林境笑着将已经输了的棋子一一收回, 淡淡道:“都说了, 别在这个时候逗他。”
温春雨朝云林境抬起手,云林境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块灵石放在他掌心。
“再来一盘。”
温春雨点点脑袋。
花不逐和秋却蝉是个静不下来的, 坐在旁边喝酒看两人下棋。
秋却蝉嘚啵嘚啵道:“看来之之应当是对女人有兴趣, 这样不就妥了吗,也不用担心他会欺师灭祖以下犯上如了大师兄的意了。”
花不逐一边摇扇子一边用过来人的身份啧啧道:“难啊, 你没看到刚才大师兄脸都绿了吗。”
秋却蝉:“他绿的难道不是脑袋?”
花不逐没良心地哈哈大笑。
大概是瞧见那睥睨张狂的大师兄头一回露出这种神情, 几人都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约好了等会明修诣回来,再去看大师兄好戏。
也是亲师弟了。
宫梧桐此时活像是个被老婆戴了绿帽子的男人, 不光脸绿脑袋绿,连眼睛都冒着绿光,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他坐在小院内的凉亭里, 不耐烦地将手中的瓷瓶来回在五指上转来转去,一点也不怕摔碎。
“我摔了得了!”宫梧桐瞪着手中那最上等的瓷瓶和里面价值千金能让人一跃晋入化神境的灵丹, 恶狠狠地想,“摔了也不给他吃!”
只是话虽如此,他也只是想想,手指依然捏着那如玉般光滑的瓷瓶, 打算等着明修诣回来算账。
自从入夏后,明灯就被宫梧桐赶着去做一盏宫灯,不再现身出来释放春意了,此时他看着宫梧桐满脸苦恼和不耐烦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化为人身。
明灯也不记仇,打算给小圣尊排忧解难。
“小圣尊。”
宫梧桐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乍一听到有人叫他还以为明修诣那厮回来了,立刻怒气冲冲地骂道:“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
只是定睛一看,就对上明灯茫然的表情。
宫梧桐骂错了人也不觉得尴尬,哼了一声低着头,继续不耐地转瓷瓶玩。
明灯想了想,给宫梧桐拿了他平时喝得酒过来,正打算倒给他喝,宫梧桐就拿着瓷瓶磕了磕石桌子,冷冷道:“不要药酒,给我拿烈酒来。”
宫梧桐自小就不喜欢药味,就算是平日里温养灵脉的药也是被他掺在酒里才能勉强下肚,这回他却不想再喝那种像是兑了水的清酒。
他想来烈的。
明灯知晓他的酒量不错,只好纵容着换了梨花树下埋着的烈酒,给他倒了一杯。
宫梧桐现在好像做什么都没有耐心,“啧”了一声一把夺过明灯手里的酒坛,将那小杯酒推给明灯,道:“来陪我喝酒。”
明灯颔首道:“我不便饮酒。”
宫梧桐修长五指扣着漆黑酒坛,仰头随意倒了一口酒在嘴里,酒香肆意,有一半都顺着他的下巴洒了下来,浸湿了散乱的领口。
“少废话,喝。”
明灯只好双手捏着半个巴掌大,小口小口抿了一口,酒意还没到身体内就被他用灵力化解了。
宫梧桐喝了半天,才后知后觉自己怎么突然喝起酒来了。
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心想不对啊,明修诣逛花楼我把他揍一顿就好,犯不着借酒消愁啊?
这多没出息啊。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满坛的酒喝完,才没好气地瞪了明灯一眼。
明灯趁此机会,转移他的话题:“小圣尊这几日炼丹似乎有三次丹劫云,您炼了什么新的丹药吗?”
宫梧桐喝这么多也不醉,一直紧绷着想要揍人的心神倒是放松了不少,他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地将脚搭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道:“喏,能晋化神境的丹药,还不会生心魔。”
只是很快,宫梧桐又意识到这药是他费劲千辛万苦炼给明之之那个逛花楼的小白眼狼的,气差点再次起来。
明灯见状连忙追问:“那其他两个呢?”
宫梧桐没好气地哼哼道:“自然是我自己嗑着玩的糖豆。”
明灯:“……”
明灯虽然知道宫梧桐随手就有炼出天级丹药的天赋,但还是被他把那些旁人千金难求的丹药叫成糖豆的做派感觉到无奈。
宫梧桐和明灯搭了几句话后,翘了翘晃荡着翘在桌子上的脚尖,指使明灯道:“你去九方宗门口去瞧瞧,我徒儿……咳,回来了吗?”
明灯心想您神识外放不是一下就能察觉到吗,怎么还要我去瞧?
但宫梧桐很会找事,明灯已然习惯了,乖乖称是,起身去了九方宗门口的长阶上往下看。
长阶下空无一人。
明灯回去后如实说了。
宫梧桐面如沉水,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足尖猛地一点桌子,那玄石打磨成的石桌当即裂成蛛网式的裂纹,还在隐约发出冰裂般渗人的声音。
明灯:“……”
明灯战战兢兢看着宫梧桐脸色阴沉得都要滴水了,一时不知要如何安慰他。
只是很快,九方宗的弟子前来禀报,说是睢相逢他们回来了。
明灯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宫梧桐却不见丝毫高兴,冷笑着交换了双腿继续交叠着,双手环臂,气势惊人。
明灯暗暗替睢相逢他们捏了一把汗。
没一会,睢相逢和明修诣从外面走过来。
睢相逢这些年每每去外面采办草药,没了钱就用宫梧桐的玉牌招摇过市,反正宫梧桐那种听话本都能一次打赏几万玉石的根本不会在意他花的那点钱。
这次应该也是如此。
睢相逢这么想着,哼着歌溜达着回来,瞧见宫梧桐正坐在花簇中包裹着凉亭里,忙欢天喜地地跑上前,邀功道:“师尊师尊,我这回在飞琼秘境又寻到几株罕见的草药,上回失败的欢林丹定能成功。”
宫梧桐冷眼看着他,完全不觉得有半点开心,甚至眼睛里还写满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在说话呢?”的冷意。
睢相逢一愣,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师尊了。
但宫梧桐又明显一副被激怒的神情,看起来还气得不轻。
能让宫梧桐生气的事很少,睢相逢觉得他师尊这些年最让他暴怒的,不过就是前几天被他们按着灌苦药的时候。
但那时宫梧桐虽然气疯了,但还会怒气冲冲地骂人,十分有精气神。
不像现在,即使看出来了他在生气,但他却一反常态地一声不吭,像是在等着别人先认错。
睢相逢在宫梧桐身边久了,反应前所未有地快,迅速检讨了一下最近做的错事。
但是思来想去,根本没有什么能比之前灌师尊药还要过分了。
除了……
他犹豫地看了下后面一言不发的明修诣,心想他做了最能让师尊动怒的事儿大概就是将纤尘不染的明修诣带去逛花楼了。
只是那花楼的账单应该不会这么快到九方宗才对。
睢相逢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明修诣小声嘀咕了句什么,转身就走。
果不其然,宫梧桐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睢相逢一把将明修诣薅住,讨好地朝师尊笑道:“师尊,我今日带之之只是去听小曲喝小酒,并没有去做什么……不雅之事。”
“呵。”宫梧桐终于开口了,他冷嘲热讽道,“我倒想知道,哪个花楼的小曲小酒能比得上我红尘苑的?让你们喝得乐不思蜀,眼睛一直直勾勾盯着人家姑娘看。”
睢相逢暗叫糟糕,师尊果然是因为这事儿在生气,且连这种细节都一清二楚,看来那花楼上的孔雀翎印记并非是他多心,当真是花师叔所开。
“师尊言重了。”睢相逢熟练地顺毛,“那些外面的花楼哪能和师尊的红尘苑作比啊 ,我们……”
宫梧桐面无表情地说:“哦,所以是人的问题咯?”
睢相逢:“……”
睢相逢哪里敢接这个话,当即屈膝跪了下来,讷讷道:“师尊,要不,您听我具体解释解释?”
宫梧桐冷冷道:“用什么解释?你的膝盖吗?”
睢相逢叫苦不迭,偷偷扯了扯明修诣的衣摆,小声让他跪下请罪。
明修诣从回来后就一直神色肃然,隐约听到要跪下,鼻息又有熟悉的气息,他微微一怔,踉跄着拨开睢相逢拽着他衣摆的手,走上前两步单膝跪在宫梧桐身边,眼神好奇地看着他。
宫梧桐:“……”
宫梧桐拧眉:“起来,又没让你跪。”
乖乖跪了好一会的睢相逢默默流泪,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后娘养的小白菜,可怜得很。
明修诣像是孩子似的想要拍拍腿,但他大概是喝醉了,眼神不太准,手拍了个空,又认真地胡乱拍了两下才拍到自己的膝盖,唇角露出一个笑,眼巴巴朝着宫梧桐看去。
宫梧桐眉头一皱,看向睢相逢:“他是怎么了?被哪个小妖精迷得神魂颠倒了吗?”
睢相逢干巴巴道:“我们本是去听小曲的,但之之好像有些排斥,一直在那喝酒,现在……好像有些醉过头了。”
宫梧桐拧眉,醉了?
明修诣很少喝酒,酒量的确不行,但也不至于醉得连眼睛都聚焦不了吧。
宫梧桐和睢相逢说话的时候,明修诣就一直单膝跪在那拍自己的膝盖,好像在炫耀自己膝盖立起来似的。
宫梧桐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知怎么气消了不少,他居高临下冷淡看着明修诣:“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