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将没有罗渊过来帮忙制止。
　　听了元帅的回答，几人都未曾想到元帅竟已想得这么深远。
　　沈哲曦大概也听明白了对方言语中的担心，他自知无法做出抉择，便只能由罗渊来帮他做这个选择。
　　罗渊打算带他走，他就跟着走。
　　即便知道跟着罗渊，恐怕后面也难免会需要自己帮忙治疗，但沈哲曦依然不会后悔。
　　罗家的部队很快就动身了。
　　此时天色已暗。
　　树林里不时吹过阵阵夜风，气温也跟着降下来了。
　　“走吧，医学生。”瘦高个突然走过来，在他身后大力拍了一掌。
　　“走？”沈哲曦愣了下，看了看另一边还在聚集的部队，“走哪里去？”
　　瘦高个咧嘴笑了笑，“元帅让我们带你单独走。”
　　沈哲曦这时才注意瘦高个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他好像终于明白过来罗渊的意思了。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原先的想法有多么肤浅。
　　而罗渊，又为何会成为帝国之子这样的存在。
　　原来，罗渊既不想让他留在据点成为无辜的治疗机器，也不想让他跟着部队步入最艰险的地方，所以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安排几名部下带着沈哲曦直接脱离部队，反方向朝着洛伐尔对外的口岸走。
　　好让他彻底离开洛伐尔这个战场。
　　沈哲曦震撼于对方这样的想法和决断力，就在他怔在原地的时候，罗渊已经来到了部队聚集的中心地带。
　　透过人群，沈哲曦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罗渊素来严肃的面容上竟也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像是想起了对方为这里的伤患所做过的一切。
　　“祝你好运，医学生。”口型传达出了罗渊最后留给沈哲曦的话。
　　这里是名为洛伐尔的战场，并不适合你这样的学生久留。
　　既然你有着异于常人的精神力，又幸运地保持着可以自由行动的身体状态，那么就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不论你的出身如何，唯有努力不会辜负，期待你未来能够为伟大的帝国做出属于你的贡献。
　　而我罗家的部队，已做好在此地长眠的准备。
　　这一次奔赴虫族的聚集地——
　　罗渊终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抬起手臂，朗声召集着自己的部下：“我们将向虫族主力队伍所在的位置进发，为守护我们的帝国而战！”
　　“为守护我们的帝国而战！”
　　“为守护我们的帝国而战！”
　　应和的声音愈发坚定，这声音仿佛要直冲云霄。
　　像是要划破这逐渐变得深邃的夜空。
　　罗渊转身，带领集合好的部下离开了据点。
　　沈哲曦只能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
　　此刻的罗渊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是始终惦记的好友希亚，是一去不回的决然，还是远在主星的父母……
　　趁着夜色的遮掩，沈哲曦在瘦高个他们的带领下，从另一方向也悄然离开了据点。
　　他们的目标是洛伐尔的对外口岸，那里预计会有一搜新的运输船过来，这样才能将沈哲曦带离此地。
　　由于洛伐尔目前虫族密布，他们无法使用机甲，最好的策略就是徒步前行。
　　好在这里距离口岸并不算太远，运气好的话，明天早上就可以赶到。
　　沈哲曦不敢再去想罗渊这支部队后续的结局，他只能跟上瘦高个他们，尽量不拖他们的后腿。
　　他还可以回去吗？
　　沈哲曦自己也无法知晓。
　　就这样，他与罗渊带领的主力部队走了相反的方向。
　　夜色渐深。
　　脚下是一片草地，沈哲曦跟着瘦高个他们一路前行。
　　路上遇到过一次虫族的幼虫，瘦高个使用消音枪很利索地将它们消灭了。
　　“运输船大概什么时候会到呢？”沈哲曦心里非常没谱，这里虫族密布，他希望能多掌握些情况。
　　瘦高个也没打算瞒他：“快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中午左右，不过有时候也看运气。运输船只会迅速把物资丢下，然后再转走。”
　　沈哲曦点点头，心中了然。
　　旁边的战士也随口接了几句。
　　几人正小声说着话，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战士猛地停住了。
　　他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噤声、小心。
　　沈哲曦顺着对方目光的方向望去，也一下子呆住了。
　　是飞行类虫族。
　　他之前见到的基本都是那种在陆地上的种类，这种飞行类的虫族数量比较少，但是杀伤力也更强。
　　沈哲曦只觉自己的心跳迅速加快了，事实上，旁边的战士们也是如此。
　　他们不想引来更多虫族的围攻，所以才选择了徒步前行。
　　但是，这样的行动优势在高空之下便会荡然无存。
　　机警的战士小心地保护着沈哲曦，打算躲开空中虫族的侦查圈。
　　然而不过短短几秒钟的工夫，空中的虫族已然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它们扇动着翅膀，发出强烈的震动，直扑向了地上的沈哲曦他们。
　　“跑！”瘦高个反应最快，当即喊道。
　　几个战士明显是提前就做好了分工，瘦高个拽着沈哲曦率先迈开了脚步。
　　剩余两个战士则举枪迎战。
　　从高空中俯冲下来的力量着实强悍，留在原地的两个战士瞬间被扑面而来的劲风带得在地面上侧身滚了一圈。
　　而此时被带着疯狂往前跑的沈哲曦只听到身后的方向传来了数声枪响——
　　他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也许一个小小的动作，就会让尽心保护他的几个战士白费功夫。
　　他只能跟着瘦高个奋力往前冲。
　　可是后来，枪声渐渐停息了。
　　从一开始的密集，到后来的零星几声。
　　沈哲曦越往前跑，越觉得双腿开始发软。
　　他离死亡好像越来越近了。
　　身后的两个战士怎么样了呢……？
　　瘦高个却只是咬着牙，死命地拽着他继续跑。
　　直到身后的枪声再也没有了，他被瘦高个带到了深处的密林。
　　周围格外寂静。
　　甚至连一声蝉鸣都听不到。
　　沈哲曦喘着气，努力按捺下内心的慌乱，“……他们呢？”
　　瘦高个一把揪下了耳朵上的声波隔音装置，随即又别上了另外一个，“喂喂……”
　　“……”
　　耳机里只是一片死寂。
　　瘦高个本想再呼唤一声自己的战友，可是话竟然卡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来了。
　　原本为了信号通畅而按住了装置的手陡然垂下，沈哲曦看着突然失魂落魄的瘦高个，心里随即“咯噔”一声。
　　空中的虫族或许比他们刚才看到的还要更多。
　　沈哲曦捂住了脸。
　　那两名战士终究是没有跟上来。
　　最后找到他们跟上来的竟然是那些飞行类的虫族。
　　它们的体格庞大，外壳坚如机甲，借由可以飞行的优势，很容易就能将地面上的人类开膛.破.肚。
　　瘦高个知道跑不了了，只能独身迎战，好在这次跟过来的数量不多。
　　在消音枪疯狂的攻击下，这些虫族终于倒下，但瘦高个的肚子上却也被划开了一个血口。
　　沈哲曦无视了地上的那些虫族残肢，他当即跪倒在地上，想要去帮瘦高个止血。
　　可是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就算有强大的精神力，可是手里根本没有任何草药，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身处密林之中的他只能想办法在昏暗的光线下寻找到任何能对治疗伤口起到一点作用的草药。
　　“你坚持下，我在帮你找草药！你那里有没有——”
　　话说到一半，沈哲曦猛然想起了之前受伤的罗渊。
　　……他们哪里还有草药呢？
　　意识到这样残酷的现实后，沈哲曦不由湿了眼眶。
　　树叶的影子斑驳，也无法遮盖住对方身上的血腥味。
　　“你别忙活了……”瘦高个摸了两下，按住了沈哲曦的手，“就算有也早被我们的人拔光了。”
　　可是沈哲曦还没有放弃。
　　他情急之下四处乱摸，居然真的让他摸了一株可以消炎的草药。
　　聊胜于无，不是吗？
　　沈哲曦急忙动用自己的精神力，开始为瘦高个治疗。
　　瘦高个低声笑了笑。
　　身上的军服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都说了别忙活了……”
　　这点草药，有个屁用啊。
　　都是相互自欺欺人罢了。
　　很快，沈哲曦也意识到了这样的现实。
　　“歇会儿吧。”瘦高个的声音变得微弱起来。
　　他抬头看向了夜空。
　　“你还可以启动机甲吗？”
　　沈哲曦知道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保护对方，只能这样问道，“如果我们用机甲最快速度……”
　　瘦高个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为什么大家不用机甲吗？”
　　“人类的第一架机甲，本就不是用来抵御虫族的……而是用来抵御人类的炮火。”
　　“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会和联邦那边干一辈子仗，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在这些虫族手里了……”
　　沈哲曦终于不再做任何挣扎，而是安静地听对方说完了最后一段话。
　　随后等来的就是一片死寂。
　　在破晓的时候，瘦高个还是死了。
　　沈哲曦没有听从对方死前的话，独自离开。
　　而是靠着瘦高个的尸体，倒了下来。
　　随着尸体的慢慢变冷，密林里终于响起了难得的蝉鸣声，这会让沈哲曦感到莫名的一丝心安，好像这里不再是他一个人了一样。
　　夏夜的蝉鸣曾经是那么聒噪和刺耳。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沈哲曦抬头看着一点一点自天空中亮起的那抹鱼肚白，忽然想起了那个白发男人说过的话。
　　【如果将来研究所真的研制出了这样的草药，我希望它可以命名为“半夏”。】
　　【沈哲曦，你知道“半夏”吗？】
　　……
　　【我听过“半夏未央”的说法。】
　　那时候他是这样回答对方的。
　　花开花落，半夏之际，天长的不得了，仿佛没有尽头。
　　沈哲曦在这一刻想到了许多。
　　想起了誓与虫族决一死战、不再回头的罗渊，想起了卡片上那个为了科学与真理消失在了洛伐尔的希亚，想起了和自己一同在实验室研发半夏的那个男人。
　　希亚现在也在洛伐尔密林中的某个角落里吗？
　　如果他是孤单的一个人，是否也像此刻的他一样感到无助呢？
　　随着最后一声蝉鸣，天空中忽的落下了零星的雨点。
　　沈哲曦伸出一只手，好似枯木逢甘露一般，迎向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眼前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那是一个白发青年被虫茧重重束缚着，一身是血的画面。
　　殷红的血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连带着他的呼吸也变得异常沉重。
　　原本清明的眼眸变得混沌，这人似乎离死亡只剩下了一步之遥。
　　而在他的背后，一双不属于人类的异瞳缓慢睁开。
　　尖锐的巨钳向他张开了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罗渊的故事告一段落了，如果沈哲曦和罗渊在一个时代，他们应该会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写这章的时候我想起了臧克家的《有的人》。


第130章 罗渊的忌日
　　白光乍起, 时空辗转。
　　沈哲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个颇为熟悉的地方。
　　四面都是白色的墙壁。
　　空气里充斥着熟悉的草药味道。
　　这是当年罗家部队最可望而不求的场景。
　　沈哲曦直直地看了半天天花板，没过多久, 发现他醒来的李医生和王护士便—齐冲进了病房。
　　他们—直在看护着他。
　　“你终于醒了！”李医生—副谢天谢地的表情。
　　沈哲曦看到了这些熟识的人, 心里—阵温暖, “谢谢，我回来了。”
　　王护士给他递来了—杯温水。
　　“为了把你捞回来, 我可是熬成这样了！”李医生指了指自己眼底重重的黑眼圈，欲哭无泪。
　　“所以,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还记得我当时是在研究所的那个神秘装置旁边——”沈哲曦问道。
　　李医生接道：“你启动了那个装置，是不是回溯了时间？”
　　沈哲曦没想到对方主动点出了他这段堪称神奇的经历：“是的，我的确是回溯了时间, 我回到了罗渊元帅所在的那个时期。”
　　“果然……”李医生叹了—声, “这是初代研究所所长留下的大宝贝，这么多年了, 都没人能启动。据说这位所长也是具有古地球血统的人, 你恐怕就是因为这样而触发了这个装置。”
　　“这个装置到底是用来……？”
　　“就是时空回溯。”李医生解释道, “当年帝国研究所曾经有两项机密技术项目，—个是莱恩的兽基因改造, 另—个就是时空回溯，只不过当时都因为某些原因而叫停了。”
　　“当然，你知道的, 兽基因最后被我实施成功了。或许，盖亚也—直还在想着时空回溯这个项目。”
　　“只是我不知道, 他为什么—定要回溯时间……”李医生摸着下巴念叨着。
　　沈哲曦忽然垂眸，语气中满是哀戚，“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定要回溯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