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隐落下最后一划,图纹闭环,瞬间泛起淡淡的金色柔光。
“驱妖阵。”
在他过往所研读的古籍中,驱妖阵算是较为复杂的法阵,对付妖族最为合适。
“法阵的力量是随着施阵者的功力提升的,也就是说,你越强,法阵威力越强。”宁隐说着,轻叹一声,“算是临时抱佛脚吧,你要勤加练习,你对法阵越熟悉,能注入的灵力越多,我们的胜算越大。”
他本身为妖,开此阵法实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更何况他现在连法阵的威力都发挥不了一二,所以这驱妖阵只能由季江来完成。
季江被眼前的法阵所吸引,专注了没多久,却忽然想起什么,“可是驱妖阵会不会伤到您?”
“若施阵之人是你,你我生死相连,不会伤及我的。”
听闻此言,季江才算安下心继续研究阵法。
图纹的每一划都需要依附于施阵者的功力。季江凝眉以对,回想宁隐方才的图纹,一次又一次尝试。试了几次,总是到中途就无法再进行下去了。最后宁隐干脆将图纹画在纸上,让他看的更直观。
在季江研究法阵的时候,宁隐就在靠在床头,时不时往嘴里丢几颗糖炒花生。
此阵难以掌握,季江的资质已经算是很好了。如果换一个资质差的,这个速成的念头是万万不敢有的。就算是当前,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吃够了花生,宁隐微阖双目,暂行小憩。忽觉一道光亮闪过,他猛然睁开眼睛,就见季江身前的法阵不知何时成了形,正闪着耀眼的金光。
季江抬头看过来,眼底带着兴奋,“宁前辈,我施成了!”
宁隐刚要开口夸两句,突然间,金光溢出,失了控制。季江被驱妖阵的力量震出一丈之远,重重的倒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季江!”
宁隐赶过去将人扶起,作势要去探他的脉。
可季江却不配合,死死的握住宁隐的手腕,有气无力道,“宁前辈,我好难受啊。”
“让我看下脉象。”
季江依旧不松手,撑着力气说道,“宁前辈,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许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宁隐听到那个死字,心底有一瞬间的慌乱。
驱妖阵虽然难学,但其实比召唤阵要温和的多,起码不会反噬施阵者,最多也就是法阵的力量不及。按常理,是不会重伤季江至此的。
“快松开我,让我诊脉。”
宁隐急切的想要知道季江的伤势,偏偏向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季江这回就是不让他省心。
“宁前辈,您夸我一句,我想听您说……”
季江的声音虚一分,宁隐心里就没来由的颤一下。
“好……”宁隐想了半天,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平日里夸人损人的话都是张口就来,现在不知道是怎么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你想听我夸什么?”
季江稍稍侧头,“我想……”
趁这个间隙,宁隐立即抽出手,摸上季江的脉搏。
脉象稍有浮动,并无大碍。
宁隐呆愣了片刻,回过头来,一双眸子看的人直发毛。
“要不要我好好替你治治?”
好一个兵不厌诈,用到他头上来了。
季江立刻跳起来,生龙活虎,半点事没有,心虚的笑笑,“不用了,宁前辈,就一点小伤。”
“那怎么行,这可是事关生死的事。”宁隐似笑非笑,阴恻恻的说。
季江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忽然道,“宁前辈现在有没有感觉轻松一点?”
宁隐闻言一愣,“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江:宁前辈,为什么我身上有点热?
宁隐一本正经:许是屋子里太闷了,我去开窗通风。
季江:不对,是宁前辈的手热,所以我才热的。
宁隐打死不认:这与我何干?
季江:肯定是,不如我们再试试。(开始宽衣解带)
宁隐怂:不用试了,你说的有理,有理……
第17章 江塘镇(七)
季江望着他,眸若星辰,“自见到荆吏开始,您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我知道他很强,我与他实力悬殊,宁前辈担心是应当的。”
宁隐听的一愣一愣的,所以,这小子使诈是为了让他放松一会儿心情?
“无论如何,我都会拼尽全力去做。”季江接触到宁隐的视线,稍显赧然,但依旧直视着他,认真道,“有宁前辈在,我有信心我们能赢。”
这小子……
宁隐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要说姓季的小子嘴甜,他平日里也说不出什么奉承话,可要说他嘴笨,又总能让人出其不意。
“行了,不要以为你表一番忠心,方才的事就算过去了。”
季江憨笑两声,“这是自然。”说着,他伸出手臂,“给宁前辈打。”
宁隐也不与他客气,抄起客房中的鸡毛掸子,作势要打他手心。季江全当不知一样,定定的看向宁隐,唇边噙着弧度,十分乖巧的将手心冲上。
最令人难以招架的眼神并非魅惑勾人,也不是柔情似水,而是不加任何杂质的真诚,就如同眼前的季江一般。
鸡毛掸子在空中扬了半天,一瞬落下,没有挨到手掌半分。
“宁前辈?”
宁隐丢了鸡毛掸子,淡淡道,“先给你记着,以后再敢淘气,数罪并罚。”
季江的笑意更甚,“嗯,我记得了。”
“还有。”宁隐起身回了榻上,背对着季江,“以后不准用生死使诈。”
季江闻言愣了一下,直觉宁隐最后一句的语气稍显疲倦,立即正色道,“好。”
宁隐没有再搭话,阖了眼装睡。
季江待了一会儿,轻手轻脚的走近,“宁前辈,您睡着了吗?”
半天等不到回音,季江俯下身,替他盖上被子,转而熄了房间里的烛火。
只听房门吱呀两声,脚步声渐渐远,宁隐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睛。
姓季的小子与他心中惦念之人的性情气质都大相径庭,可却总能让他莫名信任,不知是因为生死契的作用,还是他们原本就存有羁绊。
接下来的几日,镇子上一片平静祥和,不仅白天的集市依旧热闹非凡,连夜晚都比他们刚到镇上时安稳不少。
两人除去夜间巡查之外,白日里各自都有忙碌的事。季江照着法阵图刻苦修习,而宁隐则是继续完成他的作画生意。
偶尔,两人得了闲空,就到附近的茶楼里喝茶听书,享一时片刻的闲情。
“二位公子,不好意思,咱这雅间满了,您看二位是不是在前堂委屈一下?”
季江第一时间看向宁隐,要是他自己倒无所谓,就怕委屈了身边人。
“无妨。”宁隐不甚在意,指着墙边的位子,“就那吧。”
“得嘞,二位里面请。”
他们的位子靠后,且偏,茶客们专注于听书,很少有人察觉到他们,这倒让季江自在了不少。
小二端着托盘来上茶,顺便拿了两盘小吃,“这是咱新出的茶菇肉酥,算是给二位公子的赔礼,请慢用。”
宁隐盯着那碟子肉酥瞧了会儿,始终未动筷。
他本就只对甜食感兴趣,对于不甜的东西兴致缺缺。他如此挑食是有底气的,因为就算不吃也饿不死。
季江悄悄瞄一眼,先尝了口,“宁前辈尝尝?味道不错的。”
宁隐见他吃的很香的样子,不免动了心,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季江凑近问道,“如何?”
宁隐细细咀嚼,虽说不是甜的,但还算是酥脆可口。
“还成。”
季江笑笑,把另外一盘桂花糕推到宁隐面前,“这个适合宁前辈,如若不够,我再要。”
这时候,门口忽然传出一阵骚动,两人同时抬头看去,就见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的年轻妇人牵着小男孩走进茶楼。小二在前边忙着收账,没有看顾到门口。靠近门口的客人们瞧见这一大一小,纷纷低了头。有人道了声晦气,背过身子去,想离得更远些。
“各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求求您们赏一口饭吃吧,孩子已经两天没吃上一口饭了。”
妇人泣声哀求着,领着小男孩一桌接着一桌的乞讨。
“去去去,别站这,扫兴。”
“他不让你站,你也不能站我这啊,走走走,没有吃的给你。”
妇人挨个桌鞠躬,“求求大爷,行行好,只要给孩子口吃的就行。孩子他爹死了,我们被家里赶出来,没有生计,一路走到江塘镇,只能沿街乞讨。您行行好,只要孩子能吃一口就行,我无所谓的。我,我给您跪下了!”
“别别别,我可承受不起,你们快走吧,别杵在这。”
小男孩瞧着桌子上的食物,眼睛发直。他趁妇人不注意,跑到宁隐桌前,直勾勾的盯住两盘茶食,又怯生生看了看宁隐,顺着嘴角淌下一滴口水。
宁隐拿着桂花糕的手顿住,任谁被这样近距离盯着也吃不下去了。
“你想吃?”
小男孩重重的点了头,目光随着宁隐的手来回移动。
这时,小二收完帐急忙赶过来,“谁让你们进来的!”
一声大呵,小男孩跟着抖了一下,躲到妇人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还盯着桌上的点心瞧。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只是想讨一口吃的。”妇人护着孩子,急忙道歉。
“赶紧走,这里不是给你们讨饭的地方。”小二没好气的说,转向宁隐时,赔笑道,“对不住,宁公子,小的失察,扫了二位的雅兴。”
“无妨。”宁隐瞧一眼小男孩,冲他招招手,“过来。”
小男孩战战兢兢,有小二站在那,他不敢过去,可又想过去,走一步停一步,回头看向妇人。
“去吧。”妇人轻声道。
男孩这才大了胆子靠过来,“公子,公子好。”
宁隐将桂花糕放回碟中,接着把碟子推了过去,“吃吧。”
小男孩一听,眼睛蓦然发亮,抓下一块桂花糕,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
小二傻了眼,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宁公子,这……”
“再上两碟茶食。”宁隐对着妇人道,“你也过来用吧。”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妇人感激涕零,顾不得上桌,连连道谢。
季江见小男孩塞点心的样子,倒了杯茶给他,“慢一点,这盘也给你。”说着便把肉酥推给了男孩。
小男孩填饱了肚子,打起饱嗝,双手捧茶盯着宁隐猛瞧,“公子,您是神仙吗?”
宁隐摇头笑笑,“我可不是,我是妖怪,害不害怕?”
小男孩眨巴两下眼睛,却不见方才的惧色,“才不是,哪有这么好看的妖怪?”
宁隐点了点男孩的额头,“好看的妖可不少,小笨蛋。”
男孩捂着额头,露出吃痛的表情,可不一会儿又笑了,“不管,我娘说过,公子这叫人美心善,是大大的好人。”
宁隐无奈道,“前两个字还行,后两个字就算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不,在阿毛心里,公子就是好人。”男孩固执的坚持道。
宁隐忽然顿住,扫一眼季江,他就说这小家伙的傻劲儿怎么如此眼熟。
“行了,你爱如何认为就如何认为吧。”宁隐轻笑,眼角微弯,“小小年纪,莫要学别人的傻气。”
小男孩不服气的说道,“我不小了,已经五岁了。”
连语气都是一样的。
旁边的季江忽然咳嗽一声,脸色不是很自然,掏出一块碎银交给妇人,“这些钱足够你们用几日了,沿街乞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妨找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比如有些府邸招长工,或者布纺里需要做女红的差事都可以看看。一时找不到可以先靠这些银子省着点花。”
“谢谢两位公子!”
妇人当即拉着小男孩给二人下跪磕头,“两位恩公大恩无以为报,请受一拜。”
男孩磕头时,从衣服里掉出一个布娃娃。男孩赶忙捡回来,捧在手里,弹了弹土,重新揣进怀中。
妇人与男孩前脚刚走,两人相继起身紧随其后。
方才那孩子抱着的娃娃与破屋中的娃娃不差分毫,只是没有魔气,似乎还未被注入生魂。
两人一路跟到上次的破败宅院前,眼看着这对母子进了宅院大门。
“他们居然在这里落脚?”季江皱着眉头说道。
此时天色渐晚,荒宅周遭的阴气自上次之后消散了不少,但随着那对母子的到来,阴气慢慢重新聚集。
出现一个布娃娃,就会有一人的魂魄被夺,世间便多了一具尸鬼。
“那娃娃是在找下一个目标。”
虽然布娃娃现在没有魔气,很可能是因为魔气被施法者困在娃娃体内,一旦寻到合适的人选便会吞噬人魂。
两人翻进院内,只见正中间的屋子敞着门,妇人进进出出,似乎是在挪一处落脚的地方。
“公子?”
妇人看见他们,惊喜道,“阿毛,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小男孩探出头,一见宁隐,蹦蹦跳跳跑过来,“公子!”
宁隐低下头,和颜悦色道,“阿毛,你是不是有一个布娃娃?你将娃娃给我,改日我再还你一个大的。”
阿毛想都没想,直接掏出娃娃交给宁隐,“不用还了,公子想要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