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迷魂阵,顾名思义,便是能令人丧失神智的邪阵。再往详细了解释,这九幽迷魂阵之中又被分为阴境与阳境,站在阴境里的人不止会变得暴躁易怒,更会将心中对挚友、至亲,挚爱的猜忌与不满尽数放大,眼前出现自己即将被好友背叛杀死的幻觉,从而陷入诡异的互相残杀之中。
就如此时的行一善这样。
眼见着那剑刃就要扎在自己身上了,即墨迟无法动弹更无法躲避,忍不住皱起眉来,怒极反笑,转头满目阴鸷地瞪向叶无问。
好阴毒的筹谋,相传,这九幽迷魂阵一旦成型,便没有任何破解之法。
除非……
除非分在站阴境与阳境之中地两个人是真的心无芥蒂,彼此没有半点猜忌与隔阂……
可是老话都说人心隔肚皮,即便是血脉至亲,又有谁敢真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对眼前之人从不曾有过半点隐瞒怨怼!
行一善,行一善,竟是连本命剑都召出来了,他……到底看见了什么,竟也值得召出本命剑来,要与本座做生死之搏?
啧,什么全然信任,什么从不在意陈年旧事,全是假话。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即墨迟心中又惊又怒又失望,勉强施法夺回安魂幡的控制权,准备举起兵器稍作抵挡的当口,行一善却忽然脸色一沉,手里软剑不曾收势,堪堪擦着即墨迟的鬓边刺了过去,只削掉了即墨迟的几根头发。
即墨迟:“……”
啥、啥情况啊?
58. 真正的人 现在我就要做到了呀!……
行一善的剑, 不是冲着即墨迟来的。
而是冲着即墨迟身后的叶无问。
不知从何时起,兴许是正在输送灵力的众人见许容似是已插翅难飞,便悄悄松了一口气下去, 不再那样步步紧逼。
只因魔头要除, 但任谁也不想在这场堪称荒谬的对战中损失太多灵力。
毕竟灵力损失太多会伤身,甚至还会导致修为倒退。
因为对于一个修真门派来说,掌门的实力便是这个门派的实力,故而谁也不愿因为一句无法验证真假的预言,便拼尽全力, 让自己辛苦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劳动成果毁于一旦,从此没落。
可一个真正的魔又哪是这么容易能被除掉的?
只肖在场各位修者稍一懈怠, 那许容便又重新站了起来, 紧接着,骇人骨架轰然倒下,被阵法中强大的灵力震碎成了碾粉。
与此同时, 叶无问的双眼却开始慢慢变红,面上神情也变得极为阴森可怖, 显然已经变成被那邪祟附身的新目标。
行一善便是在许容刚睁开眼时,及时察觉到不对劲的。
到底是一个故事中的男主角, 行一善身上那个除了在寻找天才地宝时灵敏得仿佛雷达,在其他方面几乎从没起过什么作用的男主光环,今日终于也变得有用了一回,让他能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 一眼就看到了许容状态不对。
事情发展的实在是太突然了,行一善来不及开口提醒别人什么,眼见着许容已经全然站起,而围在许容身旁的修者却还在闭着眼睛低声念封印咒, 行一善狠咬一下牙,几乎没有多想,召出软剑便刺了出去。
至于说九幽迷魂阵中所谓的种种幻象,不好意思,行一善是个心思澄明的人,对即墨迟更是早就已经全然信任,从未怀疑过,所以他压根就啥也没看到。
换句话说,因为站在行一善的角度去看,即墨迟,叶无问,许容这三个人刚好连成一条直线,而他之所以会提剑向即墨迟刺过来,先是为了刺到最后面的许容,后是来晚一步,改为去次站在即墨迟身后不远处的叶无问。
控制着即墨迟手中的安魂幡倒下,也是为了让即墨迟赶快低头查看,以便躲过他的剑,让他能顺利一剑刺穿那魔物的脑壳,将那魔物重新钉回死门,再不能逃脱。
从始至终,行一善从未想要伤过即墨迟。
只是洞虚境界修者的剑太快,比真开口提醒要快得多,不得已才会如此先斩后奏。
须臾间,软剑铮鸣之声引起了在场其他人的注意,大家伙纷纷睁开眼,继而不无惊讶的发现,原本即将的封印术,竟早就被破开了,一切都要再从头念起。
有一有二便有三,为了防止附在叶无问身上那恶鬼再次逃脱,行一善在得手之后,不得不紧攥剑柄,用尽全力去镇住被他恶狠狠钉死在地上的叶无问,半刻也不敢放松。
可是如此一来,行一善便也跟着那恶鬼一起,被困在了阵法的死门之中,待到封印咒念成,行一善就再也出不来了。
从行一善召剑向这边刺来,再到叶无问的笑声戛然而止,这一切不过是在片刻间发生的事。然而即墨迟是个很聪明的人,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他在心中琢磨出变故的来龙去脉。
在把已是神智尽失的叶无问钉死在地上后,行一善才终于有空喘匀了一口气,开口说话。
“不要停!”行一善几乎是在怒吼了,攥着剑柄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被叶无问强有力的反扑挣扎震麻了半条胳膊。
“不要停!继续念!把咒念完!”行一善道,话音刚落便吐了口血出来。
众位掌门的反应虽然没有即墨迟快,但既然能坐上一派掌门,便都是有些本事的人,脑子绝对不会太笨。他们听见行一善这样说,又看见眼前叶无问的变化,当下便想明白发生了何事,再不敢懈怠,纷纷使出全力往外送灵力,不要命似的,半点也不敢再隐藏了。
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就算行一善如今已经是洞虚境界的修者,面对邪祟的奋力反击,且是用着叶无问那张脸——行一善也绝对支撑不了多久。
这一回,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睁开眼,在施法封印邪祟之时,片刻也不敢放松地盯着眼前那死门,生怕再出意外。
然而咒术却迟迟未能成型。
因为即墨迟没跟着念咒。
行一善的一半身体都被震麻了,眼耳都流出血来,七窍已经坏了四窍,眼看就要倒下。他焦急地环顾四周,却见即墨迟只是呆呆地往他这边看,却不开口念咒,眉头一瞬便皱起来。
“念啊,快跟着念啊。”
行一善张了张口,无声地对即墨迟道。
“掌门师尊已经从生门中折出来了,成咒地灵力本就不够,你若再不出声,大家可就的一起死了。”
其实不止行一善在催促,就连即墨迟身上的天道系统也在不停催促。
“念啊,快跟着念咒啊迟宝!”那系统着急地喊破了音,想是若它有具人类的身躯,此刻一定会抓住即墨迟的肩膀一通猛摇,当场化身咆哮帝,“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可是只要你念跟着念咒,天下就还是能太平,大伙儿就还是能he啊!!!”
已经和系统绑定了太久,即墨迟深知系统口中地he是什么意思。闻言,即墨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在心中反问道:“……这样,就是he么?”
所有人都活下来了,所有人都he了,那么他呢?
若是封印成功,他就要失去那个把他从一具前尘尽忘,隔三岔五便要忍受碎骨之痛的行尸走肉,重新变回一个人的小剑修了。
这么想着,即墨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眼花,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那时,他便是牺牲自己,才堪堪换来这世间大约三百年的太平。
这次、这次……
“阿迟!念咒呀!你难道忘了,我早在很久之前便说过,说我迟早有一天,也会成为你这样的人,上善若水,大爱苍生——现在我就要做到了呀!”
倏地,一声嘶哑地怒吼打断了即墨迟的胡思乱想,令他重新清醒过来。
来不及了,若是再不开口,等到各位掌门们的灵力彻底耗尽,半点也挤不出来,那邪祟便会破阵而出,用上修界数千名修者的命,补上天梯的缺口。
等到了那时……
即墨迟想到自己在语言中看到的,那些由天道降下的灾厄,还有那团被强行揉在一起,重新揉成一团混沌之气的三界,不禁打了个寒颤。
眼见着行一善吐出来的血越来越多,显然已是体力不支,却还用力攥着剑柄不放,即墨迟将两腮咬得发硬,嘴唇几次嗡动,却都没能说出话来。
最终,即墨迟伸出双臂,遥遥向行一善做出了拥抱的动作,而行一善也艰难地回应给他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微笑。
而后,先是几个喑哑的音阶,再是断断续续的句子,一句接一句的咒从即墨迟唇缝里挤出,与众位掌门口中念的咒合上。
随着咒语的逐渐成型,悬在行一善头顶的舍利子散发出柔和金光,将行一善因为用力而变得扭曲变形的脸庞重新映得慈悲。
即墨迟闭上眼,不着痕迹拭净眼角那点濡湿。至此,他三百年来第一次落泪,彻底由一具早便该死去,却仍因心中执念游荡于世间的冰冷尸体,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
59. [最新] 天下无仙 大结局。(建议看作话)……
天桥底下, 有说书的山羊胡先生拍起惊堂木,向围在他身旁那十几名听客,煞有介事讲些传说中的奇闻轶事。
那说书的先生道:“据说——在很多很多年以前, 具体也记不清是在多少年以前了, 总之在那时,这个世界上是有仙的。”
仙之一字,实在是太过遥远了,有听不懂的黄毛小孩儿嗤笑出声,扯着嗓子问道:“先生, 你说的仙是什么仙呐?可是鬼怪话本上写的那些?”
“我说的这仙嘛。”说书先生听了小孩的问话,两根手指并着捻上山羊胡, 一双浑浊的眼眯起, 指了指头顶,“这仙嘛,自然就是住在咱头顶, 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吃着咱们的供奉, 竭力庇护咱们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一个种族, 其实那会这世上不止有仙,还有魔,灵,妖, 鬼……”
“哎哟,哎哟,可不敢乱说呀先生!”还不等说书先生说完,那小孩便皱着眉头打断他, 开口音调比方才更拔高了一截,“先生你老啦,如今便是像我这么大的,都知道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上学堂时先生教过的,什么仙呀,魔呀,全是骗人的,最厉害的还得是咱们人呢,人定胜天呀,不只是仙呢,还有那些鬼啊,轮回转世什么的,也全是加的,人活这一辈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前世今生,死了就是没了,就是化进地里的一捧土了。”
“唉,你个小娃娃懂什么,其实是真有的,只是后来他们族中遭了大劫,没有办法,只得全族迁来人间过活,自愿脱去仙籍变成了人,我小时候便亲眼见过,我……”
“先生这就又是在说瞎话了,按你说的,既然他们那样厉害,拥有通天彻地之大能,怎么还会落得个迁来凡间,不要长生的下场?”
一阵寂静,说书先生被这熊孩子噎的瞪起了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许久,还是听客堆另一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男子出了声,轻轻问了一句,“仙籍……确实是没了,但是谁说长生也没了?”
……
另一头,从天桥底下往东走三百步,道边开着一家表面看起来十分平平无奇的小茶馆,惯例穿着一身黑的即墨迟正蹲在茶馆门口吃瓜,而原本该被封入地底,永世不得自由的行一善,就全须全尾躺在他面前的竹子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账本。
看一页账本,掀眼皮往天桥底下瞥一眼,再看一页账本,再再掀眼皮往天桥底下瞥一眼,瞥到最后,账本啪的盖在脸上,摇头感叹道:“阿迟,阿迟啊,他真是你口中那位诡计多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九霄帝君么?你是否误会他了?堂堂仙帝在做了人之后,每天竟然游手好闲,什么也不干,就知道蹲那听书消遣,还摆排场要很多人去伺候!咱俩开这小茶馆本就经营不善,好不容易才赚些银钱,全被他给祸害进去了!”
即墨迟:“……”
即墨迟被冰冰凉凉的西瓜汁给呛着了。
“哎呀,知足常乐嘛,能有这个结局已经是我磨破嘴皮子的结果了,你就别再挑剔了。”眼见着行一善还要继续发难,即墨迟连忙打断他,一边咳嗽一边解释道:“当年若不是我灵光一闪,忽然琢磨明白了天道的运行机制,好说歹说才哄着那些经天梯下来的大神仙们自剔仙籍,将身上大半灵力都归还于天地之间,仅仅留着一丁点护体,从而骗过天道,让天道将他们错判成凡间的修者,这世间那还会有如今的太平了?”
“还说呢,你就光提仙者下界,怎么不提那天梯为何又会被灾厄魔君搭起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把咒念得太慢,令被邪祟附身的人有了可乘之机,拼尽全力将阵法给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