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此,折阳才显露出些许执着来。
此时折阳站在木梯上,白骨身量高,站在一旁握着折阳的小腿,也不知是为了表现占有,还是怕折阳摔下来护着他。
布偶猫见白骨那副极度占有的姿态,猫脸上突然有些悚然,它想到了在门口听到的铜铃响,说起了某种可能。
“折阳,你不会忘了你的处境吧?”
折阳铲烛泪的动作一顿,又加快清理的速度。
“我能有什么处境?不过是继续攒功德罢了,九百年都这么过来了,这伞铺难道会因为荆悬复活就有什么改变?”
布偶猫一双猫眼瞪得圆溜溜的,它刚要说话,就看到白骨握着折阳小腿的手缓缓下滑,那节细长的小手指骨轻轻搭在了折阳露在外面的脚踝皮肤上。
它严肃起来,深吸一口气,湛蓝的猫眼变得有些诡谲,它能闻到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那香味若有似无,时刻勾引着它想要咬上一口。
这股香味,来自折阳。
“折阳,我自认为不算什么罪大恶极的……猫,但也时常受到你肉身的蛊惑,脑袋里偶尔就会冒出‘要是能咬上一口肉就好了’的念头,我都这样,站在你身边的那个……又在受着多大的诱惑?”
“越邪祟、恶毒的东西越无法抵御来自你的吸引,从这具白骨出土,他就对你表现出了十分强烈的占有欲,连我都没法靠近你。”
“折阳,你们曾经的关系也是这么亲近吗?亲近到他寸步不肯离开你的程度?”
在布偶猫的连声询问下,折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低头去看站在身边的白骨。
白骨黑洞洞的眼眶里两点红光本来在盯着折阳的脚踝看,此时见折阳低头,便抬头与他对视。
布偶猫有一句话问到点子上了,他和荆悬曾经的关系……的确没有这么亲近,或者说,他们曾经这么亲近过,在折阳还小的时候。
荆悬比折阳大五岁,折阳很小就当了荆悬的伴读,日日与他同吃同住、亲密无间,只是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荆悬就对他越来越疏远、守礼。
他看着眼前只剩白骨的荆悬,忍不住开口:
“你……”
他想问荆悬,难道真的像布偶猫说的那样,自复活后对他的亲近都是因为受他血肉的吸引?
他也想吞吃他的血肉来增强自身吗?
这些话折阳怎么也问不出口,就算问了又能怎么样呢?荆悬现在这幅样子,没有神志、魂灵缺半,只有杀戮的本能,问也问不出什么。
白骨见折阳一直盯着他看,似乎很是享受,他十分满意折阳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时候。
突然,白骨松开了折阳的脚踝,缓缓抬高手臂,碰到了折阳耳边的碎发。
曾经的荆悬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无论是舞刀弄枪还是提笔弄墨都赏心悦目。
如今这双手只剩指骨,上面缠绕着黑色的地狱召纹,正轻轻撩拨折阳的发尾。
修长的指骨顺着折阳的发尾滑落,在空中轻轻下滑,像是在摸着什么东西。
折阳低头看去,神情先是茫然,随后愣了一瞬。
荆悬在重复给他梳头的动作,曾经的折阳有一头乌黑细软的长发,因为太过细软而不好打理,束起的发髻总歪,荆悬时常帮他重新梳发。
可如今折阳早就是一头短发,荆悬只能凌空摸索着,仿佛那头黑发还在。
那些顾虑与疑问折阳再也问不出口,他抬手握住荆悬的手腕,翻身从木梯上下来,领着他来到画像前。
“猫,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我会继续攒功德帮荆悬恢复正常,也会帮他找回丢失的一半魂灵。”
折阳看了眼身边惨白的骨架,弯腰从画像下的柜子里翻出一叠竹片。
“我还要查清楚是谁盗走了他的功德,又让他背负上滔天罪孽。”
布偶猫见折阳说得轻松平淡,眼神却像燃起一团火,胡子抖了抖,到底不再说什么。
它只不过是这伞铺的过客,又怎么能让折阳放弃他挣扎了九百年的执着?
折阳摊开那一叠竹片,指尖在一旁的柳叶小刀上滑了一下,指腹立刻有鲜血流出。
鲜血流出的瞬间,折阳左耳的铜铃耳坠就叮铃作响起来,响声稍急,说明周围有恶鬼被折阳的鲜血吸引,正在不断靠近,但他们进不来这伞铺,只能在外面哀嚎。
一时间伞铺外全是鬼哭狼嚎,布偶猫耸了耸鼻尖,闻着空气里来自血液的芬芳,再次感叹它幸亏不是什么厉鬼邪祟,不会因为折阳的血肉迷失心智。
折阳这身血肉虽然对厉鬼邪祟来说是大补,但同时也是深渊。
他的血肉会勾起心底最纯粹的恶与欲望,这无论对人还是对邪祟来说都不是好事。
“今日来的恶鬼也太多了些……”布偶猫听着周遭的鬼哭狼嚎,有些奇怪。
昨日折阳替死流了那么多血,也没见有这么多邪祟靠近。
折阳对周遭的鬼哭狼嚎充耳不闻,倒是白骨盯着他指尖的伤口看了看,周身有黑气悄悄逸散出来。
布偶猫看到那些黑气浑身下意识觉得疼痛,它可是差点被那些黑气绞杀!
此时再见,它立刻大喊道:
“折阳,小心!那白骨要伤……你?”
话到最后憋了回去,布偶猫惊讶地看到白骨周身逸散出来的黑气顺着伞铺蔓延出去,似乎打算吞噬那些厉鬼,只是没等黑气靠近,那些恶鬼先尖叫着逃窜离开,像是被吓跑的,只是有些奇怪。
折阳没理布偶猫,他本想制止荆悬吞噬恶鬼,此时见恶鬼离开,便继续埋头在那一叠竹片上用鲜血写字,每一张竹片都写满了荆悬的名字。
这竹片取自荆悬墓地旁的楠竹,日日夜夜生长在墓地旁,算是荆悬的化身,他要用这叠竹片制作锁魂符,寻找荆悬失踪的一半魂灵。
锁魂符制作完毕,折阳抬手将一叠竹片甩出,竹片围绕着内室旋转漂浮,没有一片打算离开这里。
半晌,一共十八片锁魂符,一片接着一片地掉落在折阳面前。
十八张竹片,十八张锁魂符,全部失灵。
荆悬丢失的一半魂灵到底在哪里?
到底是什么人能带走荆悬的一半魂灵,还让锁魂符连一个方向都查不到?
折阳看着掉落在地的竹片,沉默许久。
他转头看身边的白骨,心中的焦虑稍缓。
至少荆悬已经复活,哪怕只是白骨,也比躺在棺材里当死人好,只要他活着,折阳相信他早晚能让荆悬恢复如初。
夜深,折阳疲惫一日,倒床就睡。
白骨安安静静地躺在床边角落,两点红光盯着折阳看,手慢慢探过去,小心轻柔的碰了碰折阳的指尖,又碰了碰折阳的手臂。
明明神志不清,却好像能清楚记得折阳哪里受过伤。
折阳其实为荆悬另外准备了房间,可荆悬怎么也不肯离开折阳半步,折阳没法,又累坏了,只能放任白骨躺在一旁。
这夜,折阳做起了梦。
他已经很久不做梦,没想到如今荆悬复活回来,他反而梦到了他。
梦里,他们还在竹林,面前是刚复活的荆悬,不是森森白骨,而是曾经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垂眸看着折阳。
折阳听到自己打趣他说:
“要是曾经烈战国那些痴迷你的追随者……看到你现在的蠢样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喜欢你?”
荆悬听了这话也不生气,眉眼里尽是宠溺。
他微微弯腰靠近折阳,微凉的呼吸洒在折阳耳边,轻声问着:
“那你呢?折阳,你还会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看你表现吧。
荆悬:【瞪着红豆眼,盯——】
碰触 吃小孩的鬼
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了?
折阳下意识地想狡辩,可话没等说出口,梦已经醒了。
他以为此时距离天亮还早,没想到转头看到窗外已经日上三竿。
折阳有些诧异,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沉的觉了。
窗外阳光晃眼,一看就很热,屋内温度却刚刚好,折阳疑惑他昨晚好像太累忘记开空调了,难道是布偶猫开的?
这时手臂一凉,一截雪白指骨握住了他的手臂。
白骨似乎一直趴在床边看着折阳,周身散发着凉凉寒意,将室内控制在一个十分宜人的温度。
对上白骨眼眶里的两点红光,睡梦里荆悬的询问再次萦绕在折阳耳边。
折阳心下一慌,甩开白骨的手,呵斥他:
“别总用你那两个红豆眼盯着我看!”
话一出口,他又有点后悔,悄悄打量白骨的反应。
白骨的两点红光扁了扁,像是委屈,被甩开的手慢慢探了回来,又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折阳的一根手指。
折阳一口气憋闷在胸口,再狠不下心甩开白骨的手。
“你以前不是总说……我长大了,和你之间要恪守君臣礼仪,不能随随便便牵手吗?”
白骨充耳不闻,握着折阳一根手指的指骨悄悄挪了挪,得寸进尺的握住了两根。
明明是个一身阴森鬼气的极厄邪物,偏偏在折阳面前乖的像只小动物,比布偶猫听话万倍。
折阳也没指望如今的荆悬能够给他什么答案,干脆无视了他,下床往浴室走。
白骨不肯松手,又怕扯疼折阳,跟在他身后磕磕绊绊地走,时不时骨架子互相碰撞,发出很清脆的响声。
一路走进浴室,折阳一手掀起上衣一角,另一只手还被白骨握着没法动弹,他再次看向白骨。
“松手,出去。”
白骨两个红豆眼又扁了扁,非但没动,还将折阳的第三根手指纳入了掌心。
“……”
折阳放弃跟一个神志不清的白骨讲道理,直接把他的手指骨掰开,一路将他推出浴室,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白骨被关在门外,两点红光透过磨砂玻璃往里看,抬手握住了门把手,有黑气一缕缕散出来缠上去,似乎打算将门锁腐蚀。
只是黑气刚刚缠上去,又慢慢散开,白骨松开手,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等着,并未再搞破坏,像是害怕折阳生气。
折阳也时不时看向门外的身影,跨过了九百年的时间,他们两个人好像倒了过来。
从很小的时候起,折阳就一直跟在荆悬身边,日日形影不离。
他自小娇生惯养,去了皇宫里以为日子会不好过,没想到荆悬很宠他,宠的他越发无法无天,也越来越粘着荆悬。
这份宠溺在折阳长大后戛然而止,荆悬开始不许他同吃同住,不许他日日跟随,无论行为举止还是言谈话语都冷淡了下来。
浴室内满是氤氲水汽,折阳心里却越发烦躁,从荆悬重新站在他身边开始,这份烦躁就一直挥之不去。
他随手扯过浴袍裹上,打开浴室门,探手就把白骨拽了进来推到淋浴底下。
“洗洗,你就算没有了皮囊也总要洗澡的吧?”
白骨被热水兜头浇下,动也不动,任由那些热水穿过他的骨头架子流了出去。
折阳见了,难免觉得荆悬这模样搞笑。
“洗澡能洗得像你这么彻底的,也没有别人了。”
白骨见折阳笑,本想从热水下走出来,此时又退了回去,像是故意要逗折阳开心一般。
折阳在浴球上挤了沐浴露,把荆悬扯出来,抬手往他的骨头架子上抹,浴室里满是水汽,折阳身上的浴袍是轻薄的夏天材质,不一会儿就粘在了身上,将腰线裹了出来。
白骨眼眶里的两点红光慢慢下移,落到了折阳的腰线上。
折阳丝毫不觉,弯腰给荆悬涂沐沐浴露,嘴里念念有词。
他学着荆悬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又一模一样地说给了荆悬。
“从今以后,你我之间要恪守君臣礼仪……如今烈战国早就不在了,那我和你之间也要拉开距离,知道吗?以后你住在自己的房间,没事别往我房间跑。”
“还有,别老抓着我的手,你自己跟我说的,那么大的人了,总牵着手成何体统,那会儿我十几岁,现在我都九百多岁了,更不可能牵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