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已经想得很明白,既然三年前的遗憾无法弥补,那么这对被“宿白微”寄托了所有赤忱的礼物,他也不该擅自收下。
只是厉衡没有想到,再找到人的时候,对方的生活变了,性格变了,就连名字……都变了。
厉衡看到叫作“林扬”的青年,不再像“宿白微”一样斡旋于权势争斗中,过着压抑而苦闷的生活。
如今的他,抱着吉他在舞台上唱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厉衡惊觉,他缺席的比他自己想得更多。
那封被系统留下的邮件还静悄悄躺在邮箱里,厉衡至今没有打开。不是他不在乎,而是他担心了解的越是多,就越纠缠不清。
林扬已经不是过去的宿白微,这足以警醒厉衡……
是时候结束了。
厉衡将手里的戒指用力一握,随后走到柜子前取出了戒指盒,原封不动地将东西放了回去。
这么做完以后,他又掏出电话,给花店打了过去,取消了原定的接下来一个月的花。
挂了电话,厉衡面无表情地点开了订票的软件。
为免第二天又犹豫不决,他干脆趁着此时此刻的清醒,一气呵成地买了明天飞国的机票。
做完这一切,厉衡抬头看着外面缓缓下沉的日色。
他还是决定今天去见林扬一面,最好利落一些,把欠了三年
的对不起好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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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的海边,吹着不算清凉的晚风,夜里不过八九点钟,正是热闹的时候。
为了不被狗仔再拍到照片,厉衡这次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他这一路上心里都有些古怪的紧迫感,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见面以后就离开,却没有那种想通以后的畅快和释怀。
他走到餐厅门口的时候,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越发加重……好像就差临门一脚,便要灰飞烟灭一样。
但厉衡的紧张用错了时机。
林扬不在餐厅。
当他确认这件事的时候,蹙起了眉心,心跳也莫名乱了一拍——现在正是林扬该上台唱歌的时间,他人不在,去了哪里?
为了搞清楚林扬的去向,厉衡只好抓了个服务生问。
所幸对方并没有对他的身份产生质疑,因为今晚已经有好几个客人都在问他们的歌手去了哪儿。
服务员得体的用冠冕堂皇地话回答道:“歌手不舒服,请假回家了。”
厉衡的眉心蹙得更紧。
林扬不舒服?是胃病又犯了吗?
说起来,当初任务结束的时候,厉衡领取了一堆奖励,他没太放在心上,只下意识地让系统帮他兑换了一个永久性的治愈道具。
正好这次一并给林扬了吧。
厉衡从餐厅出来,开车往林扬家去,说来却奇怪,他心里那股不安越发蠢蠢欲动。
似乎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走进林扬现在住的小区,都还没能平复。
这片老旧的居民楼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厉衡虽然几天前就已经跟着林扬走到过这里,但没有进去过。
这会儿实实在在走进去他才发现,这地方连个能亮的路灯都没有。
厉衡不着边际地想:也不知道他那么怕黑,怎么敢走夜路的?难道是因为沸城的夜色特别亮?
他还在胡思乱想着,迎面突然走过来一个男人,一边嚼着槟榔一边打电话,说话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突兀。
“那你是不知道,人小伙子给了我三千块钱,也没让我做啥,就去给断了个电……”
厉衡的身子一僵,只是瞬间,他便意识到了什么。
而打电话的男人还在继续说:
“啥?我咋知道为啥,有钱拿不就行了。没准儿人家年轻人谈恋爱就想搞点刺激的。啧,断个电有啥麻烦的,这老小区的电箱不都在一楼吗,我把线给他一拔就完事儿了。不急不急,我整点夜宵回去。”
说着话的工夫,两个人擦肩而过。
男人突然打了个冷颤,压低嗓音对电话那头说:
“我靠,刚才撞了个人,吓我一跳……我以为他要抢我钱呢。没有没有,没抢,就凶巴巴瞪了我一眼,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跑了。啧,我还是快点回家吧,这钱不存起来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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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衡的脚程很快,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往林扬家跑去。
他在过程中几乎不作任何思考,凭着心里那股不安和刚才听来的话,转瞬就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他没有想到,司赫竟然会这么做。
断林扬家的电?
厉衡突然想到了过去的自己,气得牙痒痒。
他千算万算没料到,这司赫是个和他不相上下的混蛋玩意儿。
他居然还想把林扬交给这家伙?
不,绝对不行。
厉衡到了这个世界至今,从来没有如此急迫过。
所幸之前他尾随林扬了几晚,靠着灯光的位置,记下了方位。
眼下他用了最短的时间,跑上了楼。
厉衡的脑海里无法抑制地浮现出过往的宿白微——
那个在黑暗里失去体温的可怜而无助的人,那双因为害怕而对他产生依赖的湿漉漉的眼睛……
他因为愤怒和担心,以至于握紧的拳头都在打颤。
赶到林扬家门前时,厉衡连呼吸都没喘均匀,心底一发狠,抬起脚就是一踹。
他的力气很大,而这套老式小区的老式防盗门也并不经踹。
只是一下,墙皮都震碎了一地,门砰
的一声几乎炸开。
厉衡阴沉着目光,推开门冲了进去,下意识喊了声“宿白微”。
只是尾音还未收住,他就愣住了……
屋子里,没有意图不轨的司赫,没有瑟瑟发抖的“宿白微”。
只有一个,正举着充电式无线台灯的林扬,眼神复杂地抬头看着他。
厉衡:“……”
好像哪里不对。
他们竟然猝不及防的,在这种诡异古怪的时刻,阔别重逢。
两人的视线交错了片刻,厉衡突然像被抓包的现行犯似的紧张起来。
为了掩饰这种心虚,他故作冷静地说了句:
“晚上好……”
林扬慢条斯理放下手里的灯,闻言,抬起眼皮看向厉衡,表情平静得仿佛早就知道厉衡会出现。
他的目光越过厉衡的肩膀,看了一眼那扇被踹坏的门。
随后收回视线,不轻不重地对厉衡说:“麻烦你把门修一下,这里治安没有别处好。”
千言万语在厉衡的喉咙里打结,最后他只说了声:
“……好。”
-
半小时前,司赫把林扬送回了家。
他主动提出想要上楼坐坐,林扬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拒绝。
司赫以为这是他的机会。
司赫即将去风城,他想带着林扬一起,所以他们之间不能再拖了。
今天是最后的机会,司赫必须要一鼓作气,要让林扬知道,一个人的生活会有很多问题,而有了他在,就能解决大部分麻烦。
司赫安排了人趁他们回家的时候,断了林扬家的电。他知道林扬怕黑,一旦暴露在自己的恐惧中,林扬就会变得脆弱。
司赫就能借机安抚他。
在一切准备就绪前,司赫佯装无事地和林扬聊着天。
他问林扬怕不怕那个送花的变态,还说:“如果我去了风城,以后谁来送你回家?”
林扬靠在沙发上,淡淡扫了他一眼,半开玩笑地说:“谁也不必送,我腿脚挺利索的。”
“……”司赫干
巴巴地笑了笑,又没话找话地说,“林扬,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吗?风城有很多不错的企业,你有没有感兴趣的?也许我可以帮你引荐。”
林扬言简意赅地说:“没有。”
“那……你想不想自己创业?或许像左老板一样,开间餐厅?我有认识的朋友手里有些闲钱想要做投资,也可以帮你牵线。”
“不想。”
林扬的回答太快了,让司赫觉得他只是在敷衍。
他有些皱起眉头来:“林扬,就算你不想接受我,你也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考虑考虑。你才二十八岁,正是拼搏奋斗的年纪,难道要在小小的沸城蜗居一生吗?”
他说得恳切,然而林扬听完后却困惑地看向他,说:“为什么不?”
“……”司赫愣住。
林扬又说:“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一份挣不了大钱的工作,喜欢不争气也没出息地活着,不可以吗?”
“阿扬,你还年轻,说这种话为时过早,你不明白,很多机会一旦错过,会后悔一生……”
“你饿不饿?”
林扬打断了司赫即将阐述人生道理的情绪,说,“我想吃泡面,如果你饿的话,我就多给你煮一包。”
“阿扬……”
“不饿是吧?那就不管你了。”
林扬自顾自站起身来,往厨房走去。
可他还没走到门口,就被突然追上来的司赫给拽住了胳膊。
司赫颇有些急了,说道:
“阿扬,你是因为不喜欢我所以才拒绝我的帮助吗?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最适合你的人,为什么不能尝试接受我呢?也许,先和我相处一段时间试试吧,这更有利于你下定论不是吗。”
“不用这么麻烦。”
林扬想要抽回手,却没能挣开,他眉头微微蹙起,说,“我已经说的很清楚,我们不可能。”
“很多事情需要你尝试过后才能给出结果。”司赫的手有些用力,“你身边既然没有别人,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司赫在林扬身边观察了这么久,自然是知
道林扬一直都是一个人。
可他充满自信地说完这句话以后,却听见林扬淡淡回了句:
“我有喜欢的人。”
“……不可能!”
司赫心头一跳,手上的力度就没能把握好,把林扬捏得发痛。
“你放开,”
林扬推了他一把,说,
“司赫你放开,我真的有喜欢的人,我给你看。”
司赫将信将疑地松了手,目光黑沉地盯着林扬。
看着林扬转身往卧室走去,他便跟了过去。
林扬拿出了一堆东西放到床上,看清楚那是什么后,司赫愣住了。
床上被铺满了某个明星的签名写真,他的各种代言周边,给粉丝的手写信——虽然上面只有张牙舞爪的一句“祝你生活愉快”,还有二十多本限量典藏版时尚杂志,一整套电影签名海报……
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看得司赫眼花缭乱。
林扬一件一件把箱子里的东西翻出来,放到床上,仔仔细细摆好,指着它们对司赫说:
“喏,我喜欢他。”
“他?”司赫眨了眨眼,快被气笑了:
“你是说喜欢厉衡?你这……好,好,我们就当你喜欢他。阿扬,我又不是小气的人,你想追星我可以陪你追。这能成为你拒绝我的理由吗?”
林扬摇摇头,说:“不是追星,就是喜欢他。”
“……”司赫有些古怪地看了林扬一眼,说,
“阿扬,我不太鼓励这种拎不清的追星方式。有自己的偶像很正常,但是我们现在谈的是你的生活,你的将来,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和厉衡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林扬,让他一时间没能接得上话。
好一会儿,林扬才道:“确实,我的生活和厉衡没什么关系。”
司赫点头,以为他想通了。
结果下一刻林扬又说:“就像你的生活和将来,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屋子里的灯光突然暗下来。
司赫心底感慨了一句:
真是时候。
然后迅速地冲到林扬跟前,将他的肩膀揽住,用早就打好的腹稿柔声说道:
“别怕,别怕,老小区电路失修很正常。阿扬别怕,我陪着你。”
司赫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十分投入。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下一秒,林扬嗤笑了一声。
紧接着,司赫感觉到他往旁边俯身凑了过去,好像拿起了什么东西。
啪的一声,备用的台灯被打开。
卧室里被照得透亮。
司赫的手臂一僵,整个人都愣住了:“这,这是……”
林扬趁机挣开了他的怀抱,抬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了句:
“不好意思,这招有人用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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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赫灰头土脸地从地下停车场离开的时候,厉衡正往楼上跑。
那时的厉衡满脑子都是紧张和心疼,怕林扬害怕,怕林扬被欺负。
他根本想不到,眼下会是这种场景……
林扬就那么云淡风轻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没有任何的好奇或疑问,就只是看着他。
没有想象中的痛骂或抱怨,没有憎恶与抗拒,林扬平静得让厉衡有些紧张起来。
最后厉衡佯装的淡定终究绷不住,几乎自嘲地笑出了声。在林扬的注视下,他叹了叹气。
“你没有想问的?”
厉衡很希望林扬说点什么。
比如问他今天为什么来,又或者问他这些年为什么不来。
但林扬的表情仍旧看不出所以然,只起伏不大地反问了一句:“你没有想说的吗。”
厉衡垂眼,他认栽了。
林扬的确不再是宿白微。现在的这个青年,哪里还有当初一见他就脸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