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只红乌鸦,说话还是没个正经。”白虎简直气绝,他原本就是嗜睡的神兽,突然被人唤醒,对他而言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他醒来再看一眼这传人,竟然是个质似薄柳的小女孩,他当场就想把自己捶晕过去,直接等着下一个传人。
所以他沉默了这么久装死,结果又被朱雀给叫起来了。
“你不会还没和她相认吧。”朱雀一下暗爽起来,这么看起来,自己的传人似乎也没那么差,起码个头上就压了白虎的小姑娘一头。
更别提这小姑娘还倾心于顾小易了。
那白色的光影倏地消失不见了。
朱雀大笑三声,也缩回到顾小易的体内。今晚看来能睡个好觉呢。
苏晓棠呆呆地看着顾小易,她被这一变故吓得不轻,顾小易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说道,“没事,慢慢的你就习惯了。”
苏晓棠像摸着烙铁似的抽出了自己的手,顾小易方才想起自己的冒失举动,很想当即在地上找个洞钻下去。
“你看见了?”苏晓棠呢喃着,她虽然听见了两个陌生的声音对话,却闻其声,不见其人。
顾小易点了点头,这才想起还没有和她说说这段经历,正要开口,又觉得两人之前的气氛尴尬,便赧然一笑,“回去叫上周麟,我一起说吧。”
苏晓棠有些魂不守舍,白虎守护神现身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太大了,难道是因为父亲出了什么事?她虽然口中应了一声,神情却还是木木的,顾小易察觉到她的紧张,伸手想去握住她,又担心重蹈覆辙,手就这么伸伸缩缩,隐藏暗处的彭大海看得好生着急。
“什么人?”顾小易忽然发觉身边的草丛摇动,以为是之前的混混还跟着,低声呵斥了一句。只见彭大海讪讪地跳了出来,“夜深了,我担心你们迷路,就出来找你们了。”
彭大海又赶紧补了一句,“我刚到,以为你们在……说话,就没好意思打扰。”他想着苏晓棠姑娘家面皮薄,万一吵架场面被人看见会不好意思。
顾小易松了一口气,虽说他觉得一般人可能看不见朱雀和白虎,但谁知道呢。看彭大海这神情言谈,绝不是故作镇定,应该是真的刚到。
“哦,周麟他?……”顾小易忽然又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经历了重逢的喜悦,人变得患得患失,总担心一个不小心,又弄丢了他俩。
“哦,周少爷,他睡得挺好,挺好,说等你们回去一起去客栈。”彭大海又憨憨地笑了。
等顾小易看见睡出鼻涕泡泡的周麟,已经从长凳上翻身掉在地面上,还浑然不知,就知道彭大海说话还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要不,我们明天再说?”顾小易看着身边忐忑不安的苏晓棠,心有些痛,他明白苏晓棠此刻心中一定是觉得父亲是出了事,才会有白虎守护神现身这一说。
周麟倏地睁开双眼,一个鲤鱼打挺从地板上跳了起来,“要说什么赶紧说,我怕时间不多了。”
铛~铛~铛~悠远绵长的钟声在帝都的上空回响,子时已过,最黑暗的夜晚即将来临。
御书房内,灯盏中烛光摇曳。
“禀帝君,这镯子,是丽妃娘娘生前定制的。”御书房中,慕容端小心翼翼地将镯子双手呈上,那镯子的内壁上刻了一个米粒大小的“旻”,那是丽妃的小字。
陈昱批阅着奏折,目不斜视,似乎根本没留意慕容端的话。
慕容端也不说话,镯子又被他收至袖内,他顺手在书架上抽了一本治国篇,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翻书。
御书房书架上的书,果然通篇大道理,满眼荒唐字。
许久,陈昱放下笔,叹了一口气,“你怎么看。”
慕容端赶紧放下手中的书,今日他特地换了官服觐见,显得尤为正式,不知为何,每次他想扮演忠心耿耿的臣子,都要靠这身衣服加持。他略加思索,不动声色地答道,“这事,查不了,人都不在了,总不能因为一个镯子,惊动了旁人,看天家笑话。”
“笑话?”陈昱冷笑,“你觉得这是个笑话?”
第95章 第 95 章
慕容端对帝君的反问不置可否,“白荷已死,追究她的身世也于事无补,无论是谁把她偷出宫,又是谁将她送入宫,一定是处心积虑,用心良苦。”
陈昱微微一怔,点头示意慕容端继续说下去。
慕容端稍作停顿,他知道在陈昱病态的行为之下,是多年“影太子”身份给他带来的极度自卑,他看似荒淫无度的生活,实际上却恰恰透露了他有多么在乎旁人的眼光。
“孟章神君既然一直伴随帝君左右,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是有人企图构陷帝君。眼前大局不稳,若花费气力去调查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怕是真正置江山于不顾。”
慕容端一派义正言辞,说得急了,一口气差一点没缓上来,他便喘了一口气,稍作休整,继续有板有眼地往下说,“帝君大可不必理会那白华的胡言乱语。之前南赤国遭受天塌之劫,她心有不满,加之她天选之人的身份已失,谁知道她为了保住自己的王君之位,打算惹出什么乱子。”
陈昱微微一笑,“你觉得她是为了保住王位故意构陷?”
慕容端眉毛一挑,“白华与白荷,根本没有她自己说得那么姐妹情深,不然那时她为何称病不起,让白荷替她前来?”
而且,根据探子报来的信息,白华生性乖张,近年来逐步摆脱了赤族的控制,暗中扶植了不少反对赤族的亲信,慕容端相信,柳容和自己的私下往来多半也是她的授意。
这样一个心机颇深的女子,你说她做得一切都是为了姐姐报仇,还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慕容端是万万不信的。
圆润洪亮的钟声远远地传来,夜已经深了,臣子不应再停留在宫中。慕容端行礼准备退下,就听见陈昱波澜不惊地问了一句,“你多久没去看过你姐姐了?”
慕容端的瞳孔倏地收缩,他竭力隐去了愠色,勉强带着笑容回了陈昱,“有空的话,臣一定会去探望废后的。”
说罢,拂袖而去,留下身后满脸嘲讽的帝君。
白华和白荷是不是姐妹情深,尚无定论,你慕容端和慕容瑾,真正不见手足亲情。
慕容家族人丁兴旺,慕容端从小却和别的孩子不同。和他同龄的孩子踢球打陀螺,他就爱读书,一个人在书房一坐就是半日,从史书到政论,精通六经,熟读百家。
其他孩子连和他站在一起都不愿意,谁想被自家家长和模范生比长较短。
说来倒也不是因为慕容端少了孩子天性,而是因为遇见一个庸医。
在他三四岁的时候,一次忽然在夜间啼哭不止,把他亲娘吓得彻夜未眠,当时府上正好有个名医来访,顺手就给小少爷把了脉,当场出了诊断。
这位名医痛心疾首地告诉他家人,这孩子患有心疾,好好养,兴许能活到十五,要是随着他性子胡闹,估计十岁的生辰都过不了。
他娘亲听罢,先是把他抱在怀中哭天抢地,又怕闷着他的小心脏,颤颤巍巍地松了手,再也不敢用力搂他。从那天起,家人严加看管,不许跑不能跳,不可上树或下河,最后慕容端别无选择,只有看书,还能躲开点他娘望着他悲戚戚的眼神。
慕容端和姐姐慕容瑾,差了七八岁的年纪,慕容瑾被他娘严防死守不许靠近弟弟,生怕有什么闪失。慕容瑾自幼也是个清高的性子,觉得爹妈太偏心,连带着看这个病歪歪的弟弟十分不顺眼。
等到慕容端一路健康茁壮地活过了十五岁,他娘觉得一定是自己求神拜佛的虔诚感动了天地,慕容端二话没说,自己去宫里找了太医复诊。
结果当然是什么病都没有。
太医劝他切不可多思过虑,小小年纪太过老成,对胃口不太好。
从太医院出来,他连着喝了三天三夜的花酒,去了次赌场,逛了歌妓坊,爬山打猎,下水捞鱼,统统都玩了一圈。最后,他觉得这些都十分无趣,还不如乖乖回去继续读书,只是阅读的范围扩大到传奇话本、神鬼怪谈、音律书画,还有……春宫浮世绘。
话说那时他读到柳容的几本选集,对那个和自己差不多的老成少年生出点兴趣。
直到慕容瑾进宫当了皇后,他们姐弟才开始走动起来,为得也不过是光耀门楣。
慕容端到现在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在宫里见到姐姐,她那时发疯的样子。
宫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掀翻在地,侍女们全都躲得远远的,她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仅着亵衣,赤足,手中紧紧抱着孩子的尸体,不许任何人接近。
当然也包括她的亲弟弟。
“我什么都听他的,他要我做得我都做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没有了。”慕容瑾全然没有作皇后时雍容华贵的仪态,声嘶力竭,粗鲁地样子堪比乡野村妇。
慕容端油然而生的是厌恶,而非同情。他宁可见到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慕容瑾,也不愿见到这个把自己卑微到尘土之中的帝君的女人。
正在这时,圣旨送达,废除慕容瑾的皇后之位,即刻打入冷宫。
慕容端冷冷地起身接旨,谢龙恩,又缓缓离开了凤仪殿,一对侍卫从他身边匆匆而过,在他身后将废后推倒压在地上,抢走了小皇子的尸体送去入敛。
对了,小皇子叫陈克,这名字还是慕容端给取的,取克己复礼,允恭克让之意。
他忽然觉得很无趣,这都是姐姐选择的命运,她自己要去帮着陈昱找人,杀人,最后却是两手空空,求而不得。这一切都怪不得别人,自己为什么要为她报仇?
他要做帝君,从来都是为了自己。
慕容端面色如水,平静地走出宫门,心里想着的却是,既然陈昱要刻意隐瞒白荷是他亲姐妹的事实,恰恰说明孟章神君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说到底,孟章神君是个念旧的,这么多年庇护帝君的血脉,无非就是陈家先人的造化。
而陈氏皇族为了向孟章神君表达忠心,搞什么一代皇上只留两子的花招,无非就是投其所好。
因为孟章神君最痛恨手足相残,自相鱼肉。如今,察觉了陈昱玷污的是他的亲姐妹,同为陈家血脉的白荷,不知孟章神君还会不会护他。
慕容端大笑三声,决计去拜访一个人,如果他没猜错,秘宝就在那人的身上。
第96章 第 96 章
夜色浓重,安静在三人之间的空气中蔓延着,烛光逐渐微弱,似乎在提醒他们漫漫长夜即将结束。
顾小易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哎,我发誓我刚才说得都是真话,毫无隐瞒。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
苏晓棠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说凌光神君附在你身上,因为你是朱雀传人?”
唔,这个问题顾小易很想问问朱雀本尊,这可惜朱雀自回来就再无动静。
周麟忽而眼神飘向远方,似乎没有听见苏晓棠的问题,兀自问道,“你从北溟洲拿到了秘宝没有?”
呃?苏晓棠发觉周麟对秘宝还真是执着,不满地反问了一句,“你就这么需要秘宝?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晓棠的情绪不佳,说话的口气也重了几分,周麟仿佛毫不在意,眼睛垂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说过,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秘宝。我只知道,我离开虫洞来到地面后,感应到了来自四个方向的呼唤,我花了很长时间确认,应该就是秘宝,至于我和TA们之间有什么联系,我想,只有找到TA们才能知道。”
这是周麟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和说起关于自己的过往。
打他记事开始,他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只有在虫洞之中无穷无尽的寂寞。他只能靠自言自语打发洞中的无聊时光,后来在他自己叨叨的时候,湖水中会升起很多白色泡泡,将他说出的话一句句封了起来。他还靠这些泡泡封存了很多记忆的片段,只是后面发生了一些事,他把那些记忆的泡泡全部破坏了。
他第一次到地面,看见郁郁葱葱的树林,玩心大起,兴奋不已地到处游走,见了人面的怪鸟,马尾的羊,还有六足的蛇,但活物们见到他无不是一哄而散,不敢靠近。他只得去摘些果子,却差一点中了毒,他一发狠去小溪中抓了几条鱼,稀里糊涂就解了毒。就这么玩了几日,所到之处他总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觉得山里的一切他好像都认识,似乎是在梦中来过千百次。
兜兜转转,他来到一处山脚下,看见了一户农家的炊烟。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和自己一样的人类,一对憨厚的中年夫妇。
周麟说到这里,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他寥寥数语就带了过去。
农夫夫妇起初对他十分热情,以为他是个和家人走失的小娃,招呼他到家中休息,结果越问越觉得古怪,夫妇二人看他的眼神就开始闪烁,为掩饰不安,那农妇端出一盘玉米饽饽,彼时周麟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一看有吃的就忘了一切,将他从山上沿途捡得的白玉水晶还有珍珠,从袋中尽数奉上,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只是觉得亮晶晶的好看,他真心想感谢农夫夫妇的招待。
周麟被他们留下来过夜,农夫夫妇执意要帮他找回父母,周麟心里乐开了花,在虫洞里虽说没有人教他,他却知道自己应该是有父母的,如今找回家人的机会就在眼前,想着他们看见亮晶晶的小玩意儿笑逐颜开的样子,他便把在虫洞中有无数灵玉宝石的事一并说了,对方更加热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