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面容寡淡的冷静模样,好似世间无论何事,都无法引起他半分情绪,就好似无悲无喜的天道般,委实太过清冷了些。
巫莺莺终于从绝色中回过神来,双掌紧握成拳,赴死般紧闭上了眼。
脖颈处却忽然一松。
巫莺莺诧异的睁开眼,只见那人数步闪出了魔道的包围,见巫莺莺视线疑惑,他双瞳清冷一扫。
分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眼,巫莺莺却从中看出了淡然和不屑。
——倘若杀死一个人和碾死一只蚁虫一样容易。你会在意你是否碾死了一只蚁虫吗?
——他根本就不在意杀不杀你。
众魔只当凤瑄是怕了才收手,还欲再追,却被巫莺莺一手拦了下来。
她一咬牙:“我们走。”
……
梧桐树林中,一白衣人高坐在岩石上,他眼上蒙着一块白纱布,挡住了他大半个面容,手上持着本经书和佛珠,忽然开口:“被人抢了?”
他底下,跪着一众瑟瑟发抖的魔修,其中跪在最前面的,正是巫莺莺。
然而此时的巫莺莺却全然没有平日中的妩媚张狂,她佝偻着身子,安静的像是一只鹌鹑,头顶上的人问什么,她便老老实实答什么:
“被一个白衣人抢了,此前属下从未见过,其他人都唤他‘上神’。”
巫莺莺生怕厉扶仞降罪,头低得更低。
“废物。”
因着低着头,巫莺莺看不到身前人的神色,只听到一下接一下,指尖落在书面上的“嗒嗒”声,像是对她命运的审判。
忽然间,这“嗒嗒”声兀的停了下来,巫莺莺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颤,她猛地俯身磕头,浑身颤抖:“属下有罪,求主上再给属下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属下定会亲自将血菩提子夺回,再献于主上。”
“…求…求主上开恩!”
众魔接着齐齐下跪,颤声低喊:“求主上开恩!”
许久,那嗒嗒声开始被拨弄珠子的声音取代。
众人低垂着头,面前忽然出现一双洁白长靴。
“从未见过的上神?”厉扶仞低低嗤笑一声,语气之中带着浓厚的几乎快要成型的杀意。
长靴一步一步,缓慢的从众魔面前踩过。
“他人朝什么方向去了?”
巫莺莺于是这才战战兢兢的抬了点头,指了一个方向,颤着抖:“帝、帝君殿。”
说着,她小心翼翼的抬头,便见白衣白发之人抬手,三指微合,取下了系在面上的薄纱,露出薄纱下遮挡住的,满含杀意和煞气的一双血色双瞳。
他手上还拨弄着佛珠,视线却冷冷从众魔身上扫过,引起众魔一阵胆寒:
“本尊亲自去。”
作者有话要说:诶嘿嘿诶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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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故人相见
路上虽说出了点小意外,好在东西到手了。
凤瑄将圣药小心贴身收好,寻着来路往回走。
圣物接连出世,就连万骨魔窟都跑来掺了一脚,这次暂且算他侥幸,而要想寻回其他圣物,只会越来越难。
一想至此,好不容易才起来了些的情绪顿时又沉重下去。
及至凤瑄回过神的时候,周身乃是成片成片的梧桐树——这分明并非他来时的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何处。
说来也怪,自他飞升以来,在仙界,见过最多的树,便是高大挺拔的梧桐树。
梧桐树虽好,却远非桃树、梅树等开花时好看。
不过倒是遂了凤瑄的意,他天生亲近这些树木,只是简单靠近了,心中都能由衷生出几分欢喜来,一如此时。
凤瑄手中捏着小半截方捡到的梧桐枝,指尖摇摇晃晃,难得轻松的于林间乱晃,忽然间,看见不远处的前方,重重交叠的梧桐树下,一颗挺拔粗壮的梧桐树干旁,似乎倚坐着一个白衣的人影。
这身影恍惚,只露出个小半边的肩膀来,叫人看不太真切。
凤瑄好奇,又上前数步,果不其然,确实坐着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露出一身洗到发白的素衣,手上似乎还抓着什么东西,像是一本书。
凤瑄不由叹道,此人真是好一份闲情逸致,竟于此等妙处偷闲看书,和他倒也算的上是半个志同道合之人。
凤瑄也不愿扰了他人的清净,抬脚便换了个方向,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低诵声自不远处传来。
他眼睫一颤,前行的脚步兀的一顿。
若他没听过的话,这是……《往生咒》。
凤瑄再抬头,从这个角度望去。
什么浮生偷闲、闲情逸致,这人手中攥的,分明是《往生咒》。
视线再往上移,枯槁背影,白衣白发,面间还系了个挡住了大半张脸的白纱带,这人竟还是个瞎子!
凤瑄的步子一下子就迈不开了。
别的不了解《往生咒》的人或许不知道,这《往生咒》啊,和一些其他超度逝者的经书,有些不一样。
这经,乃是专门用于超度那种死法极其惨烈、甚至魂飞魄散的人用的。
凤瑄之所以能知道,是因为当年他知晓了师父死讯后,也曾经为师父念过。
一个瞎子,给另一个魂飞魄散的人念《往生咒》。
怎么看都总觉得有些惨。
看这人昏昏欲坠,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的模样,也不知念了多久了。
原来同他一样,倒也是个命苦之人。
凤瑄犹豫片刻,脚下再度换回了方向,直直朝着那怪人走去。
“吧嗒、吧嗒、吧嗒。”轻巧缓慢的脚步逐渐逼近。
凤瑄也无意掩饰自己的身形,大方的走至那人的身侧。
走进了,才发觉,那人手中攥着的,果真是《往生咒》。
只见那瞎子,一手捏着本褪色的经书,一手扣着串佛珠于怀中,似乎还揣着些什么东西。
那瞎子身形消瘦,面上更是苍白一片,唇色半点都无,周身都弥漫着一种凤瑄再熟悉不过的黯沉气息。
“唉。”凤瑄轻声哀叹一声,正欲开口安慰。
忽见那瞎子浑身一颤,捏着经书的手兀的收紧,他猛地抬起头,隔着白纱布,二人四目相接。
下一秒,经书和佛珠同时坠落在地。
凤瑄不明所以,只当瞎子是受到了自己的惊扰,他淡带悲悯的视线从这瞎子身上扫过,才开口:“你——”
视线下沉,话音突然顿住。
随着瞎子方才的动作,一个物件咕噜噜的从那人的怀中滚落了下来,坦荡荡的露在了瞎子发白的长衫上。
是一个长颈瓷白釉、上带裂缝的小瓷瓶。
凤瑄极其缓慢且茫然的眨了眨眼。
这东西看上去怎会如此眼熟?
一时间,尘封的记忆好似找到了开匣的钥匙般,一幕一幕,哗啦啦的不住往外涌。
哦,他想起来,这不就是他临死前,随手捡来的瓷瓶吗?
不出意外的话,这里面装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那眼前这人……?
凤瑄眼中清明一片,千年前炼丹炉中的灵火,已经带走了他全部的情感。
千年前的人也好,事也好,他也无心再留恋,他只是好奇,还有谁会单纯抱个瓷瓶来缅怀他,千年了,还不忘为他诵《往生咒》。
仅此而已。
凤瑄垂眼,眼中是一片不带丝毫情绪的清冷。
算了,看不到。
凤瑄仅剩的好奇心也消散殆尽,他转身既走。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疾风,一只冰冷的不住发颤的手,兀的扣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腕。
一道沙哑中带着无限激动和期许的声音,难以置信般响起:
“…阿瑄…是你吗?”
凤瑄心中一派平和,无波无澜,他轻而易举挣脱掉身后人之手,轻描淡写:“你认错人了。”
说罢又走。
如今圣物不齐,凤瑄实在是没什么心思去同“故人”叙旧。
他既不想了解身后之人究竟是谁,也无意知晓他千年间飞升的奇幻经历。
自跳下炼丹炉的那一刻,他便告诉自己,他与这段凡事尘缘已尽。
然而这次却直接被人挡住了去路。
那怪人不知何时竟站在了他身前,手臂将他紧紧拦住,另一只手,则难以置信般,颤颤巍巍的举起又落下,既想触摸,又深恐惊扰到了眼前之人。
他颤抖的手犹疑半晌,最终还是在凤瑄淡漠的眼光中停在了一掌外。
他语气中满是极致的激动和雀跃,以及深埋其下的惶恐:“阿瑄,真的是你……”
“不是梦,这不会梦……”
却被凤瑄淡漠的躲避了开来。
察觉到凤瑄抵触的情绪,怪人的动作兀的一顿,他好似被烫伤了般,迅速收回了手掌。他嘴角紧抿,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脚下步伐摇摆,一副想靠近,却又唯恐惹怒了凤瑄的模样。
顿了顿,他咬牙,三指微合,取下白纱,露出了一双惶恐不定血瞳,语气虚弱,轻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没了声音:“阿瑄,是我,厉扶仞。”
其实厉扶仞不说,凤瑄也猜到了。
飞升难度究竟有多大,凤瑄作为飞升成功者,自然再清楚不过。
放眼望去,论天赋,整个凡间大概也就厉扶仞一人能飞升成功。
凤瑄想起来了,他听别的仙者说过:千年里共两位上神飞升。其中一位是他,那另一位,想必就是眼前的厉扶仞了。
他倒是没想到,竟当真让厉扶仞这个凡人飞升成功了。
只是……凤瑄忍不住想,飞升的统共只有两人,那……白乐荣呢?
厉扶仞待白乐荣那般好,又怎会抛下白乐荣不管,独自飞升?
心间虽疑惑,凤瑄也并非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提步错开厉扶仞,语气无波无澜:“原来是故人,久违了。”
说完再无留恋之意,第三次想要离开。
这次他终于成功了,变成他在前面走,厉扶仞在身后追。
凤瑄从未想过,厉扶仞还有这样一副狗皮膏药般的模样,实在是惹人烦得很。
厉扶仞追在凤瑄的身后,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像是没话找话般,小心翼翼开口:“阿瑄,血菩提子是你寻走的?”
凤瑄第一次余光扫了厉扶仞一眼,警惕:“是我。”
厉扶仞整个人便立马绷起来,围着凤瑄上下查看,紧张兮兮:“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阿瑄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和我说就好。”
“不必。”
厉扶仞紧接着又问:“那你寻圣物是为了什么?”他见凤瑄神色不渝,又立马改口,“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你需要,我便离开派人去找,优昙仙花、天台乌药、木流苏、夏月麻黄,你看,你还需要哪一个?”
凤瑄只觉得周身围绕了无数只喋喋不休的鸭子般,烦极了。
“我说了不用。”
他加快速度,才迈出梧桐树林,衣角下摆却再次传来一阵阻力。
不用看都知道,定又是被厉扶仞拽住了。
凤瑄在心间长叹了口气,飞升以来,第一次由底涌上一种无力又无奈的感觉。
便听到身后那道熟悉的声音,试探着谨慎开口:“阿瑄,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不待凤瑄回答,厉扶仞自顾自忏悔不已的答道:
“从前是我不好,我有眼无珠,我不识好歹,是我废物、没用,才会让你平白受了那么多委屈……”他捏着凤瑄衣角的手不断收紧,指节苍白一片。
“我知道错了,阿瑄,我…你可不可以再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厉扶仞满眼的期盼,和珍宝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小心小心再小心的重复:“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让我弥补你、呵护你。
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自己,哪怕让我将心掏出来给你看。
只要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厉扶仞都从未用过这样卑微的语气,开口求过任何一个人。
但这次不同。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到凤瑄第一眼的时候,心中究竟有多么的欢喜。
就好像是濒死之人之于仙界;
黑暗之人之于光明;
堕魔之人之于救赎。
而凤瑄,就是他的所有,他的全世界。
“抱歉。”凤瑄薄唇轻启,声音轻浅的似一阵风,却又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这句抱歉好似万年寒气,瞬间将厉扶仞炙热的心,浇的透凉。
凤瑄垂眼,右掌为刃,轻轻扫过,厉扶仞牵扯住的衣角顿时被削落。
“从前的事我都已经忘记了,从今以后,也休要再提。”
说这句话的时候,凤瑄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留于厉扶仞,语气平淡到,甚至还不如同一个素不相干的人,谈论着无关紧要的闲话。说罢,他更是再不停留,踏剑而去。
【从今以后,也休要再提。】
厉扶仞血红双瞳浮起挣扎和痛色,他掌心紧紧的抓着那最后剩下的一块衣角料,就好像抓住了最后的期望。
良久,他如释重负般,颓废不已的松懈下了身子,轻轻对着毫无一人的远方喃喃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