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面前的人鱼回头，他才忽然反应过来。
　　这好像……不是现在的路克斯。
　　金色人鱼浮在他眼前不足一圈的距离，能看出来是路克斯没错，但五官轮廓比起现在的路克斯，很明显更加柔和稚嫩。
　　阮辰一下子就回想起刚来X基地的路上，他也曾经梦见过路克斯。
　　这又是一个梦？
　　没等他想明白，人鱼已经陡然俯身向前游走，径直从阮辰胸口穿了过去。
　　阮辰低头：“！”
　　他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身体。
　　果然是梦……
　　这个梦也太神奇了。
　　路克斯全然没有意识到身边多了一道观察他的目光，当着阮辰的面掀起了衣摆。
　　劲瘦又有力的腰肢露出来，连接鱼尾上端的鳞片逐渐变浅，随着人鱼的呼吸微微起伏。
　　阮辰本能地就想撇开眼，却眼尖地发现人鱼腰侧包扎了起来。
　　这梦竟然还是连续剧版本的，跟上次梦境里人鱼腰部受伤的剧情连起来了。
　　我只是想看看他的伤，对他的腰没兴趣。
　　阮辰说服自己。
　　路克斯在的地方有些像战舰里的某个小房间。
　　他用指尖挑开包扎，将它撕了下来。
　　顿时，腰部的伤痕暴露在阮辰面前。
　　虽然没有上次肩上的贯穿伤那样严重，但伤痕周围都泛着黑色。
　　和他在病房中看见的那些伤员身上一模一样。
　　是路克斯说过的……精神力污染？
　　人鱼低下头，把药剂滴入伤口处。
　　这一瞬间，他“嘶”了一声，耳鳍猛地立了起来，鱼尾绷直，像是很疼。
　　“路……”阮辰张了张嘴，接着想起他是在梦里，他只是个旁观者。
　　梦境中的路克斯对他发出的声音毫无察觉，依旧在强忍着等待疼痛缓和。
　　药效似乎对伤处有了作用，但阮辰发现人鱼的表情不仅没有舒缓，反倒更痛苦了。
　　阮辰眼睁睁看着路克斯眼眶变红，瞳孔又像以前那样竖成了一道细线。
　　房间里没有别的人鱼，只有他自己。
　　他额角都绷得鼓了起来，终于没忍住拿额头往旁边的墙壁上狠狠撞了一下：“嗯……”
　　“路克斯？”
　　“是你在里面吗？需要帮助吗？”
　　这一道动静惊动了房间外的人鱼。
　　听声音像是文森。
　　阮辰回头看了一眼房门。
　　怕对方会推门进来查看，他有些紧张。
　　“不用。”路克斯冷淡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我没事。”
　　听上去似乎真的一点事也没有，好像刚才疼得尾鳍都发抖的不是他一样。
　　阮辰朝路克斯看过去，正好和对方的金瞳对上了。
　　他吓了一跳。
　　但路克斯很快就非常惫懒地垂下了眸子。
　　他看不见我。
　　这时候……我还没跑到这个世界来。
　　金色人鱼靠在一处椅子上，鱼尾脱力一样耷拉着。
　　完全一点平日里上将的沉稳风范也没有，脆弱又疲倦，独自在精神力污染带来的疼痛中煎熬。
　　强撑着回答文森的话像是耗费了他最后的力气。
　　精神力污染的疼痛是一阵一阵的。
　　这一波慢慢缓和下去，等了不到三四秒，又是一阵剧痛。
　　人鱼闷哼一声，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堪堪扶住了旁边的柜子。
　　阮辰清晰地看见他连指甲都扣进了柜门里，耳鳍和鱼尾全在发抖。
　　是太疼了。
　　阮辰受不了地扭过脑袋。
　　他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面前的画面就全都转眼间消失。
　　熟悉的房间映入眼帘。
　　阮辰呆了几秒，撑着身子坐起来。
　　他还在海螺床里。
　　没有逼仄的小房间，也没有正在忍耐折磨的路克斯。
　　坐在床上缓了好一阵子，阮辰依旧没能把梦境中的那些画面从眼前驱走。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打开了光脑，点进了跟路克斯的私聊频道。
　　……
　　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他睡觉过去了四个小时。
　　现在敲他会不会太打扰了……
　　心里这样想，手上却像是有自主意识一样，自顾自地就点了个表情发出去。
　　【软软：[敲打]】
　　阮辰反复看了几眼，倏地回过神来。
　　他在干嘛？？？
　　【路克斯：醒了？】
　　对方竟然回复了。
　　阮辰赶快又发出一条。
　　【软软：你是不是在忙？】
　　【路克斯：刚开完会，准备出发了。】
　　【路克斯：这次情况比较乐观，两天后就能回来。】
　　两天。
　　梦中的路克斯那张忍痛的脸从他脑海中闪过。
　　阮辰忽然很想现在就去看一眼路克斯。
　　但他知道不可能。
　　【软软：加油。】
　　【软软：我是说，别再受伤了。】
　　【软软：免得又要麻烦我，给你治病很累的。】
　　阮辰木着脸接连给自己说的话打了两个补丁。
　　【路克斯：遵命！[敬礼]】
　　【路克斯：[视频文件]】
　　【路克斯：要是想我，可以看看这个。我以前在军校参加格斗比赛的视频。】
　　【路克斯：等回来还想跟软软切磋一下，之前一直没空。】
　　谁特么想你了。
　　阮辰盯着这几段话。
　　直到路克斯那边的头像灰掉，显示对方已下线，他才飞快地点上屏幕。
　　【正在下载视频文件……】
　　视频打开，看到路克斯那张熟悉的脸，刚才的梦境给阮辰带来的焦躁悄无声息被抚平。
　　他按了暂停，双脚一蹬，蹿到柜子前面拿了两包零食和一瓶饮料出来。
　　回到小沙发上，阮辰叼着吸管，重新点开视频，津津有味地眯起眼睛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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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路克斯发的视频足足有几个小时的时长, 把他几次参加比赛的过程都记录进去了。
　　阮辰叼着吸管看到一半，忽然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啪嗒”一声，手里的罐头落在桌上，人就已经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睡过去了。
　　阮辰感觉自己又进入了之前那个梦境里。
　　这次, 他面前的路克斯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在战舰里了。
　　场景变成了一处会议室。
　　像是刚刚散会, 还有人鱼将领在陆续离开。
　　“路克斯上将！”有人鱼游过来跟他打招呼, “上将，我是来……跟您分享一个好消息的。”
　　路克斯眼睫微抬, 示意他继续。
　　阮辰认出来, 这是之前在病房里看到过的科特上尉。
　　科特脸上的喜悦根本压都压不住：“我……我今天去东海人类培育中心，跟一只人类成功匹配了！”
　　路克斯听完，很轻地弯了一下唇：“恭喜你。”
　　“谢谢您！”科特上尉笑得很开怀, “这只人类我心仪很久了，希望我可以讨到他的欢心。”
　　不远处的埃尔文老中将过来笑着说：“一定可以, 对人类要多一些耐心，总能打动他们的！”
　　他说完, 又朝路克斯道：“上将, 我听说东海培育中心最近唤醒了三只人类，您不如抽一天时间, 也去做个匹配测试吧？”
　　路克斯的神色很明显淡了下来：“不用, 我对那些人类没兴趣。”
　　“……”埃尔文中将不肯放弃，“现在没兴趣，说不定见到了，就有兴趣了呢？”
　　路克斯直接用一句“都不是我喜欢的品种”打发了他们。
　　在他们离开之后，阮辰看见路克斯进了自己的飞艇。
　　人鱼靠在座位上，眉眼间有些疲惫, 和刚刚说话时强势的样子很不相同。
　　他不会又要……
　　阮辰刚这样想，就见到路克斯眉头狠狠皱起：“唔……”
　　人鱼用双手撑住座椅两侧的扶手。
　　这次不是虫族伤口造成的精神力污染，是阮辰之前见过的精神暴动。
　　路克斯下颌绷起，熟练地调转座椅角度，避免鱼尾甩到面前的控制台上。
　　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忍受这样的疼痛了。
　　阮辰浮在水中，他只能旁观，什么也做不了。
　　等人鱼总算煎熬过去，他默默跟着松了一口气。
　　飞艇的门被打开，路克斯警觉回头，看清来的人鱼，竖起的眼瞳才缓缓松开。
　　他不动声色地把黑了一小块鳞的手臂藏在另一边。
　　副官文森不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什么，自顾自说道：“哎，我听说科特上尉拥有人类的事了，好羡慕啊。”
　　路克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算算时间，你最多还有二十年就要面对精神暴动了。”文森担忧，“我也快了。”
　　“路克斯，难道你就不害怕吗？”
　　路克斯语气淡然：“怕什么？”
　　“……”文森被他无所谓的样子惊了，“当然是精神暴动啊！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早点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类，就能早点把小命保住。”
　　他说完，路克斯嗤笑：“人类对你来说就是解决精神暴动的工具？”
　　文森语塞：“……怎，怎么会呢……”
　　他察觉失言，挠挠头：“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嘛，毕竟……我还不想死。”
　　路克斯随意地撇开视线，仿佛刚刚被精神力折磨的人鱼不是他。
　　他平静道：“精神暴动也没传闻中那么厉害。”
　　“……你怎么知道。”文森撇嘴。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路克斯道：“我想过拥有一只人类。”
　　文森惊喜：“真的？那你为什么拒绝埃尔文上将……”
　　阮辰看见路克斯耷拉着睫毛，扯了一下唇角：“因为我没办法对任何人类有感觉。”
　　文森：“啊……”
　　“那些被唤醒的人类，你们对他们会有喜欢，想要接近的感觉。”他揉了揉还隐隐作痛的额角，“但是我从来没有过。”
　　“我只觉得他们叫得很吵。”
　　阮辰：“……”
　　那当初一见面就扑上来跟见了肉骨头的狗一样的是谁？！
　　文森愤愤：“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们明明都那么可爱！”
　　“以后被精神暴动疼死了你可别哭！”
　　路克斯很无所谓地把座椅调回去：“疼不死。”
　　刚才疼得眼眶都红了的是谁？
　　阮辰被他睁眼说瞎话的本领震惊。
　　他转眼又瞥见路克斯抬起的眼睫，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阮辰发现路克斯在盯着的是路过的科特上尉。
　　淡金色的眸子里流露出的倦怠和落寞，还隐约有点羡慕。
　　阮辰心中一滞。
　　真不诚实。他想。
　　-
　　X基地中央大平台。
　　无数飞艇和小型战舰返回基地，停靠在平台中心。
　　舱门开启，人鱼士兵们脸上都带着很明显的笑意。
　　文森紧跟在路克斯身后：“这次真的太顺利了！我一定要当面好好感谢软软，自从知道他可以治愈精神力污染，大家面对虫族唯一的恐惧也消失了。”
　　路克斯想到出发前一晚还在跟他发消息撒娇的阮辰，垂着眸子笑：“你可以等他睡醒亲自和他说。”
　　虽然没能真的捣毁虫族巢穴，但这次行动已经伤到了它们的根本。
　　别说X基地保住了，虫族自己都顾及不上，少说也要花上几十年休养生息。
　　一方面是皇室的能源补给跟上了，另一方面就是文森刚才说的，大家都知道了精神力污染可以治愈，没了后顾之忧，作战时的勇猛程度提升了远远不止一个档次。
　　路克斯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还是凌晨，正应该是睡得最香的时候。
　　但有了上次阮辰彻夜不眠等他的经历，路克斯这次回房间开门，心底隐约有些期待。
　　房门打开，房间内安安静静。
　　阮辰没像他想象中在门口等他。
　　路克斯转头一看，他的人类正歪在沙发上，脑袋枕着胳膊，睡得很沉。
　　手里还握着一只勺子，旁边丢了两罐吃空的零食，光脑没关，屏幕里是他发的比赛视频，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放完了。
　　文森跟着进来帮他收拾防护服用具，准备搬回战舰上。
　　见状，他轻声道：“估计是等你等睡着了？”
　　路克斯眼底映上温柔，俯身把他抱起来。
　　怀里的人浑身绵软毫无意识，脑袋顺着他的动作歪到另一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路克斯隐约察觉不对：“软软？”
　　他让阮辰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口，瞥了一眼人类耳后的鳃。
　　还在张合，但力度很轻微。
　　“软软，醒醒。”路克斯彻底感觉到不对劲，“软软？”
　　接连拍了拍人类的脸颊，阮辰依旧丝毫清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身上也微微发凉，要不是还有呼吸，简直跟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
　　路克斯眼眸里的温度迅速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