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世上很多事都和他以为的不一样,水冥背叛时,难过的不止尊上。
那是他的后辈,是他的同僚,是他的战友,战酒仙当然不能为叛徒说话,甚至不能表现出惋惜一类的情绪,不然该让尊上如何自处?
可他自己内心深处却是迷茫的,水冥的行为打破了他的一些天真,让他站在了一个更加客观的角度,去看待每个狐族的内心。
那之后他性子沉稳了很多,然后他遇到了鬼年。
认识水冥的人不可能不为那个少年惊讶,因为他和他母亲长得太像了,可是那双眼睛里的东西不同,他母亲眼中是灵动,是从容,有过狐族,后来全变成了鬼千幻,可以说是很丰富。
而鬼年的眼睛,平静的如同一潭冷泉,什么也没有。
但他觉得,那双眼睛是在看着狐族,看着尊上的。
每次鬼年来刺杀,他都觉得那双眼睛在看着青丘,看着战以择,和水冥当初的不太一样,他不从容,不灵动,反而内敛,孤独。
战酒仙觉得,只要尊上想,就能把青丘装进那个少年的眼里。
战以择确实这样做了,而鬼年的心里,竟然真的装下了青丘,那双眼睛依旧安静而专注,却不再像个局外人一样孤单。
战酒仙这才觉得,他和他母亲不一样,再具体的他说不出来了,但他觉得他们能成为朋友,他愿意接纳这个身体里有一半狐族血脉的少年。
他们确实成为了朋友。
数百年来,他与鬼年低调的相互帮衬着,他甚至能够跳出种族去看鬼年,去更好的理解青丘本身的意义,他们没有多说过什么,但是确确实实是珍惜着这段情谊的。
恢复记忆后,他身上背负的东西更重了,幸好有尊上和鬼年,所以他从不会觉得孤单。
可他违抗了尊上的命令,尊上走了,一句话也没留给他的走了,只留了狐族,他却也没守好。
现在,数百年的朋友也死了,鬼年就是那种在时没什么存在感,不在了却真的不在了,让人心里发空的存在,战酒仙是真切的觉得,他身边什么也不剩了。
战酒仙猛地一拳砸向桌子,喉咙里发出悲鸣,他到底该怎么办!他只剩下即将要被攻破的青丘了。
他怕他等不到尊上回来,付出什么代价都好,只要不让敌人踏入青丘的土地,真的,付出什么代价都好,他已经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他现在只想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保住青丘!
三天后,又一份战报传来。
“龙族与荒辰紫龙族自北攻打青丘,古荧城失守、狐族全军覆没,莫千风死亡、魏策重伤,后自杀殉城。”
“蠢货!”战酒仙一拳打翻了桌子,“殉城,谁允许你死的,谁他娘的允许你死的!”
他赤红着双眼,控制不住的怒骂出声,青丘危急,狐族现在只剩几千,是死一个少一个,战酒仙每天想的都是怎么能多活一个,怎么能多撑住一段时间。
可魏策竟然殉城?竟然自己寻死?若失败了就自杀,叫别的狐族怎么办,绝境中大家都不要反抗了!都一起死好了!魏策这样让他怎么办?如果能死的话,他早就不想苦苦撑在这里了,真的太苦了,太绝望了。
可他不还是活着吗?不还是在努力着做着每一件能做的事情吗?
魏策,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明明满脸愤怒,却好像在恸哭,一旁的即墨途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青丘,看着战酒仙不断地挣扎,不断地绝望,身处其中,他真真正正的明白了上一世这些人的心情。
是要怎样的孤注一掷,才转生到这一千年后,心甘情愿的继续在苦痛中翻覆。
战酒仙冷静了一会,倏地抬头,双眼血红,“即墨途,你觉得青丘能撑多久?”
“最多半月。”即墨途声音冷然,带着一种笃定。
“尊上才到白虎殿,赶回来最快也要一个月吧。”战酒仙的声音充满了疲惫,“青丘自古就是九尾狐族的灵地,我不能让它在我手上被夺走,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至少,不要让他们,踏,踏足这里。”说到最后,他已经哽咽。
此时此刻,战酒仙发丝凌乱,头颅重重的垂着,仿佛压着什么,下一刻就会折断一样。
“你应该明白,我们撑不到尊上回来。”即墨途叹了口气,“倒真有个野路子,巫术“劫后绝地”,能让除了狐族外,任何种族都无法踏足青丘,就是可能会一个也活不下来。”
一个也活不下来?那和灭亡有什么区别?不对,还有尊上,可是只剩尊上一个,狐族还有可能长存吗?
可如果不用那巫术,凭狐族现在的状况,就能有什么幸存者吗?
即墨途似是知道他所想,道:“还能长存,我和哥哥的推算不会错,若尊上能得到星辰力,无论青丘何种境地,狐族必有一线生机。”
战酒仙久久的沉默,他已经做出过选择了,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现在,又是一条路摆在眼前,走不走,依旧看他。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弥弥战意朗
“你说吧。”战酒仙平静道。
“除了青丘与其主人的羁绊无法改变,尊上把青丘的大部分气运都移到了你身上,你知道吧?”即墨途问道。
闻听此言,战酒仙更是沉默,点了点头。
“你身上有青丘八成的气运,我可以以你为媒介,用青丘所有生灵的力量,设巫术劫后绝地,从此以后,非你同族,任何生命都无法踏足这片土地。”
“让所有狐族为这个巫术丧命?你在开玩笑吗!”战酒仙喝道。
即墨途瞪了他一眼,道:“我是傻子吗?”做这种事,怕是会被尊上生吞活剥吧。
“你得先让所有的狐族离开青丘,然后我再借你施术,坏处有二,一是所有生灵死绝,青丘就会变成死地,不过要是尊上活下来了,以后一颗树一颗树重新种,几百年也有可能恢复原样。
二是所有狐族撤出的话,就要直面战斗,可能死的更快,不过本来就撑不到尊上回来,说句难听的,早死晚死区别不大,而且晚死的代价可能是青丘被外族所夺。”
即墨途说话直白,比喻生动,倒是和他哥哥云里雾里的不同,战酒仙听得很明白,所以也格外难受。
“借我施术是怎么借?”战酒仙道。
即墨途瞥了他一眼,颇有一种“说了你也不懂的”嫌弃,但他还是拿出九转六合旗,指着道:“把这旗子挨着你,距离不能超过五米,然后用巫力操控,冲着你念咒语,这旗子就能借着你抽取青丘力量了,接着再用巫力施术就行了。
然后等个十天,术成。”
战酒仙:有点没听懂。
“这十天我需要做什么?”他思索了一番,才皱着眉问道。
“活着。”即墨途盯着他,肃了神色。
这两个字说来简单,却十分困难,有青丘作为防线尚且只能撑半月,没有这道防线呢?
而且战酒仙身为狐族将领,怎么可能躲在后面?
可如果他冲锋在前,让即墨途也跟着他吗,那岂不是儿戏巫术?
“青丘全民皆兵,狐族人人可战,我本就快压不住了。”战酒仙苦笑道。
即墨途不语,只看着他,等着他的决定。
“如果按你说的,那一线生机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甚至是活着……那就不必考虑白虎殿的行动了,尊上也许正是如此想,才会把权力都交给我。”战酒仙的声音不大,有些压抑。
即墨途神色一动,重压之下,战酒仙竟然改变了思路,不再为尊上会如何想而纠结了,反而把白虎殿和青丘的事彻底分开了。
其实这样未必不好,因为那一线生机,本来就是个意外。
转变了思路后,战酒仙想到了好多事。
他从小生长在青丘,对狐族的感情非常深,可以说如果没有战以择,他就是那个时代狐族的领路人。
只不过,他选择了交付忠诚,他相信战以择能够给青丘带来一个更好的未来,便全心全意的辅佐。
可现在,战以择不是让他辅佐,而是让他决定。
既然战以择给的路他不走,既然做不到斩杀主人换取生存,那就自己决定,自己负责。
战酒仙,你曾是赤狐一脉的狐君,现在则是尊上的代言人,位同青丘之主,这里是你的祖地,是你的理想,是你的家乡,是你两辈子也要守护的信仰。
你要怎么做?
这根本不用选择,青丘的任何一个狐族,都不用选择。
这里是狐族的土地啊,狐族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埋葬,没有青丘,就没有青丘九尾狐族。
这里是狐族的国土,是宁可死去也要守护的信仰。
如今有巫术能保护这片土地不让敌人占领,是何等的幸运,是能让每一个狐族都死而无憾的眷顾。
“先生,请施术助我狐族。”战酒仙沉声道。
话落,即墨途和战酒仙对视着,心中都生出点莫名的情绪,这句话的语气太像战以择了,即墨途虽然没有见过战以择与即墨巫谈正事的样子,但就是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什么。
他有些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只觉得那颗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其中流淌着浓烈的感情。
他和即墨巫,本来就是一魂双生。
他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
一双凌厉的眼睛莫名就柔和了下来,“好。”他认真回道。
那句像极了战以择才会说的话仿佛有什么魔力,战酒仙说完之后,心态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很多沉甸甸的东西依旧在心底,但他不会被压得走不动,笑不出了。
他做好决定后,就走到了青丘狐尊殿,这里是青丘权力的至高点,可以将声音传到青丘的每一处。
狐族气运加身,战酒仙仔细感受着青丘的一草一木。
他运起灵力,便觉得他是能感受到狐族的,狐族也是能感觉到他的。
“我狐族全民皆兵,今祖地有被夺风险,我在此下令,所有狐族走出青丘,共同抗敌。”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战酒仙继续用灵力沟通着青丘,去感受着什么,然而一会儿之后,他愣住了。
青丘,竟然没有十四岁以下的狐族了?
虽然要拼尽一切守青丘十天,但孩子毕竟战斗力不高,所以本想把十四岁以下的孩子送走的,毕竟如果这之后青丘能成为绝地,好歹能让幼年的狐族回来,也算在尊上的一线生机外,为狐族留一丝香火。
可战酒仙勾连了青丘气运,探查了族人情况才发现,最年轻的几个狐族就是水潇,魏策,莫千风了……但是连他们都上战场了,而且都死了。
所以说,现在狐族最小的孩子就是尊上的弟弟,死的时候十二岁。
……
修行者因为天地规则的原因,修为越高越难有子嗣,妖族尤甚,天赋能力强的妖族更甚。
九尾狐族自古以来子嗣就比较单薄,最繁荣的时期数量也没有超过十万,而历代狐祖无不修为过人,所以九成九都是没有后代的。
这件事每个狐族都知道,战酒仙自然也不例外,可是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方式去感受过。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战天对尊上的意义,难怪他死的时候,尊上那么愤怒。
战以择的转世,似乎为秋家注入了生机,狐族最小的孩子就是他的亲弟弟,尊上当时该有多高兴,又该对那时的秋天寄予怎样的期望?
感受着青丘狐族的状况,战酒仙根本就不忍细想。
尊上每次去勾连气运,每次去凝望着青丘时,心里该有多少难过。
这是个在走下坡路,让人心生绝望的种族。
但他从来都没说过,也没表现过,只是坚持着带狐族走,寻找着每一个救狐族的可能。
不切身去感受,不可能真正明白战以择背负着的是什么,战酒仙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了解过战以择,那个甫一见面,便桀骜嚣张的少年。
战酒仙有些破碎的眼神越来越凝实,黑而透亮。
“只要守住青丘十天,即墨先生就能够让我青丘除狐族外无人能入。”战酒仙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
“尊上已去寻一线生机,我狐族确有香火可存,我等只须守住祖地,为青丘而战。”
“若巫术可成,青丘得守,我等纵死不憾。”
许多留在青丘的狐族闻听此言,不禁红了眼眶,眼睁睁的看着城池沦陷,他们想要去战斗。
但那个时候,战酒仙内心惶惶,颇有瞻前顾后之态,生怕影响到狐族的命运。
现如今此命令一出,众狐族无不蓄势待发,想为守护青丘出一份力。
即墨途听完他的话,道:“你竟能如此直接的说出使用巫术,也是胆大。”
战酒仙微微一笑,叹道:“巫族确实给人印象不好。”
“什么印象不好。”即墨途嗤笑一声,道:“因为未知,所以恐惧,甚至觉得阴邪肮脏……而且也不无道理。”他最后嘟囔道。
“尊上把即墨巫领回来后,一直带在身边。”战酒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很多巫术功法都是尊上花大代价找来的,他们也经常出去试验各种巫术的作用。
其实尊上和你哥哥的关系,远比外人想象的亲密,但巫术被众族忌惮排斥,所以那时为了给即墨巫树立威信,他一直摆出礼贤下士的模样,一口一个‘先生’的在众人面前叫着,屡次遇到困难都要用些巫术,每次表功都着重强调巫术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