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雅从未觉得他的男孩儿冲他发脾气是种麻烦。小家伙生气时从来不会吵闹，只是找个角落独自闷着，看着又有点娇气又有点委屈。他总是安静的，连生气都不动声色，可哈尼雅舍不得他一直气，总想哄哄他，时间久了倒是对小家伙的情绪意外的敏感。
　　他怎么忍心让他不高兴呢？他的男孩儿连生气都显得非常乖顺，何况又是那么的好哄。
　　等回到神殿就好了。哈尼雅想，在那里他可以行无所忌地哄他的小家伙，可以安安稳稳地哄到他高兴起来为止。
　　他开始盼着战争结束，于是在对原罪们下手时便不再顾忌，并试图尽快了结几个王级恶魔。
　　但别西卜并不配合。
　　在不知道多少次被地狱宰相挡下对恶魔的攻击之后，哈尼雅真的有些无奈了。他甚至想过既然别西卜不想让恶魔受伤，他就干脆放手好了……但上帝的指令是不可违背的。
　　他毕竟是圣子。
　　而炽天使们的情况也和他一样，没有一个人顺利地拿下一个王级恶魔。地狱宰相的黑雾像无数只敏锐的触角，蔓延在整个战场，哪怕在与米迦勒对战时也绝不允许有王级恶魔在自己的领域堕落。每次他们将要真正杀死一只王级恶魔时，别西卜即便是顶着在米迦勒面前受伤的风险也要用黑雾轻轻把他们推开，将虚弱的恶魔裹挟着带回地狱去。
　　他们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哈尼雅都怀疑米迦勒放水了。
　　战场的气氛逐渐白热化，虽然高层间几乎没有伤亡，但打斗却是越来越狠辣不留手了。别西卜身上又添了几道冒着黑气的伤口。小圣子心疼得不行，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恶狠狠地把贝利尔揍了几顿出气。
　　贝利尔：“……”
　　低阶的天使恶魔不断死伤，将黄沙浸成了血色。智天使中也开始出现伤亡，恶魔的死亡指标却迟迟不能达标，哈尼雅本以为这场战争还会胶着一阵。
　　直到神突兀地降临了。
　　神降术是每个炽天使都要学习的技能。
　　他们是上帝亲手创造的生灵，拥有最纯净的灵魂，在有必要时，他们会以身体接受神的降临。
　　在圣战中，神降术向来是天堂的底牌。这其实是极不公平的，撒旦无法离开地狱，可上帝却能以这种方式参与战争。
　　这是造物主对光明的偏爱。
　　上帝并没有多少耐心，奈宝尼尔心知肚明，所以一直在提防祂亲自下界。
　　在梅塔特隆睁开一双金色的神眸时，他立即注意到了。这是奈宝尼尔一直在等待的机会，他直接丢下米迦勒向上帝飞去。
　　上帝睁开眼，随手轻描淡写地甩开了本在与梅塔特隆对战的利维坦，抬手便凭空握住一柄圣光之剑冲向不远处一只王级恶魔。
　　祂一向残酷又果决。
　　奈宝尼尔睁大了眼睛，用尽了全力才堪堪挡在那个恶魔面前。他看出上帝想要移开剑尖，绕过他继续宰杀恶魔，便伸手忍着灼烧的钝痛抓住那把圣剑对准了自己的身体。
　　他听见他的同伴们在喊他，隐隐约约还有人喊“奈尔”，可他有些听不清了。圣剑当胸穿过，他被钉在原地不能动弹，在上帝停下不再前进后才能抬手扶住面具，低头吐出一口血。
　　上帝看着他，仍然握着插在他胸口的圣剑。
　　创世神的力量无疑是三界最强的。路西法未堕天前被传言拥有神七分之六的力量，便足以让三界颤抖。上帝这一击是冲着命去的，虽然只是夺取一个王级恶魔生命的力量，但对别西卜而言仍然很难熬。
　　他几乎站不稳，浑身由黑雾扶持着一步一步向神靠近，将圣剑往身体里钉得更深。他很疼，圣剑直接攻击灵魂，又带有神的光明对黑暗的压制，他疼得魂魄都要撕裂了，体内暴动的黑暗气息从伤口中不断溢出。
　　但他不躲。
　　上帝无悲无喜地看着他。神威压在他身上，奈宝尼尔硬生生地扛着，死死地盯着祂无情的金色瞳孔，溢血的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嘶哑着嗓音黯声道，“耶和华，我不跪。”
　　他不再是光明的信徒。他不跪神。
　　上帝轻轻皱了下眉。
　　奈宝尼尔感觉到自己的大脑被粗暴地翻开了，疼痛简直要席卷他的意识。上帝在翻阅他的记忆和思想，就像他是一本无遮无掩的书。
　　他没有力气去编造另一份记忆，又极度厌恶自己的思想被窥探，愤怒得胀红了眼，几乎眦裂，只能反抗着咆哮，“滚开——！！！”
　　黑雾暴虐地将上帝裹挟起来，又在碰到祂身上圣光时无声无息地消融——奈宝尼尔的力量与上帝相比还是太无力了。
　　但这次上帝确实停下来动作。
　　“你爱他。”祂看着这个自己创造的生灵，向来波澜不惊的声音中出现了一点细小的波动。
　　“你居然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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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朵拉：你会爱上他吗？
　　梅塔特隆：你爱他吗？
　　耶和华：你爱他。
　　上帝，按头小分队队长。
　　【没有面子.jpg


第22章
　　上帝知道炽天使们一直认为别西卜是他失误之下创造的残次品，对他总有些疼惜。
　　但他不是。他只是上帝一次错误的尝试。
　　天使是神创造的第一个物种，祂将自己所知的所有美好的品质都付诸于上。在上帝创造出路西菲尔时，祂就知道炽天使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灵。而在又两个炽天使诞生之后，祂更是坚定了这个观点。
　　于是，祂想试着创造一个与自己相像的炽天使，不是样貌，而是祂灵魂中的一部分。
　　上帝在别西卜身上加入了一丝神性。
　　——后来这被证实是一个失败的尝试。
　　新生天使的身体无法承担这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神性。在其他炽天使诞生便是成体的情况下，别西卜花了进近一千年才痛苦地成长到勉强能平衡体内神性的地步。
　　而让上帝失望的是，即便是长成了成年天使，别西卜身上的神性也完全压制住了天使的本能。天使是纯善的象征，别西卜却连基本的七美德都无法恪守，除了忠诚和坚韧，他看上去甚至都不大像一个炽天使。他待人冷淡，也不热衷于行善，对世间万物都是漠然的，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在他眼中留下影子。
　　他确实与神相似，即便生活在在炽天使的包围中都仍显得孤独。别西卜体内有最高傲的纯粹的神性，又不得不妥协于与灵魂相比显得残次的身体，以至于很长时间里，他都无法接受其他炽天使带着细微怜悯的善意。
　　上帝看着别西卜被炽天使们捧在手心上爱护了几万年，却还是类神的漠然，只能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失败品。
　　哪怕他的能力仅次于路西菲尔，也无法产生一点点温暖正面的情绪。而后十几万年的天堂生活，也仅仅让别西卜软化了不易察觉的一厘，就像一块冻结了几十万年的冰，被温暖的空气在表面激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上去仿佛不会再刺疼人的手，内核却依旧是冰冷坚硬的。
　　他没有爱。
　　上帝也以为他不可能懂爱。
　　但现在，艰难地站在祂面前的别西卜却明显有了变化。他身上满是自己吐出的血，难堪地裹着黑雾，上帝却看见他的灵魂变得柔软了，像被什么从内部融化了似的，只剩最外面一层薄脆的硬壳，好像轻轻一戳，就会温顺地破碎成一粒粒星砂，流出粼粼的温暖的春水来。
　　上帝几乎感觉到了一丝惊骇。祂从未想过地狱的宰相会有一天和人间圣子搅和到一起，也不明白别西卜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一时间甚至有些沉默了。
　　奈宝尼尔又吐出一大口血。他都快疼得麻木了，但确实感觉到了目的得逞的愉悦——上帝为了逼他回地狱才命令天使们去杀死王级恶魔，那么只要他自己受到重创，不能再成为平衡光暗的砝码，耶和华就不得不放弃这个计划。
　　除非创世神想要这个世界彻底灰飞烟灭。
　　他确实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神的决策。所以他用整个世界要挟。
　　只有上帝才能给他造成足够的伤害。祂已经无法再用光暗之间的平衡来威胁他了，而如果祂会因此产生一点点细微的愧疚的情绪，就足够让奈宝尼尔安稳地留在神殿了。
　　卑劣，但有效。
　　上帝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干脆地以神念向炽天使们下达了撤军的命令。贯穿奈宝尼尔胸口的圣剑化为圣光四下散开，他弯下腰咳了声，用黑雾撑住自己的身体。
　　神离开了。
　　梅塔特隆的眼睛重新变回温和的绿眸。无论奈宝尼尔现在站在哪一边，他都曾经是他的同伴，梅塔特隆明显没法看着自己养大的幼崽这般狼狈，忙上前一步小心地扶住他，仔细检查他的伤口。
　　奈宝尼尔没有躲开他，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他看向主战场。米迦勒显然接到了上帝的旨意，天使军团已经开始撤兵，潮水一般向天堂退去。地狱的军队似乎群龙无首了一会儿，看到天堂主动撤兵，又满以为他们的宰相大人真的英明神武得伤到了上帝，傻呵呵疯癫癫地欢呼起来。
　　地狱宰相擦掉嘴角的血迹，又确认了下自己的面具是否带好，然后缓了一口气，慢慢地直起身，向梅塔特隆点点头，在他担忧的目光中向地狱走去。
　　他走得很慢，但很稳。身上有血没什么，但他不能在地狱面前露出疲态。
　　他走着，直到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影。
　　是哈尼雅。
　　奈宝尼尔不想被他认出来，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么狼狈又脏兮兮的样子。他本想撇开脸，却猛然看见哈尼雅冲他举起了剑。
　　同样是剑，同样是金眸。
　　路西法与上帝的真容相像，哈尼雅也是。那一瞬间奈宝尼尔几乎感觉他的眼睛和上帝重叠了，一样的冷酷无情。
　　“你——”怎么可以冲我举剑！
　　他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顾不上有没有其他人看见，侧过头又狠狠地咳了几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奈宝尼尔感觉自己眼睛有点辣，鼻子也酸得厉害，简直比被圣剑贯穿时还要难受。
　　他不喜欢哈尼雅这样看着他。
　　他可以接受任何人针对他的敌意，除了哈尼雅。他那么努力地想留在他身边，他怎么可以冲他举剑？
　　小圣子似乎被他委屈的表情弄得有些发懵，有些无措地放下剑，向他伸出一只手，想扶住他似的。奈宝尼尔没有搭上去，他气急了，身上又疼的厉害，红着眼转身就走，脚下却是一绊，径直倒在赶来的萨麦尔身上，终于疼晕了过去。
　　他本来就坚持得很辛苦。
　　萨麦尔忙接住他，有些阴鸷地看了哈尼雅一眼，却到底没说什么，把别西卜稳稳地打横抱起。
　　哈尼雅想走近点去看看他，但在萨麦尔的眼神注视下还是顿住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别西卜被别人抱着走远，最终被淹没在地狱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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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到哈尼雅醋了
　　【毫无良心的大笑.jpg


第23章
　　撕毁两界合约的圣战就这么仓促的结束了。荒漠上风暴肆虐，横陈的尸体被黄沙掩埋，不久之后，大概只有被血浸染成褐色的沙土会记得它们。
　　哈尼雅也坐上了回神殿的马车。
　　神殿的部队并没有损失太多——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护送圣子，在正面战场上反而并未怎么出面，只有首席骑士希恩受了些伤。
　　哈尼雅恨不得直接飞回神殿去，几乎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天使。可实际上，他却还是按捺着吩咐神殿的马车尽量走慢一点。信众们不禁私下里感慨他们的圣子殿下多么和善，生怕让首席骑士受颠簸。
　　但这其实与希恩无关。
　　哈尼雅得承认在希恩和奈宝尼尔之间他更偏心自己的男孩儿。他伤得那么重，哈尼雅简直要被吓疯了，恨不得立即到他身边去。可他也知道，神殿中的光明太浓郁，还有上帝的目光不时停驻，并不是一个能让恶魔安心养伤的地方。
　　而他也没法去地狱。
　　哈尼雅本来想着，如果奈宝尼尔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与他的关系，那他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奈宝尼尔的受创实在吓着他了，他才控制住不住喊了一句“奈尔”。哈尼雅担忧自己的小家伙，又怕他听到了会怨自己。他实在没法眼睁睁看着自己娇养的小家伙那么艰难地往地狱走去，便试图当作自己真的没认出他，想凑近去看看。
　　他是圣子，上帝举剑，那么他也应当举剑。
　　可他的男孩儿看上去那么难过，就好像是被他抛弃了。他眼圈发红地看了他一眼，于是哈尼雅立即就后悔了，他根本没法假装向奈宝尼尔动手，他只想抱他，想把他抱回去好好哄哄。
　　只是奈宝尼尔看上去已经生气了。
　　哈尼雅几乎有点埋怨自己，小家伙被他认出来会不会生气他不确定，但自己向他举剑显然让他很委屈。
　　这个认知让他有点慌张。
　　他没有多少朋友，仅剩的希恩和尤朵拉他都带奈宝尼尔见过。他从一个小煤球开始把奈宝尼尔养大，他们朝夕相处，仿佛小家伙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但哈尼雅已经知道了他到底是谁。那个在他面前娇娇气气的男孩儿并不是他的独有物，他以前是神最为宠爱的初代炽天使，后来是暴虐之名传遍三界的地狱宰相。他的同伴和对手都是哈尼雅在书上才能看到的名字，如果不是奈宝尼尔的庇护，他极有可能在这一次圣战中堕落于原罪的围攻——他毕竟是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