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抬手晃动银川铃,等玄星鹤君出现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何我的仙法在昭阳山里无用?”
玄星鹤君早料到他会有此疑问,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昭阳山比较特殊,以前是仙人受天罚的地方,为了防止先人逃脱,所以仙法在昭阳山上毫无用处,现在这里虽然不再是受天罚的地方,但仙法在这里依旧所剩无几,仙君如果想使用仙法,只要离开昭阳山就能恢复灵力。”
汐桃一颗心沉了沉,忍不住凝眉,“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他如果不能在昭阳山里自如使用仙法,就没有办法送九翎离开,若无论什么仙法遇到昭阳山都会无法施展,那么这里对仙人来说无异于铜墙铁壁,他想请其他人来帮忙都不行。
玄星鹤君摇了摇头,“本君也没有办法,凤凰浴火重生,这一世九翎本该被祭天焚烧,身受四十九天的折磨之后,重生后黑化,从而踏平大魏复仇,自己也因杀戮太重,堕落无尽深渊,彻底成魔,至于能不能改变他的命运,就要靠你自己了。”
银川铃黯淡下去,玄星鹤君的声音渐渐远去,汐桃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九翎的命运似乎总离不开挫折,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就是不肯让他做一个好人一样,总是将他逼上绝路,妄图让他堕入魔道。
而他汐桃仙君,似乎注定是九翎黑化路上的一块绊脚石,他总是想方设法地想让汐桃走上一条光明大道,但无论他做多少努力,命运好像都会将九翎重新拉扯回去。
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弃,他相信九翎生性本善,他总能将九翎拉回正途。
九翎现在心思单纯,根本就不记仇,回来的时候不但把下午的不快忘光了,还给汐桃带回了一朵野花。
汐桃摸了摸他的头,心道九翎现在这样没有烦忧也挺好,不用担心祭天的事,每天快乐的生活就好。
汐桃翌日一早就请旨进了皇宫,试图劝说魏帝,不要用生灵祭天,可惜他才提起一句,魏帝就勃然大怒,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汐桃不惧天威,不肯放弃,仍旧劝说。
国师质问:“空梵,你身为主持,要爱苍生,救悲苦,岂可爱一个妖孽?”
汐桃目光没有丝毫退怯,“他是妖孽,是我徒弟,也是苍生之一,是悲苦之果,我为何不可爱他?”
国师没有再说话,站在一旁老神在在地看着,唇畔含笑,似乎笃定魏帝不会改变主意。
魏帝果然如他所料,没有丝毫动摇,反将汐桃训斥一顿,赶了出去。
汐桃长跪不起,魏帝怒而命人打了他三十大板,将他送送回昭阳寺,令他自省。
他晕了过去,回到昭阳寺便法力全无,身体恢复得更慢,在床上躺了半月才能起来。
九翎看到他的双愤怒无比,挣扎着想要飞出昭阳寺替他报仇,却被结界挡了回来,也受了一身伤,整个人沉闷起来,瘦了不少。
汐桃并未告诉九翎是谁伤了他,也没告诉九翎他受伤的原因,他只是想尽办法让九翎重新开心起来,可惜这次即使是他也没有用,九翎每每看到他的伤就难掩愤怒,直到他身体恢复,九翎心情才好了一点。
汐桃身上有伤,不能乱动,便坐在屋里看经书,想让心绪平静下来。
九翎凑过来看了看,却是一个字也不认识,忍不住问:“师父,您在看什么?”
汐桃垂眸看着佛经,“书上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九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对我来说,人生只有四苦。”
“为何?”
“因为我若爱谁,定不会与他分离,自然没有怨长久,我若想要什么,必要得到,自然没有放不下,所以只剩下生老病死,我无法阻止。”
汐桃看着天真无邪的九翎微笑道:“世事无常,并非世事都能如你所愿。”
九翎懵懵懂懂,扑到汐桃怀里撒娇,“世间万物,我只看重师父,只要师父一直留在我身边,我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汐桃苦笑,九翎的话跟前世何其相似,可惜仍是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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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桃对魏帝劝说无果,也看出了魏帝不会更改主意,只能放弃了这个方法,他伤好之后就一头扎进了藏经阁里,如今距离祭天的时间只有不到半月,他想要从史书中寻找到凤鸟的来处,想办法把九翎送回去,让他能够回归故里。
自从他受伤之后,九翎和他的身份仿佛调换了一样,以前是他寸步不离地跟着九翎,现在变成了九翎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九翎在藏书阁里一陪他就是一天,虽然无聊,却不肯离去。
汐桃用了三天时间,在藏书阁里遍寻所有典籍,却查询无果,他询问寺中的和尚,藏书阁里为何没有关于凤凰的书,和尚们却一无所知。
他只得一个人去了山下,他又用了五天的时间找遍整个京城里的书铺,依旧没有找到相关书籍,后来辗转多方打听,好不容易才得知,原来去年魏帝忽然暗中命人销毁了所有关于凤凰一族的书籍。
汐桃心里的某一种想法得到了认证,他垂眸低笑了一声,没有再去查找九翎的来处。
汐桃回到寺庙中,已经只剩下三天时间便是祭天盛典,寺庙中很是热闹,汐桃面无表情地从人群中穿过,对跟他打招呼的僧人们视若无睹,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直到看到九翎,才魂魄归位。
他带着九翎回了禅房,他最近总是早出晚归,九翎早就不满了,扑闪着翅膀闹腾了许久,发够了脾气才变回人形,跑到汐桃跟前撒娇。
汐桃早就发现了,这凤鸟脾气虽然不好,发脾气的时候却从来不向他发,只在发过脾气之后,才来找他。
九翎赤着双足,乌黑的长发垂在脑后,稠丽的五官熠熠生辉,汐桃看着他还有些稚嫩的面庞,轻轻笑了笑,神色却是抑制不住的悲凉。
九翎像没有骨头一样靠在汐桃身边,看着汐桃光溜溜的脑袋,抚着自己耳边的长发,轻轻蹙了蹙眉。
九翎手指缠着发尾,干净的眼睛看着汐桃,“师父,我看寺庙中的小和尚们都剃着光头,我要不要也把这东西剃了。”
他没好意思说,他其实是看师父剃着光头很好看,所以自己也想剃成师父这样,这样就可以跟师父一样好看,站在一起也更为相衬。
汐桃轻轻摇了摇头,摸着九翎柔顺的头发,“翎儿这般就很好看。”
原来师父觉得他很好看。
九翎得了夸奖,忍不住的开心,不但不想剃头了,还每天将乌黑油亮的头发梳得极为顺滑,只希望师父看到的时候能多摸一摸。
接下来的三天,汐桃一直陪着九翎,再没有去寻找那些史书,也没有去向魏帝求情,他们就像忘记了祭天大会的事一样,自由畅快的玩了三天。
这三天的时间里,他们虽然不能离开昭阳山,却也玩得极为开心,几乎将整个昭阳山逛了一遍,九翎脸上一直都是笑着的,幸福而快乐,仿佛只要能跟汐桃在一起,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是能令他开怀的事。
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转眼就到了祭天大会的日子。
祭天大会当天清晨,寺庙中的和尚要按照圣旨带九翎去祭天台,九翎不想跟他们走,众人为难地看着汐桃,他们知道住持喜欢凤妖,所以不想动粗,但毕竟圣命难违,凤妖如果不愿意跟他们走,他们就只能动武了,到时候一旦伤了凤妖,他们怕住持会不开心。
汐桃看着他们一眼,走过去拍了拍九翎的手,安抚道:“翎儿,你先过去,师父等会儿就到。
九翎听到他的话,没有再挣扎,乖乖点了点头,跟着他们走了。
汐桃站在禅房前,清晨的阳光倾斜而下,路边的野草上挂着露珠,微风拂动,他身上的袈裟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汐桃目送着九翎走远,九翎明知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却没有丝毫反抗,因为是汐桃让他去的,他便甘之如饴,连问一句‘为什么’都不承认过。
汐桃知道,他现在就算手持刀戟对着九翎,九翎也会毫不犹豫的迎向他,甚至是拥抱住他。
汐桃心里泛起了熟悉的疼痛,轻轻闭了闭眼,他在门口站了半炷香的时间,然后才动了动,回到禅房。
他换上最精致的袈裟,整理仪容,抬步走向了祭天台。
汐桃跟魏帝几乎同时抵达祭天台,魏帝坐在龙辇之上,身侧跟着国师,后面带领着朝中的大臣们,声势浩大,沈珏也站在其中,神色有些凝重。
九翎被绑在木架上,木架底下架着柴火,等会儿魏帝就要点燃这些柴火将九翎烧上七七四十九天。
九翎在汐桃来到之后眼睛就亮了起来,他的眼神只看向汐桃,雀跃而干净,见汐桃一直不抬头看他,失落的皱了皱眉,却不肯移开目光。
国师注意到九翎的神色,低低的嗤笑了一声。
一切按部就班,先举行祭天仪式,魏帝被人搀扶着走上祭天台,颤颤巍巍地上香祷告,祈求上天庇佑大魏,朝臣们跟着跪拜。
汐桃站在和尚们之首,冷眼旁观,魏帝身为帝王不思进取,却期盼着上天诸神庇佑,着实可笑可悲。
祭天大会礼仪繁重,一项项完成后,已经是正午阳光最浓烈的时候,最后一项就是用凤鸟祭天,正该由汐桃来主持。
国师笑了笑,看着汐桃声音淡漠道:“住持,请吧。”
汐桃站着没动,而是看向他和魏帝,声音沉沉,“陛下、国师,现在大错尚未铸成,你们回头还来得及。”
魏帝勃然大怒,昏黄的眼睛瞬间瞪向汐桃,恨不能让人立刻将他拖下去杀了头。
国师制止住他,低声道:“陛下,此人于我们还有用处,先留着吧。”
魏帝目光沉了沉,勉强收了怒火,汐桃早就看出来,魏帝很听这个国师的。
帝王之怒,众臣屏息,口不敢言。
国师看向汐桃,威胁道:“住持,你最好想清楚现在该做什么。”
他扬了扬声,大声道:“这凤妖危害人间,死有余辜,他若不死,就该大家死了。”
汐桃冷道:“国师既然这般嫉恶如仇,不如亲自动手,为民除害,亲自上去点这把火。”
国师神色微微凝滞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丝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住持是得道高僧,用来镇压妖物正为合适,我就不跟住持您抢功了,您好好做,只要将此事办妥,陛下必定既往不纠,只记住住持对陛下的忠心,必有重赏。”
汐桃看着他那张虚伪的面庞,一双乌沉的眸子里冷光闪烁,注视他片刻,抬步走向了祭天台。
国师贪恋人间繁华,要讨好魏帝,但他自己不肯作孽,怕毁了修行之路,所以让空梵这位住持来焚烧凤鸟,想让杀孽由空梵来背,空梵于他自然是有用处,至于用过之后,恐怕国师会用空梵的性命来告慰九翎的怨魂,到时候空梵也只有死路一条。
汐桃一步步走上台阶,上华跟在汐桃身后,看了国师和魏帝一眼,跟着汐桃走向祭天台,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大家谁也没有过多的关注他。
国师看到汐桃妥协地走向祭天台,得逞地笑了笑,轻轻眯起了眼睛,这世上的人都是一样的,即使空梵身为住持,也贪生怕死,难以超脱六界,国师弯了弯唇,他自认没有什么错,他不过也是其中一个而已。
九翎在外人面前向来都保持着凤鸟的模样,现在被绑在木架上,多少有些狼狈,他看到汐桃朝他走过来,开心地晃了晃尾巴,又觉得自己此刻的模样有些丢人,偷偷将凌乱的凤羽藏起来,把沾了泥浆的双脚也往后挪了挪,想要藏在漂亮的凤羽底下。
汐桃走过去,温柔地看着九翎,眼中情绪滚动,手指微微颤抖,他抬手将九翎凌乱的风羽和双足一一擦拭干净。
汐桃眼中含着泪光,低头看着九翎,压低声音道:“翎儿,好好活下去。”
这一世他不想再教九翎善与恶了,他只想让他好好活着。
九翎抬眸看着他眼中的泪,尚未反应过来,汐桃就一剑挥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汐桃回过身去,面对着台下的泱泱人群,厉声道:“今日我绝不会杀凤鸟,因为凤鸟根本不是什么妖怪,而是神鸟!”
魏帝和国师一下子站直了身体,面容巨变,其他人纷纷错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妖怪可杀,神鸟可是要敬畏的,如何能用来祭天!
汐桃目光如刀地射向魏帝,声音震怒道:“魏帝并非要用凤妖祭天,而是为了一己私欲,要用神鸟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
正因为九翎是神鸟,魏帝才命人在这里祭天,因为只有在这里,神族才会法力全无,魏帝自知杀神鸟罪孽深重,所以才举行一场这样声势浩大的祭天大会,想要让上天原谅他的罪责。
他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他贪恋人间繁华权势,想要逆天而行,长生不老,国师正是看出了他这一点,所以助纣为虐,他们提前销毁了关于凤凰的史书,想尽办法捉来神鸟,想要以除妖之名,公然以神鸟炼药。
大家听到汐桃的话,全场哗然,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九翎,面容都白了白,神无所不能,即使是帝王,又岂能杀神!
大家的腿软了下来,忍不住纷纷跪到地上,如果汐桃所言不假,那么他们现在分明是禁锢了神鸟!
沈珏负手而立,眉心蹙紧,探究地看着汐桃和九翎,面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