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极没有心思听他说教,又希望早些从他口中得知花道戍的下落,略有些不耐烦道:“什么道理?”
钟凌对着他笑了笑:“我只是想告诉大人,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再怎么伤心难过,遗憾追思,皆是无用。唯有眼前的人才是真的。”
“就像你以前不够了解苏妙妙究竟想要什么,所以一步错,步步错。现在你更不了解花道戍究竟想要什么,将来尘埃落定的时候,我赌你会悔之莫及。”
他把悔之莫及这四个字咬得极重,云极倏而抬起头来,直直与钟凌对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花道戍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钟凌顿了顿,确认云极再等不下去,才悠悠道:“小花已经离开了妖界,我也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但是他临走之前与我告别,言语中大有万念俱灰的赴死之意。云极大人,你若再不去找他,恐怕——”
他的话音未落,云极骤然神形巨震,难以置信地朝后退了两步,纵身朝妖界之外飞掠而去。
鳞泽大失所望,在他身后震声怒喊:“云极!”
云极的背影僵住片刻,但很快又消失无踪,没有再回过头来。
颜怀舟满头雾水:“你不是交代小花留在不周山等我们的消息么?他几时说过要寻死了,我怎么不知道?”
钟凌面色严肃,凑近了颜怀舟耳边,悄声道:“我诓他的。”
颜怀舟愣了一瞬,而后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真有你的。”
钟凌没忍住,也跟着他笑,全然不知晓对花道戍承诺过的这份善意,亦在云极的一念之差间,帮到了自己。
沉重的气氛烟消云散,妖修落败,云极离去,眼看大局已定,只剩下与妖主鳞泽议和了。
钟凌紧绷的神经松懈不少,将听澜剑收回鞘中,与走上前来寻他的钟屠画一道商议双方讲和的条件。
就在众人都以为所有事情全部结束了的时候,钟凌正舒了口气,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一束急射而来的阴影。
本能的反应让他慌忙纵身拦去,挡在了避无可避的颜怀舟身前:“小心!”
“——阿凌!”
“——主上!”
颜怀舟和被沈星驰制住的赤尾夫人同时发出了一道惊呼。
多年来被停滞不前的修为和难以实现的雄才大略逼至疯魔的妖主鳞泽,在这个所有人都放松下来的间隙里,猛然腾空暴起,向打破了自己最后幻想的仇敌迸发出了他的濒死一击。
这是螣蛇一族以燃烧生命作为代价的,“恶念诅咒”。
诅咒生效,寸断肝肠,无法可解。
电光火石间,颜怀舟揽紧钟凌挡在他面前的身体拧了半个旋,生生将背后的空门转向了那道无比怨毒的诅咒之力。
阴影刹时没入了他的后心,鳞泽疯狂回荡的笑声一并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停顿了下来。
诡异的寂静中,钟凌颤抖着手想托起颜怀舟拥在他身侧的双臂,颜怀舟也跟着怔忡须臾,同样疑惑地转过了头去。
他并没有感受到灵台被穿透的痛楚。因为有一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银白色光芒乍然涌现,把鳞泽恶念诅咒的阴影完全包裹了在其中。
念力之间的对撞柔和而漫长,钟凌隔着劫后余生的惧意与欣喜,喃喃道:“雪妖女的冰莲……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上?”
颜怀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就连他也从来没有发觉过这朵冰莲的存在。只是钟凌的手仍旧在抖,他只好不断地抚着心上人的脊背,试图平息他不安错乱的情绪。
赤尾夫人远远看见这一幕,如同被抽去了浑身最后的气力,深深垂下头委顿在地,露出了一个失魂落魄的苦笑来。
“你们居然去过千山雪域,还得到了雪域圣女最为真诚的祝福。”
她盯着自己和鲜血黏连在一起的赤红裙摆,眼泪掉得一串接着一串:“云极大人功亏一篑,主上也算是作茧自缚……那么多心血到头来竟都是一场空。”
时也命也。
大势已去,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既然今日输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钟凌没有看她一眼,也完全听不清楚赤尾夫人此刻在念叨些什么。
唯有经历过后,他才知道……虚惊一场这个词,是多么的美好珍贵。
在他下意识地朝颜怀舟的方向拦过去的时候,本来算准了瞬息间可以移动的距离,一心想的都是如何将颜怀舟扑倒在旁侧的地上。
那样最起码有七八成的概率可以躲得过去,完全不需要某些人做出毫无必要的取舍。
可颜怀舟永远,都比他更快一步。
钟凌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了,甚至顾不得回应身边兄长的关切。他只想狠狠踹上颜怀舟几脚,攥住他的衣领,认认真真地告诉他,自己并不需要他每次以身相代的保护。
但眼前的人显然完全意识不到这种行为有多么可恶,还朝着他笑得即开怀又嘚瑟。
“阿凌,我就说吧。我的运气每次都是天下第一好!”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一次善念的种子,都会开出最漂亮小fafa
第63章 月圆之夜
鳞泽神魂俱灭,云极也不知所踪。
妖族此时群龙无首,无论对方提出的条件有多么苛刻,他们都只剩下被迫接受这一个选择。
赤尾夫人原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钟凌却力排众议,给出了一个她始料未及的决定。
在她的注视下,这位神君漆黑的眼眸中尽是赤诚恳切的光彩,平和温润地向一众妖修开口道:“妖族与人族千年来纷争不断,我愿意出面从中调停。只要你们肯答应从此不再无故挑起战乱争端,允诺双方和平共处,便可以自行出入妖界。仙门不会再主动跟你们为难,也不会干涉妖修在世间行走修炼。如何?”
妖修们都在惊惧不安地等待着悬在头顶的屠刀何时落下,钟凌此话一出,他们立刻全部炸开了锅来。
“你也知道妖族被人族打压了千年之久。倘若我们就此罢手,人族又真的愿意给我们留下容身之处么?”
赤尾夫人眼圈泛红,牢牢盯着钟凌的脸不放:“清执神君,兹事体大。你可能做得这个了主?”
钟凌明白他们的顾虑,向赤尾夫人郑重颔首道:“或许还会生些波折,但我定当全力一试。”
赤尾夫人紧咬住下唇:“我知道妖族现下没有资格与你们谈条件,可还是忍不住想问上神君一句。我们怎么……才能够信你?”
早在她问出这个问题之前,钟凌已将所有利弊得失在心中权衡了一遍。
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往乱糟糟的妖修中扫了一眼,扬声问道:“慕白呢?慕白回来了没有?”
妖界中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兔妖是怎么与眼前这位仙门的神君扯上了关系。但钟凌既然明明白白地点出了慕白的名字,人群骚乱片刻,便将缩在最末尾的小妖修推搡了出来。
慕白被今日的阵仗吓得魂不附体,灰头土脸地噙着一包泪,钟凌望见他,便对他招了招手:“小白,你过来。”
小兔妖刚想迈开脚步,又被人鼓足勇气拦回去护在了身后。他的父母亲族无不忌惮地颤声朝钟凌发问:“你叫慕白过去要做什么?”
颜怀舟懒得跟这些蠢货解释,单朝半天没动的慕白投去一个恐吓的眼神,不耐烦地催促道:“你还磨蹭什么呢?”
慕白用袖子擦了擦了脸,推开了面前拦住他的手臂,小声道:“我不怕,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他一步一步走到钟凌身边,仰起脸来看他:“阿凌哥哥。”
钟凌蹲下身来与他平视,像以前一样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温声道:“小白,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考虑好了以后再答复我,行么?”
慕白点了点头。
“你愿不愿意,让我收你做徒弟?”
慕白猝然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中,愣了半天才呆呆问道:“……真的?”
钟凌道:“自然是真的。”
他的语气不像开玩笑的意思,慕白惊愕过后醒了醒神,忙不迭地牵住了钟凌的衣摆:“我愿意。我肯定愿意的!”
钟凌带着温柔的笑意再拍拍他的头,便直起身子,对满面不可思议的赤尾夫人道:“那好。不周山钟凌,就在此时此地,收慕白做我此生唯一的弟子了。”
无需再多做解释,这便是最有力的保证。以钟凌在仙门中的地位声望,他这般行事,无异于是把自己和妖族的未来绑在了同一条船上。
古往今来,还从未曾有过这样的先例,一时间无论是仙修魔修还是妖界之人,无不瞠目结舌,一片哗然。
钟屠画虽然认可钟凌所说万千生灵本应共存于世的道理,却完全不赞成弟弟这么自断退路的做法。
他正要出口阻拦,颜怀舟便晃晃悠悠地挡在了他的前面,对他笑道:“哥哥,你也该明白阿凌这个决定并没有错,难道还要在这里给他下不来台么?”
钟屠画看见颜怀舟的脸就来气,但转念一想,以他如今和钟凌的关系,日后总归免不了时常碰面,还是不要让钟凌太过为难的好。
他恶狠狠瞪了颜怀舟一眼,到底心中还有怨忿难平,不悦道:“阿凌一向谨言慎行,可自打招惹上了你,这意气用事的次数也太多了些。”
颜怀舟眉眼弯弯,十分得意似的:“哥哥就不觉得,阿凌意气用事的样子很是迷人可爱吗?”
钟屠画猛然一窒,怒道:“颜挽风,你给我好好说话,莫要胡言乱语!”
可等他费尽心思摆脱颜怀舟的纠缠,再朝弟弟看过去时,钟凌已然与妖族做好约定,击掌为誓了。
眼看事情即成定局,钟屠画就算再不满意也只得就此作罢。
他沉思良久,把钟凌唤道一旁,边走边对他交代道:“阿凌,你暂且留在这里收尾,我先回不周山去了。”
钟凌微微一愣:“兄长为何这般着急?”
钟屠画面色古怪地回望了远处的颜怀舟一眼,严肃道:“我先帮你探探父亲的口风,也好叫他老人家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免得弟妹跟你回去之后,家里又要再大闹一场。”
钟凌猛然脚下一绊,被口水呛得几乎涨红了脸,一边咳一边对钟屠画连连摆手:“兄长,你可千万莫要这么叫他。”
钟屠画满脸了然:“你放心,我都懂。不会当着他的面这么叫的。”
这个误会算是解释不清楚了,也不知道颜怀舟哪天得知了此事会是怎样一副表情。钟凌简直哭笑不得,只好先与兄长告别,又回到了那个一直都在等待着他的人身边。
妖修们放下心来,开始着手修整满地残局,颜怀舟跟着钟凌寻了一个再无旁人的地方坐了,才略有些疑虑地问他:“阿凌,你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撂了这样的大话,还不声不响地收了个妖族的弟子回去,有没有想好该怎么去和仙门百家交代?”
钟凌认真点头:“我想过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魔界中的人先将这件事情答应下来。毕竟以长远来看,与妖族平等共处是为了举世皆安。魔界如果都能深明大义,仙门就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颜怀舟匪夷所思道:“你这是异想天开。除非魔界里的人摔到了头,不然怎么可能会主动答应下一桩对他们半点好处都没有的事情?”
钟凌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笑:“所以还要劳烦挽风来帮我这个忙。”
他慢悠悠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最近的修为好像又提升了不少。那魔界的圣主川泽,现下应当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吧?”
颜怀舟一脸震惊:“你连这个都知道?”
钟凌不答,继续抿着唇笑。
“所以我们先去找他想想办法,看怎么样才能让川泽把这件事情给应了。我家挽风那么聪明,一定会有主意的。”
不等颜怀舟答话,钟凌朝周围瞟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飞快地凑上前去在他的侧脸上啄了一口。
颜怀舟果然立刻被他哄得迷迷糊糊,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都包在我的身上。”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了好一阵子,才在晕头转向中绕回弯来,发觉自己正被钟凌完全牵着鼻子走。
这倒也没什么,钟凌肯向他提出要求,说明再也不同他见外,颜怀舟非但不认为麻烦,还很是甘之如饴。
他现在满心里想着的都是……钟凌刚刚,主动先亲了他。
当然不能就这么作罢。
钟凌不喜累赘,故而周身从不佩戴装饰,唯有腰封上绕着一圈他用惯了的鎏金革带。那革带现在就理所当然地被颜怀舟勾在指尖,轻轻往怀里一带,将自己的心上人抱了个满怀。
光天化日之下,这种姿势也未免太过轻佻暧昧。钟凌一再挣动未果,连耳朵都烧了起来,压低声音了咬牙切齿道:“颜怀舟!这是在外面!是白天!你不要胡闹,快松开我。”
颜怀舟滚烫的呼吸落至他的脖颈,贴近他耳垂的声音微沉,正在不住闷笑:“阿凌只知道我修为提升,却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又上了一个境界的。我这不是要悄悄的告诉你么。”
钟凌左右张望,生怕有人在这会儿找过来:“那你快说,说完就放开。”
颜怀舟却故意讲得极慢:“其实也不难猜,就在我们双修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