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钟凌没有明白他的意,兀自不肯放手,他又解释道:“这条暗河想必就是通往妖界入口的阵法,我们难道不要进去么?”
钟凌被他这么一说方才反应过来,不由有些哑然失笑,暗叹自己关心则乱,竟将此行的真正目的都给忘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收了定身术法,任由那漩涡将他与颜怀舟整个了卷进去。
强劲的气流直冲撞得人头昏脑胀,待耳边呼啸的轰鸣声堪堪停下,他与颜怀舟已滚作一团,落在了一处不知名的雪域当中。
钟凌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茫茫飞雪,再收回视线之时,猛然察觉颜怀舟整个人都正压在他的身上。
虽说先前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可此时他的脸还是腾地红到了耳后,颇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你还不打算下去么?”
颜怀舟无辜地眨眨眼睛:“阿凌,明明是你自己缠上来的,怎么反倒还要怪我?”
钟凌的脸更红了,急忙放开紧紧锁扣在他腰间的手,窘迫道:“我放开了,你快下去。”
自从互相剖白过心迹之后,钟凌近来对他的态度实在比往日软化了不少,颜怀舟怎么肯放过任何一个与他亲近的机会,当下也不管身处何处,一味赖在钟凌身上不肯起来。
他把脸埋在钟凌的肩窝蹭了又蹭,而后弯起眼睛,亲了亲他沾染了霜雪的羽睫,真诚地赞叹道:“阿凌,你真好看。”
温热的指尖顺着下颌抚至耳廓,钟凌的身体也跟着倏而一抖。他生怕颜怀舟再有别的动作,却也不愿强行将他推开,忍了又忍,才告饶似的小声央求:“别胡闹了,也不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
颜怀舟果然被他这般赫然的情态哄得心满意足,依言放手之前还犹自恋恋不舍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早晚我要将你锁在房里,与我胡闹个够。”
如此磨蹭了半晌,钟凌总算得以脱身。他整理好自己被揉皱的衣襟,定了定神,望向不远处那屹立着的一块巨大界碑。
界碑上面用早已凝固的妖血提着四个大字,虽然字迹有些残缺不全,但依稀可以辨认出,写得正是“霜寒永固”。
钟凌围着界碑绕了一圈,在它的背后停了下来:“这里还有更为详细的内容记载。”
颜怀舟跟随他走上前去,将那些纂刻念出了声。
“雪域藏冰莲,妖血覆明珠。莫道离恨苦,从此归虚无。”
他有些惊讶地望了钟凌一眼:“阿凌,我们到妖界的千山雪域了。”
千山雪域这个名字钟凌并不陌生,传闻中妖族有一圣地,住着一位雪妖女,若是在雪域中得到妖女的冰莲,便可向她提出一个愿望,同样的,也需满足她说出的一个要求。倘若不能付出同等的代价,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供她驱策。
钟凌难以置信道:“我还以为这是古籍中收录的无稽之谈,没想到妖族中还真有这样一个地方。”
颜怀舟道:“九魔尊之前多次对我提起,妖界入口处的阵法千变万化,但通往千山雪域的这条路,除了绝境,还暗藏着莫大的机缘。云极怎么肯将我们引到这里?”
他自是不知,云极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也没告诉钟凌九魔尊还曾对他言道,倘若有幸来此,一定要放他出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两人一同绕过那巨大的界碑,踏入了圣洁一片的冰雪界。
千山雪域中万里冰封,飞白如鸿,分明看不见太阳,却有不知从何处散发出来的亮光映在霜雪之上,直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冷风凛冽,如刀刃般刮刺在肌肤之上,不多时,钟凌的鼻尖便冻得微红,颜怀舟牵住他的手走在前方的位置,体贴地替他抵御了大部分寒芒的侵袭。
两人冒着大雪前行许久,都没有见到这片天地中有任何生灵出现,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停下歇息。
钟凌想了想,对颜怀舟说道:“我听闻那雪妖女原本是人妖结合而生,以修道者心甘情愿献祭的爱恨嗔痴而活,也不知这传言有几分可信。”
颜怀舟若有所道:“传言由来已久,理应不是空穴来风。我早年有一段时间迷上奇闻异事,曾看过不少闲书杂记,说她并非嗜杀成性,却因身份特殊不容于。后来她被自己的爱人背叛,命悬一线之际,是一位妖主将她救下,还留她在千山雪域中栖身。因而无论甘愿与否,她都不得不供妖族驱策。”
钟凌半晌无言,低叹一声:“这么算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两人正说着话,天空中突然迎面俯冲下一只似鹰非鹰的怪鸟,那怪鸟朝着他们尖啸而来,动作迅捷如风,眨眼便到了近前。
颜怀舟想也不想,拔刀出鞘朝它劈去,怪鸟的身躯转瞬被他击碎,落在地上化作坚冰,发出了清脆的叮当之声。
颜怀舟狐疑道:“这么容易就死了?”
钟凌凝望天际:“恐怕不止这么简单。”
颜怀舟抬起头来,只见怪鸟竟接二连三,成群结队般涌至,很快将视线所及之处封得水泄不通。哪怕它们的战斗力不高,轻易便可击杀。但数量如此之众,挥之不尽也是个不小的麻烦。他与钟凌不得不一边招架,一边朝雪域中心地带的山峰退去。
刀影剑锋所过之处,怪鸟尸身化作的坚冰层叠堆积,待他们终于将这些不速之客全数绞杀干净,耳边也同时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水流之声。
雪域中天寒地冻,怎么可能会有活水?
事出反常,两人循着水声向上搜寻,不多时就在半山腰发现了一处诡异的深潭。
钟凌只望了一眼,便觉得头皮发麻,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颜怀舟则拧起了眉心道:“看来这传闻中的‘圣地’,实则也暗含杀机。”
那深潭当中,有数不清的尸身泡在雪水中浮浮沉沉,想必也都是前来此地找寻妖界入口的修士。他们的身躯被寒冰覆盖,面容仍旧栩栩如生,但生机早已断绝,只能凭借各异的服色装扮揣测来历。
颜怀舟在密密麻麻的尸身中巡视片刻,未曾见到有熟识之人,这才轻轻扯了扯钟凌的手臂:“阿凌,别看了。那些怪鸟怕是故意要引我们至此,我们还是先找到冰莲,见到雪妖女再做打算。”
钟凌摇了摇头:“不必找了,冰莲就在这些尸身的上方。”
颜怀舟一怔,立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先前只顾着垂首观察尸身的面孔,竟未及发现他们头顶的山壁之上,正盛放着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莲花。
山壁垂直陡峭,绝非人力所能攀爬。钟凌略略沉吟片刻,御剑而起,直取那朵冰莲而去。
颜怀舟怎能放任他独自动手,也紧紧追随在他身后,做好准备应对随时有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冰莲被摘下之际,地动山摇,万里雪崩,眼前被一片黑暗完全笼罩,但周身传来的,却不是被深埋雪下的寒冷。
随着簇簇蓝色的火焰跳跃开来,周围以霜雪铸成的墙壁被寸寸照亮,一名女子从黑暗中旖旎走近,缓缓向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
颜怀舟率先冷声道:“雪妖女?”
那女子朝他点了点头。
钟凌不动声色,细细将她打量一番,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这雪妖女并非传闻中那般殊丽绝色,五官只能称得上是端庄秀美,并不十分出挑。除了睫毛与发色尽皆雪白,其他地方都和普通的人族并无二致。
雪妖女在两人面前站定,直奔主题道:“你们拿了我的冰莲,可知道我的规矩?”
钟凌道:“拿到冰莲,就可以向你提出一个要求,是么?”
雪妖女道:“是的。你们的要求是什么?”
钟凌不假索:“我要知道关于瑶台镜的一切。”
颜怀舟则道:“我要妖族的万载灵根。”
雪妖女微微颔首,素手轻摇,凭空幻化出了两杯似酒非酒的液体:“你们各选一杯,饮尽即可。”
颜怀舟朝她眯起眼睛:“倘若我们不想呢?”
雪妖女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你无需对我有如此大的敌意。”
“我并非妖族中人,只是欠了一位妖主的人情,这才允诺了他留在此地,护佑他的子民平安。你们既然将这朵冰莲带到我的眼前,便应该知晓我从不撒谎,且只渡有缘之人。如果打算从我这里拿走想要的东西,就必须通过我的考验,没有第二个选择。”
钟凌沉良久,上前一步道:“我能不能知道,这杯子里装的是什么?无法通过你的考验,又会是什么结果?”
雪妖女道:“告诉你也无妨,这杯中装的是醉生梦死。一杯,可以带你通往最求之不得的极乐,另一杯,则带你进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饮尽之后,你们会去往各自该去的地方,不是最美妙的,便是最痛苦的。在这朵冰莲融化之前,如果你们不能脱困,就会像方才那处寒潭中的人一样,陪我永远留在这里。反之,你们若能在迷途中破局而出,我可以为你们打开通往妖界的大门,并且将你们所求之物双手奉上。”
晶莹剔透的冰莲在她掌心中泛着幽冷的光泽,雪妖女弹指在花瓣上敲击了一下:“愿赌服输,公平得很。现在,我开始计时了。”
颜怀舟与钟凌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也自信不会被困在所谓的迷途之中。两人同时接过了雪妖女手中的酒杯,与她立下不可违背的血誓,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陷入沉眠之前,颜怀舟仿佛看见雪妖女弯下腰来,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喃喃低语。
“抉择再难,都不是当下负心的理由。你们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第52章 碧云岛
颜怀舟睡了个好觉。
从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仿佛嗅到了的一丝熟悉的饭菜香气。
一名少女将门拍得砰砰作响,听到他迷迷糊糊的答话后径自走了进来,立在床前用力敲了敲他的脑袋:“好不容易回来几天,你是打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么?”
这是……在哪里?
颜怀舟有一瞬间的错愕,复又很快恢复了清明。
是了,近来师尊出门谈经论道,他们也正好寻到时间沐休,这里并不是玉鸾宫,而是碧云岛。
颜怀舟伸了个懒腰,朝那少女半是玩笑半是抱怨道:“阿姐,你看看你。不见到我的时候总传信说想我,如今我回来了,却一日里有半日都听见你在念叨。”
颜无尘没好气地对弟弟要了摇头:“你当我愿意跑来念叨?只是娘一早就为某人亲手做了最爱吃的点心,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某人露面。”
颜怀舟一听立刻来了兴致,翻身自床榻上跃起:“娘做了点心?那可千万记得给阿凌也留上一份,他已经惦念许久了。”
颜无尘笑道:“知道啦。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阿凌,他的那份早就备下了。”
碧云岛上阳光正好,颜怀舟走出自己的院子,抻了抻惫懒的腿脚,晃晃悠悠进了前厅。
他刚摸到前厅的门前,一只瓷碗便滴溜溜地直冲他的脑门飞来,还伴随着一声恨铁不成钢的斥骂:“我们颜家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混账!”
颜怀舟见怪不怪,敏捷地扬起胳膊,在那只瓷碗砸中他的眉心前稳稳将它接在手心,再歪一歪头,果然看见父亲正在对他吹胡子瞪眼。
他不理会颜行之的厉声责骂,只向桌前端坐的美貌妇人撒娇道:“娘,爹一回来就对我发脾气,你也不管管他。”
颜行之猛地一拍桌子:“你别以为截了你师尊的传信,这件事情就能瞒得过去!你自己老实交代,为什么要烧了慈济寺的藏书阁?”
颜怀舟拈了案上刚出锅热腾腾的点心放在嘴里,只觉得满口生香,不以为意道:“是那群秃驴先得罪我的,我只烧了他们的藏书阁,已然很给他们面子了。若不是阿凌拦着,我不将他们整个寺院都给砸了那才叫稀奇。”
颜行之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冲过来踹他几脚才肯罢休:“你听听!你听听他说得这叫什么话!”
“你经年累月地与钟凌呆在一处,怎么就不能多学学别人的稳重?一天不惹事,是能急死你不成?!”
颜家夫人李念纯对他们父子俩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情形早就习以为常了,这时笑着开口打圆场道:“挽风就是天性跳脱了些,你何必将自己的儿子贬得一文不值。况且你自己也说过,有钟凌看着,他不会惹出大乱子的。”
颜行之随即怒道:“慈母多败儿,你就好好的惯着他吧!等他来日把天捅个窟窿,看你们还怎么为他开脱!”
他阴沉着脸拂袖而去,李念纯只当没有看到,转而对着儿子笑意殷殷:“挽风,好吃么?”
颜怀舟忙不迭地连连点头,捧场道:“当然,娘的手艺,那还用说?”
他朝母亲比出了个夸张的手势,满脸都写着“我很满意”四个大字。没有哪个做娘的不对这句话受用,李念纯果然被他哄得心花怒放,母子俩在厅中笑作一团。
待吃饱喝足,无事可做,颜怀舟便窝在门前的躺椅上,懒洋洋地晒起了太阳,不多时,又惦念起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来。
“这次没有跟到不周山去,也不知道阿凌闭关的时候有没有想我。”
他随手撕扯着近旁一盆天香素的叶子,口中还不住地念念叨叨:“想我,不想我,想我,不想我……”
那盆可怜的兰花被他扯得七零八落,终于等到了他罢手之际,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根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