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这也不是人人都了解的常识。薛放是因为少年时代参与了太多次异能者精神类的治疗,在不断的尝试中,才窥见到一点精神体与灵魂影响的真相。
薛放现在的感觉,就仿佛养了一只折耳猫,度过相处蜜月期后,开始眼睁睁看着它生病疼痛,在骨骼扭曲中挣扎求生,他心痛带去医院祈求治疗方法,却被直接判下死刑,并告知——
它之所以会生病,是因为它是折耳猫。你因此买下它,它也可能因基因病而痛苦死去。
“您说马戏团之前收留过类似的融合体,有没有人成功分离出精神体,活到最后的?”薛放抱着一丝希望问。
薛西琳沉吟片刻,准备实话告诉他:“几乎活不过三年都死了。分离精神体……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跟拿胶水粘起来一样,简单撕掉就行了吗?
“那种融合方法我见过,相当于把你的意识打碎和精神体搅在一起,这样才能密切结合。那样的精神体和灵魂就像两团揉在一起的面,是分散融合的,根本没法分开。”
薛放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嘴唇动了动:“……没关系,我们还没找上皇帝,还有很多希望。”
薛西琳奇怪望着他:“你哭丧个脸干嘛,我话还没说完。”
薛放:“?”
薛妈妈:“我刚刚说的是‘几乎’,但也有人活下来的。”
“所以是用什么样的办法!”薛放迫不及待问。
薛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不要精神体了,也不做异能者,割掉精神域当回普通人自然就没那么多事了。”
“也就是说……”薛放忽然丧失了言语能力。他想到了,那种后果是什么。
薛西琳点头:“没错,你们就没有契合度可言,灵魂共鸣更不会有。结合时的快乐,互相理解的舒心,所有的一切都会归零,你再也体察不到他的情绪了。”
就像她当年和容涣一样。
身体再紧密,当存在隔断思维交流的墙,也会不可避免地生出嫌隙。
“我会考虑的……”
薛放喃喃说完,恍惚地走回他们在马戏团的房间。
做回普通人,缪寻会同意吗?而他自己……会不会因为生活和交流上天差地别的改变,而产生巨大落差感?尝过“灵魂共振”那种令人毛孔舒畅的珍馐滋味,要怎么回去吃糠咽菜?
而且他实在没有办法想象不和缪寻精神接触,独自做一个向导。
身为普通人的缪寻,不会需要他的精神疏导和没日没夜地展开过滤网,那时候,他对缪寻的意义还有现在这么大吗?
薛放抖着手刷了房卡,刚踏进去一步,热情的小野猫就扑过来,嘻嘻笑着扒开自己的绒毛耳朵:“要看我的耳朵缝吗?”
热情的邀请,显然缪寻的心情很不错。
薛放深吸一口气,沉暗地开口:“缪寻,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第94章 小暖炉咪咪 吹吹我的耳朵缝
“真的不看耳朵缝吗?”
缪寻刚冲完澡,耳朵毛湿乎乎,水滴顺着蜜色肌肤流下润泽出年轻的肌理,他热气腾腾的,好像刚出炉的焦糖小蛋糕,浓郁的熔岩巧克力酱鲜热欲滴。
薛放经过两秒钟挣扎后——
去他的普通人,我要看耳朵缝!
他拿来毛巾,缪寻躺在他大腿上,面朝里搂住他的小腹,“呜……进水了。”
薛放问:“洗澡的时候没收起来吗?”
人形状态下的豹豹耳朵是等比放大的,稍有不慎很容易渗水进去。
“我忘了。”条纹长尾巴悄悄拍打着床铺。
薛放对着光瞧了瞧,厚毛绒被水沾湿全倒了,耳骨微微透光,最薄的地方能看清耳道内交织的神经和毛细血管网。他凑得很近,呼吸不可避免吹动软毛。缪寻觉得又麻又痒,哼唧着把头往旁边钻。
“别动,”薛放把毛巾捂在他耳朵上,“往下晃一晃,看能不能晃出水。”
“别晃我头晕。”小野猫从他身上轻巧跳开,耷拉着耳朵躲远了。
临睡前,薛放望着天花板独自怨念:“说好给我看耳朵缝的……”
一条长腿跷在他腰上,身体贴过来,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会有的温度,热烘烘的大暖炉。
“……给我吹一下毛。”他拽拽向导的睡衣。
薛放突然侧过身,和他面对面。冷不丁对视时,小野猫瞳孔一瞬间放大,锈金色的铁水里,漆黑如针尖的瞳仁变得圆润水潋。
薛放想到一条不知从哪看来的解释:见到喜欢的人,瞳孔放大是人类的本能。虽然没什么科学依据,薛放此时却很愿意相信。
“耳道还是湿的吗?”
缪寻微微低头,放任他把手指头伸进豹耳朵里,“湿的,好湿,我睡不着。”
薛放探进指腹,沿着发烫的内耳道摩挲一圈,耳朵里的水确实还没控干。可被摸耳朵的猫,脖子青筋清晰,紧张地缩起了肩膀。
猫的耳朵有多敏感自不用说,再加上哨兵的体质,缪寻没有躲开已经费了最大的自制力。
薛放提议:“要不我把空调打高点,等它自然干。”
缪寻缩起泛红的脖子,回答地艰涩:“不行……要吹吹。”
吹是很乐意吹的,就怕下嘴吹了被猫咬。而且刚刚不给摸,现在主动必有猫腻。
薛放:“还是等空调……”
小野猫掀起被子,一个夹跨,利落地骑上去按倒老男人,露出凶凶的小白牙:“你到底吹不吹!”
薛放假装抗议:“吹个耳朵毛还带强迫的吗?”
小野猫气急败坏,拿耳朵的软尖尖顶他下颌,“给我吹毛,给我吹毛!”
“坏脾气咪咪。”
薛放还没笑着感叹完,缪寻的话让他一秒破功——
“坏脾气,不都是你惯得。”小野猫垂着头,嘀咕着。
薛放怔了下,把他捞下来顺了顺脊背,亲亲他的额角,“好了好了给你吹,但不许挠我。”
“……这不一定,我控制不住。”小野猫别过泛着红晕的脸颊,跳下床从衣服堆里摸出根皮带,回来塞给向导,“你,你把我绑住好了。”
说着,他已经躺下来,两只手腕放在头顶,挨着床头的精钢栏杆合在一起,摆好姿势只剩薛放动手。
薛放挣了挣皮带,也没推脱,上去把他的手捆在床头。缪寻试着动了两下,发现有点松,还亲自出口指点他:“要从中间穿过来,扣紧再打结。”
“我怕弄紧了你回头挣起来会痛。”
“不会,我痛了,你肯定会松开我的。”
薛放莞尔一笑,从他的脸侧温柔抚摸到锁骨,让哨兵适应自己的温度,放松身体,“我要吹了。”
“嗯!”缪寻点头首肯,把脑袋偏转向薛放。
说实话,薛放不太明白他突如其来的这股热情和固执是从哪来的。比起撒娇,更像是找个借口给他发发福利。
猫科的耳朵玲珑柔韧,适合揉在手心把玩。按住耳根边缘,不让它转来转去,对着耳廓轻轻送气。已经变干的耳尖毛在微风下震动,更深处的耳毛一缕一缕炸开,再看缪寻,他已经悄悄咬紧下嘴唇,睫毛不停颤动,眸底沁出水色。
好像有点小委屈。
薛放怜爱地揉一揉他的头发,“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不会……继续。”他嘴上死硬,身上的小动作却骗不了人。悄悄在枕头上挪了挪,觉得挪出了薛放的范围,又一点一点退回来。
“吹快一点。”缪寻犹豫片刻,低声要求。
再来一轮,猫耳内的温度逐渐上升,耳道倒是稍微干了点,与之带来的是加倍的敏感和麻痒,恋人热滚滚的气息扑进耳孔,拂过耳蜗,脑子都会嗡嗡震鸣。缪寻在床单上蹬起痉挛的小腿,咬不住的牙关稍微松懈,溢出声音——
“唔……薛放,放……”他紧张地抠起皮带扣,指甲和金属相碰,滋啦滋啦响,“你喜欢这样吗?大家应该都挺喜欢,吹猫耳朵的。”
薛放反应过来,流露些担心,逼问道:“你故意弄进水的?”
“也不是……我就想试试。”他眼神躲闪。
薛放觉得实在不应该,“你是哨兵,应该以身体感受为重,不要去尝试明知道会伤害到你的事。耳朵进水会发炎的。”
虽然之前已经尝试过太多次了。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缪寻据理力争,“我就是想……想让着你,给你玩玩。毕竟你喜欢猫,这样的身体,不好好拿来玩不就白费了吗?”
“什么玩不玩的,”薛放低叹一声,手掌压了压猫耳朵,表示安抚,伸手要去解拴住他的皮带,“这是你的身体,要好好珍惜。”
缪寻激烈喘着,制止他的动作:“别放开我!”
这句话饱含的复杂感情远远超过一个普通的动作祈使语。害怕,慌乱,恐惧和不安,用词间渗透出的细微差别,让薛放眯起眼睛,脑中霎时闪过一个念头。
“我什么时候放开过你?”
“……”
“你害怕被我丢下?嗯?”
薛放的语气足够温柔,缪寻还是窝心地藏起脸。
都是过去的事,怎么也不该计较了,可他事后想起来就是止不住害怕,喝了酒,吃了甜点,被喜欢的人亲了又亲,还是控制不住去想:
之前的逃亡,他们被拆开了。这次呢?这次能成功吗?
“你没有丢下过我。”缪寻扯动下嘴角,本来想轻松笑一笑,却衬得他发红的眼眶更加酸涩,“你没同意,所以不算丢下我,只是走了。”
那个遥远的故事,并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在到达帝国首都星后,容少爷和他的猫被得到消息的容议长的下属截住。容涣勃然大怒,当下决定,直接把缪寻送回漂浮大都会。
他把他的一腔怒火,都发泄到了那个引诱他儿子离家出走的孩子身上。
容少爷不同意,容少爷发了疯,花费了很多人手才把缪寻从他怀里拽出来。
少年死也不愿意松手啊,可身边人冷静的一句话,让他肝肠寸断,痛苦万分地松了手。
“你再不松手,我们这边的哨兵就会扯断他的骨头了。”
他如何能不放手?
他的猫,把从家里带的图册送给他了。
“做,做个温柔的人吧,对自己温柔点吧,放,放少爷……”
“猫”带着这样的祈愿,被人拴住,哭着远远和他道别。
被送上飞船,舱内环境比逃亡时坐得移民船好太多,缪寻却抱着膝盖坐在角落,一声不吭。他知道,飞船升空了,自己离容少爷越来越远,他们可能要永别了。
“舰长舰长!舷窗右侧出现不明飞行物,正在急速靠近并尾随!”
有人紧急报告着跑进远处的驾驶舱,“猫”站起来,朝窗户上外看去。
他看到了什么呢?
苍蓝色天空恍若忧伤的大海,正在缩小的地面如坚硬礁石,在冷冽上升的空气中,黑白色庞然大物笨重又焦急地摆着尾巴,极力想贴近窗户。
缪寻整个趴在脏兮兮的落地窗上,忘记了伤心,心脏砰砰直跳。
“竟然是头鲸鱼!”副驾驶员吃惊地喊。
不是的。
那应该是,呼应你的思念,妄图挣脱陆地束缚的一道灵魂。它变作鲸鱼,划破苍穹,不顾人类精神力延伸的极限,遨向万米高空,只为了最后看你一眼。
彼时,“猫”并不知道那是少爷压抑多年,最终释放的精神体。
但他感知得到,那份固执偏爱,浓烈钻心,是属于那位少年的。
他探出手掌,急迫想要触碰黑白色鲸鱼的脑袋,触手的却是冷冰冰的宇宙钢化玻璃,隔开了两道炽热的灵魂。
就算再强的向导,精神力也不足以支撑精神体穿越星际,飞进太空。
在驶入宇宙轨道时,光线变暗,仿佛水族馆的关门时间到了,庞大的鲸鱼忧郁鸣叫,再见,一定要再次相见……肢体逐渐融化进黑暗,消失在“猫”的眼前。
陆地上的容少爷吐血力竭,被送进抢救室。
飞船上的猫用顺来的笔,在手臂上偷偷画出鲸鱼的样子。
回到闪密西族,一切如旧。
苟昀不怎么意外,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只是在缪寻提出要找老师来教导时,稍微讶异那么一瞬间。
“也行,索性一次都找全吧。”
文化历史,音乐艺术,战斗指挥……接受着各种知识灌输,缪寻学得飞快。
手臂上的鲸鱼图案,每次洗澡都会淡一点,就用笔再描清楚。
掉下的乳牙都收进盒子,等攒够了,要串成项链的。
他的妹妹,闪密西的新公主,还在牙牙学语,奶声奶气地问:“你的手上是海豚吗?”
缪寻说:“嗯,是大海豚。”
十岁半,他换完了所有牙,也找到了容少爷的学校邮箱。
【牙换好了,你还要吗?】
没有回音。
【如果是存单丢了也没关系,我,我可以再写一份给你】
收件箱依旧是空的。
【你还记得我吗?我不怪你……】
……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一份模棱两可的信,地址既不是容少爷,也不是任何他认识的人,上面只写着三个字:来找我。
缪寻觉得那就是少爷,便带着装牙的小盒子,毅然决然出走了。
自那之后,他就丢了。
“我写了很多封信给你,你都没有回……我们约好,约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