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的心提起来,“说了什么?”
“你说,我在你身边是自由的,我永远都有选择的权力。”
没人能在知道他被玥萨控制后,做出这种承诺。哪怕是缪寻自己,也不能。
自由,一个多么宽泛而奢侈的词。看似简单,而达目标而做出的努力却像往无底洞里投沙袋,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填满。
薛放做出了承诺,扛下责任,还为实现它做出了巨大牺牲。
没有比这更动人的告白。
“可我什么也没有。你喜欢猫,我就把自己送给你。因为除了这个,我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缪寻解开绳扣,摸了摸胸口,那里又烧灼起来。
薛放低声回答:“你是无价的。”
“也只有你会这么觉得……”缪寻闭着眼睛,翘起嘴唇。
在别人眼里,甚至很多时候,他都是明码标价可以租借的工具。
只有老婆薛拿他当个宝贝看。
飞行器滑进医院大楼空中入口,缪寻换了衣服,随薛放下机安排检查。
由于他是哨兵,进的是异能者诊疗专区,护士拿来了一大叠免责声明给他们签名。填病历卡,家属签字,选择检测项目,全都是薛放一手包办。
缪寻注视着他签字的手,莫名想起当时签署结婚登记表的一幕。也是这么安稳,平静,只有比平时略急促的心跳声能泄露出他的情绪。
“您是哨兵,根据治疗安排,上精神脑CT检测仪前需要备份一天的记忆。”护士将他们引进乳白色的房间,站在“小绿卡”刻录器前解释。
神经脊椎连接刻录器最多只能写入三天记忆,如果使用向导,能刻写的记忆少则一个月,多能达十年二十年。
医院给异能者治疗前备份记忆,是出于规避风险,关怀病患的原则。来这里治疗的,很少有正常向导和哨兵。万一治疗途中出现应激反应,PTSD发作大闹医院,院方还能给他们“倒带”,回到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重新研究治疗方案。
一个重来的机会——“小绿卡”最早就是一项巨大的医疗进步发明。
薛放对那个刑椅模样,挂着大把神经传感线的仪器相当抗拒,以至于缪寻坐上去,被神经探针刺入后脊椎,他都坐立难安,皱着眉头踱来踱去。
“你简直像在等着我下蛋一样。”提取意识时不能说话,缪寻就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按出字。
旁边护士“噗嗤”笑出来,再看看薛放抱着臂一脸焦虑样,更觉得形象。
“我在等你下刑场。”薛放的眉头舒展又收紧。
“不至于。提取意识而已,就痛那么一丁点。”进度条显示满格,缪寻拔下自己两边太阳穴的小圆片,将仪器刻录好一天记忆的芯片卡抛给薛放。
“拿好了,这是我和你的一天。”
记忆的重量,在此时此刻是1.89g。
薛放握住它,静静在走廊里等待缪寻做其他检查出来。
他没有预料到,精神诊疗室里,头发和胡子斑白的老医生颤巍巍摘掉半边眼镜,疑惑地翻看病历,“向导这栏你填了[有],没填错吗小伙子?”
缪寻指指下面,打字告诉他:“这里还有他签名,假不了。”
老医生经验丰富,在他漫长的从医生涯中,假装自己有向导而跑来做精神咨询的大有人在。他怀疑缪寻也是幻想狂,就直接揭穿:
“你的精神域最近被入侵过。你突然发烧,多半是因为部分潜意识坍塌,影响到生理层面。你要是有向导,怎么可能出这么大问题?”
“哪有什么问题,我好好的。”缪寻不以为意。
老医生捋着胡子不住摇头:“你不懂。还好你来得及时,再晚半天,就要直接送疗养所了!”
第79章 少吃点糖 离过婚的男人别有风味哦
送去精神疗养所,基本等于判了死刑。那个白白枯燥又无聊的地方,进去容易,想出来可就难了。
这话拿去吓唬学院里的哨兵学生还成,吓唬缪寻?他撇撇嘴,并不想告诉老爷爷,自己以前可是靠嗑止痛糖丸渡过感官神游期的。
医生老爷爷眼光毒辣:“你不相信?那我问你,他最近有深入探测你的精神域吗?”
缪寻乖乖打字:“有几次吧。”
老爷爷:“‘吧’字去了。我再问你,你醒来后是什么感觉?”
缪寻尽力回想,“没什么感觉,顶多有一点累。”
老爷爷眼中光芒一闪,追问:“是不是感觉疲倦,脆弱,精神薄弱,容易被击溃还很想依赖他?”
缪寻打字:“还行。”除了这次莫名发烧,让他感官有部分混乱。
“你有孕史吗?”翻过病历本,老爷爷严肃问道。
缪寻脸上渐渐浮现出奇特的笑,摸摸自己肚子,“我看起来像装过人工子宫吗?”
“那就是没有。”他眯着眼睛,在电子本本上记下,继续问:“你们一个月进行几次屏障修复和精神梳理?”
这个问题说实话不太好回答。实际是,薛放近一个月都没怎么给他做过精神梳理。
“唔……次数不多。”
老爷爷一脸看透的表情,“没怎么做过,是不是?我就知道,现在这些小年轻向导,一个个都跟大爷似的不负责,哪有当年星际战役时的革命坚贞精神——”
缪寻:“他24小时给我开着精神过滤网,我想弄坏屏障来着,至今没找到机会。”
老爷爷:“……”
现在他想看看这个年轻小哨兵的向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人了。
有多丰富多可怕的精力,才能24小时续航不间断?太夸张了!真要有这种向导,早被异能者管理所和帝国高层供起来了吧。
“咳,”医生爷爷擦了擦老花镜,重新攒好气势上路,“既然他对你全天候负责,那我更有理由怀疑,他在对你施加负面暗示。”
他切出了一张脑波投影,“这是你的精神脑电图,正常哨兵的波段多平稳,你看看你的,简直是在蹦极!而且越深入波幅越大。你病历上写有过多次非自愿洗脑,精神损伤严重,平时没感觉能正常生活,可一旦有人打破平衡,就可能跳过精神狂躁的步骤,直接滑入‘熔断’啊!你发烧,就是大脑在发出警报。”
缪寻听完后,只关心一件事:“那我以后还会失忆吗?”
老爷爷摇着头,叹了一声气,“唉,如果你不控制,任它发展下去,只会有两种结果。‘洗脑’在医学上是不存在的,只是用空白意识覆盖掉而已。你运气好,就能贯通找回记忆。但剩下95%的可能都是熔断后脑死亡。”
缪寻还挺高兴:“懂了,那就是不会再忘记。”
“这也说不定!”老爷爷气得吹胡子,“你这样的哨兵我见太多了,一点警惕心也没有。年年都有高级向导跨过道德界限,拿哨兵去满足私欲,无视人权就想把哨兵当做小宠物养。如果他实力比你强,会更容易控制你。”
“不会,他不喜欢那种乖乖牌宠物,我知道他的口味。”缪寻一口否定。
老医生简直没话说:“你的小脑瓜到底在想什么?”
缪寻软软趴在桌上,打字:“想着晚上回去吃什么啊,爷爷。”
小哨兵年轻,长得确实讨人喜欢,不会说话自带可怜属性,再一声爷爷写出来,老医生再硬的心也软了,生硬道:“总之,你的情况不容乐观,必须干预治疗。”他唰唰开出一连串单子,喊家属进来拿病历卡去付账。
移动门一滑开,就有人迈着长腿风风火火进来,看到缪寻趴着,第一反应就是去摸他额头,紧张道:“怎么又开始烧了?”
薛放又转向老医生:“您看结果怎么样?今天能不能回家?”
这话问得委婉,因为状况严重肯定是要住院的。
老医生老神在在捋起胡子:“吃的退烧药基本都吐光了,没有大碍。问题在于他发病根源是精神域动荡,再拖下去后果很不好,需要先做24小时监控脑电图看看。”
“可以。”薛放很快拍板。
“建议家属暂时和病人隔离开。你们关系太密切,会影响到电波判断。”
薛放愣了下,还没做出反应,缪寻就飞快打字:“不行,医院环境太乱,我没有他做疏导都能听见上下三层楼厕所小便的声音,会,发,疯。”
理由充足,老医生只好松口:“每日探视时间不能超过三小时。去办手续吧。”
薛放微微低身,在缪寻额头亲了下,安抚哨兵更是安抚他自己。缪寻拽住他的领子,啃了一口他发冷的嘴唇,“我饿了。”
他自己意识不到的习惯性依赖,被老医生看在眼里。
“想吃什么?”薛放轻柔问。
“随便来点什么。”缪寻打字完,又嘱咐着:“就在附近买点,不要费劲回家去做。”
“好,买你喜欢吃的。”薛放含着笑意对他说完,转向老医生就瞬间变成平静脸,“请问这几天有什么要忌口的吗?”
老爷爷眯眼瞧着他俩:“少吃点糖,防止颅内血压升高!”
薛放走后,缪寻悄悄来到门口,伸个头望他的背影,没一会老医生也皱着眉伸头来看了。
“怎么样,他很不错吧,”缪寻回头朝老爷爷笑,“离过婚的男人别有风味哦。”
老医生瞪大眼睛:“他还离婚了?!上一个哨兵是不是被他控制欲发作逼走的?我就觉得他像那种向导。”
缪寻耷拉下脑袋:“不是,是我提的离婚。”
老医生:“……”
缪寻:“所以现在他算我男朋友兼前妻。”
老医生轻咳一声,“你们年轻小哨兵就是爱享乐,喜欢找个比自己年纪大的,觉着人家会疼人,是不?”
缪寻整整病号服,集体配置的衣裳,硬是被他的模特身架穿出一种不羁的高级感。他笑嘻嘻打字:“您怎么不觉得他找我这个年纪小的暖床舒服呢?”
老爷爷觉得自己的颅内血压又开始升高了。
缪寻住进了贵宾加护病房。听说原本没有空房,是薛教授一个通讯打出去,把原本住在这间屋子里某个断了腿的小贵族赶到普通病房去。
向导安安静静坐在他床前,给他削梨子。五六个护士找各种借口进来看了几波,被缪寻一句无辜的“姐姐,我病这么严重吗,大家都来看我”成功挡走。
谁都想来瞧瞧蜜色皮小美人哨兵和那个比他大不少的禁欲系向导是啥样。
“刚刚我去做检查,要脱衣服,他们看到我的徽记都啧啧称奇,说没见过颜色这么深的,还问我的向导是什么等级。”缪寻小口吃着脆梨,递过去也让薛放咬一口,“你是什么级,ss级吗?”
不会有比这个更高的了。
薛放啃一口梨肉,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他专注于给胡硕发信息,随口回:“不是。”
“那我的徽记为什么是黑红的?”
薛放抬起头,指节顶了下眼镜框,“评级表上没有我的等级。”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薛放颇有点得意的味道,“当前的测试等级表都不适用的我情况,我的精神阈值压远超过星际官方规定ss级上限30000MPa,上一个测试器,烧坏一个,所以一般不做评级。”
缪寻托起下颌,眼睛清亮:“怪不得姑姑老是说你浪费天赋。我和一个怪物向导结婚了。”
薛放站起来,和他的脸颊轻轻贴一下,“我是和你结婚后才恢复的,怪物咪咪。”
掀开被子,缪寻朝病床里挪了挪,空出半边位置,拍拍床板:“上来。”
薛放无声按灭壁灯,脱了鞋子睡上去,和医院发硬的被子一起裹上来的,还有搂紧他的腰,防止他掉下去的那只手。
“你过生日,我却住院了,看来庆祝典礼得换一天补上。”缪寻语气里满是遗憾。这种日子来医院,还得被迫分开,着实扫兴。
薛放没有拒绝,轻缓地抚着他的背,说:“改天我带你好好出去玩一趟。”
缪寻想起自己和老医生开的玩笑,把腿搭在他身上,纠缠似的抱着,笑着问:“暖和吗?”
“你还是有点烫。”薛放手背贴上他脖子,还在担心。
缪寻回避问题,扫视了一圈房间,在薛放的调控下,一切超出这个房间的声音都是细小模糊的背景音,只要他不凝神去听,就不会听到楼下病人的咳嗽或呻吟。
“这还是我第一次住医院。”说起来,他好像贡献了不少第一次给薛放,一无所有的他也只能给这些虚无的东西。
“肯定也是最后一次。”
薛放笃定的话刚落音,护士就过来赶人了。“快到0点了,麻烦家属早点回去吧,明天再来。”
“可我晚上冷了怎么办?精神不好的哨兵肯定会感觉失常,忽冷忽热的。”缪寻给护士小姐姐打的一行字近乎撒娇。
见惯了风雨的护士指指他床头的室内调温按钮:“空调温度随您调。”
“那我要是想吃向导素呢?”小野猫开始有理取闹。
护士姐姐不为所动:“按铃,不论多晚都有人给你送。”
薛放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转头对护士说:“请别介意,我马上就离开。”
他脱下灰色双面羊绒长外套,整齐叠一道,竖着放在床的边缘,既当毛毯,又能充当短暂的信息素散播器,生理保暖和精神安抚两不误。
缪寻用手掌按了按它,垂着头,似乎不太高兴。
在关门之前,薛放听到一声轻微又生涩的“晚安”。他脚步骤停,向后退了一步,对蜷缩在黑暗里的小家猫温柔说:“晚安,缪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