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引蛇出洞的方案跟陈平一讲,陈平立刻连退数步,之前看着葛子明还是仿佛看着救星,现在看葛子明就像看着拐卖人口的人贩子。
“不!”他用自己所能发出的最大音量拒绝:“我不待在这里!要引你们自己引,我不当这个诱饵!”
“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们也不知道它到底盯上你哪一点,除了你没人能引它出来啊。”葛子明试图讲道理说服对方。
但陈平依然是语气激烈的拒绝:“不行!说什么都不行!死都不行!”
“你要是死了,也就无所谓行不行了。”一直没开口的郎毅走过来,拍拍葛子明的肩膀,示意让自己来说。
郎毅冷厉的声线天生就有一种领导的威严感,陈平约莫是联想到了自己的上司,下意识的在郎毅面前降低了一点音量,可他依然强硬道:“反正就是不行,我是绝不可能帮你们当这个诱饵的。”
“不是帮我们。”郎毅纠正他:“我们虽然负责查这个案子,但实在破不了也没办法,你就不一样了。我们不可能一直没有疏漏的保护你,如果一直抓不到作案的凶手,那你……”
他点到即止,这丝留白比全部挑明的效果还好,陈平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郎毅唱了白脸,葛子明默契的开始接红脸:“现在局里对着这个案子很重视,我是江城分局的负责人,他是海城分局的负责人,之前因为某些事特地过来帮忙的,两个分局的负责人都在一起,亲自督办一件案子,这阵容可不多见,你想好,如果今天不查个清楚,那以后可没这么豪华的配置了。”
陈平的神情纠结,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良久,他终于松口:“你们会保护我的人身安全的吧?一定会保证我没事的吧?”
“那是当然!我们可是官方政府部门,自己受伤牺牲都不会让普通老百姓受伤的!”葛子明拍着胸脯保证。
郎毅也“嗯”了一声。
陈平终于同意了。
特调局动作极快,立刻就开始布置,他们准备在此地布一些陷阱困阵之类的东西,却被郎毅叫了停:“不行,如果我们准备的太全面,胆子再大的凶手也不会在完全没有机会时动手的。”
葛子明一想也是,便叫属下们将东西都撤了,顺道连人也都撤了。
陈平一看人陆陆续续都要走,一下又有点慌,连忙从屁股还没坐热的沙发上站起来:“怎么都走了?”
“别担心。”葛子明将陈平按了回来:“人太多的话对方同样可能因为忌惮而不来,我们两个留下就行了。”
“就你们两个,行吗……?”陈平不太放心。
“我们这主任的职称又不是靠熬资历熬上来的,都是实打实考出来的,这么说吧,我们两个在要是还保不了你安全,他们全在也没用。”葛子明将陈平按回沙发上,自己反倒和郎毅站了起来。
“我们现在去你卧室躲着,你卧室里贴了隐息符,别人感觉不到我们在。你不用紧张,你把这张符贴着胸口放着,只要那东西出现,我就立刻会有感应,绝对可以保证你的安全。”葛子明将一张折成三角形的符箓递了过去。
陈平哆哆嗦嗦的接过,无论怎么说,他都很害怕,但就像郎毅之前说的那样,特调局不可能保护他一辈子,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不把这个邪祟除掉,他迟早会遭毒手。
所以陈平牙一咬,将符箓小心的放好,又将衣领裹紧,眼看着葛子明和郎毅在他视线里消失,躲到卧室的门后去。
不大的客厅里只剩他了,以及那张挂在墙壁上的观音画像。画上的观音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模样,可无端的,这慈悲脸孔落在陈平眼里便扭曲成了凶狠的厉鬼,仿佛在下一刻就会狞笑着从画里钻出来杀他。
他的屁股在沙发上不断的挪动,一直挪到离那幅观音画像最远的对角线,才暂时安静下来。
而躲在卧室内的两人听着客厅内窸窸窣窣的响动,隐息符只是隐匿他们所在的房间内的气息,但外界的声响还是能听到的。虽然他们没有亲眼见到,但也大概能想象到此刻的陈平是如何坐立难安。
“你说它能来吗?”葛子明问。
“说不准。”郎毅答道:“看运气吧。”
“诶,估计要守到半夜了,那东西即便要来肯定也不会挑白天。”葛子明看了一眼时间,才刚刚五点半。
“嗯。”郎毅答完后,两人暂时无话。
这一安静,门外的动静就格外清晰起来,陈平在沙发上安静坐了没多久,就再次站起来,随后响起的是重物在地上的拖动声。
葛子明扒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陈平这是在把几个沙发和茶几拼在一起,挡在自己和观音像中间。
他觉得有些好笑,凶恶到连杀十二人的妖鬼,堆几个沙发茶几就能挡住它了?
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人在恐惧之中,总要试图做些什么,才能缓解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葛子明没再看门缝,但客厅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一直没停,陈平不断的折腾,也不管有没有用,反正把能堆的一切都堆到了自己面前。
时间到了五点五十,已经就这么等了二十分钟,而距离对方最有可能动手的午夜,还有近六个小时。
葛子明有些无聊,他忍不住跟郎毅搭话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海城去?”
郎毅想了想:“过几天,等把关凛的身份彻底查清楚就回去。”
“回去前不要做些什么?”葛子明问。
“做什么?”郎毅反问。
“看看你弟弟啊!你发没发现,你这回来,跟他连一次正经对话都没有?”葛子明为郎毅的情商着急:“仅有的几次对话都是冷冰冰的公事,连句寒暄都没有,你也不问问他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不用问,他过得不错,毛色还是那么亮,妖力还是那么弱。”郎毅淡淡道,并不反省自己对郎二的态度,他反而理所当然:“他天生经脉不畅,体型不及其他狼的一半,他想要跟正常的族人一样强,就得付出好几倍的努力,我如果太照顾他,会让他有一种依赖性,永远无法成长。”
这是郎毅一直以来的教育理念,他不是不知道郎二在族里会因为太弱而被欺负,但他从来不阻止,只是在郎二被欺负完跑回家里后叼着对方的后颈再回到原地,让郎二学会打架,也学会保护自己。
虽然收效甚微,但他还是每次都这么做,因为这是他弟弟,郎二再弱再笨,他也不会放弃对方。
葛子明不否认郎毅想让郎二独当一面的这个观点,但是:“做事也得讲究方式方法,你想锻炼他让他成长我不反对,但你对他这么冷冰冰的算怎么回事?”
“他虽然是比较弱,但他挺上进的,不然也不会总问我有没有案子交给他。他很崇拜你,并且努力的接近你,这回十尾魔狐的案子,他不说立了多大的功,但确实也没拖后腿出了力,知道你要来,他还挺期待的,期待你能摸摸他脑袋,夸夸他,说一句‘做得不错’,结果你连句招呼都不打,比陌生人都陌生人。”葛子明边说边摇头,越想越觉得郎二可怜兮兮的:“都什么年代了,不兴批评教育了,现在流行鼓励教育,他难得做出了点成绩,你就不能鼓励鼓励他吗?”
郎毅这回没有反驳,他沉默片刻,问道:“这些想法,他亲口对你说的吗?”
“这还用说吗?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葛子明忍不住翻白眼,人类的情绪可能表现的还比较细微,但郎二的情绪被尾巴和耳朵全都出卖了。
郎毅又是一阵沉默,他又问:“可他也没有主动来跟我说话。”
“你对他那么冷淡,他哪里敢跟来找你说话?”葛子明反问:“还不是你那副冷冰冰的态度吓的他不敢凑近?他本来就因为实力有点自卑,一看你那态度,敢往上凑才怪!”
“真是搞不懂你!你又不是对他没感情,还特地拜托我帮着照顾一下,可平常一点都不表现出来,兄弟搞得跟陌生人一样……”葛子明喋喋不休:“你就算不擅长用语言表达,不能用用肢体动作吗?揉揉脑袋撸撸毛。”
郎毅沉默的听着葛子明说的话,良久,他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你最好知道了,他现在是我的属下,我这个领导,总要关心一下,帮助处理处理家庭关系……”葛子明唠叨个不停。
郎毅眉头则越皱越紧,他突然打断道:“你的符没有反应吗?”
“啊?”葛子明正说的兴起,愣了一下才道:“没有啊,一点动静都没有。”
郎毅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跟葛子明是同一批通过职称考核的,他们因此成为朋友,也对彼此的实力心知肚明。
他相信葛子明的符箓不会出错,可他同时也相信自己的直觉,陈平总是闲不下来的一直折腾,将客厅的桌椅搬来搬去,但他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听到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了。
不对劲!
郎毅猛地将房门拉开,然后与葛子明一起,惊愕的看着那一幕。
那幅他们反复检查过,确认没有任何一丝异样的观音画像,在此刻,从静止的纸面上,活了过来。
画中观音眉眼微垂,嘴角含笑,一副悲天悯人的慈祥模样,它左手捏着法印,右手往前轻轻一推,空无一物的掌心便出现了一只金色的□□,如意轮。
如意轮顺着劲力旋转着往前,它穿破画幅与现实的界限,以虚影的模样,来到了客厅之中,并且,朝着被不知名力量束缚着,无法言语无法动弹的陈平高速飞去。
如意轮虽然是画里出来的透明虚影,但葛子明和郎毅都在它出现瞬间感觉到了其旋转时的凌厉劲风,锋利到能割断人的首级!
“不好!”葛子明大喝一声,来不及细想为什么他的符箓会毫无反应,他瞬息间出手,指尖弹射出一张早就叠好的驱邪符。
驱邪符对于普通的人或妖而言可能不是威力多强的符箓,甚至压根就没什么效果,但一旦碰到的是那些作过恶身上满是孽债因果的东西,那威力可够对方喝一壶的。
葛子明准备以此举打断对方对如意轮的控制,最好还能逼得对方现出原形,看看这装神弄鬼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他的打算通通落了空,不是因为他弹出的符箓没命中对方,而是因为在符箓命中之后,对方竟然分毫未损。
画中的观音左手接住了这张驱邪符,本该对邪祟造成巨大伤害的符箓在它手中仿若一张无害的纸片,它依然眉眼微垂,唇角含笑,似慈悲,也似嘲弄。
怎么可能呢?!
葛子明对自己画的符箓很自信,绝不该失灵!
除非……
电光火石间,葛子明想通了一切,为什么他放在陈平身上的护身符没有感应,为什么他的驱邪符对对方造成不了半点伤害。
因为无论是护身符,还是驱邪符,想要起作用,都有一个先决条件,对方必须是个作恶的邪祟,而眼前的这个不是假冒观音的邪祟,那只能是……观音本尊。
这更不可能了!葛子明匪夷所思,观音怎么会杀人呢?!
可这不可能的事正在他眼前上演,在他的进攻失败后,如意轮依然照着既定的轨道,向着满脸惊恐,却被束缚在原地,无法逃脱的陈平飞去,眼看着就要身首分离。
幸好,在葛子明出手的同时,郎毅也于同时间出手,他们配合默契,葛子明主攻,那郎毅便选择守,他变成一匹身长四米灰色毛皮的苍狼,朝着陈平的方向扑去。
在如意轮即将割断陈平的首级前,郎毅先到达了陈平的位置,他收起爪尖,将陈平扑到客厅的角落里。
如意轮的攻击也落了空,它依着惯性又往前飞了一阵,然后旋转着悬停在空中。
画里的观音端坐于莲台,看着这一幕,轻轻的挥了一下手,如意轮闻令而动,调转方向,再次向着陈平疾射而去。
但是在它和陈平中间,却挡着一只四米长的苍狼,苍狼呲起牙齿,摆出攻击的姿态,他周身本该平静的气流突然开始紊乱,在短暂的失序后,这些风又摆出统一的攻势,逆着如意轮飞行的轨迹,在不大的客厅中呼啸。
两股劲风相撞在一起,乱流席卷整个室内,像是有一场小型的龙卷风在这里肆虐,客厅中的家具碗碟都随着乱流在空中疯转。
如意轮被风挡住了去路,观音并不急躁,它依然慈祥和蔼,手指在虚空轻轻一点,郎毅便控制不住的往后退了一步,同时,如意轮也往前进了一步。
片刻后,又是一步。郎毅的爪尖在大理石地面上甚至留下了划痕,可这依然无法令他在这如意轮的力量前不败退。
郎毅咬紧牙齿,虽然他没有想明白葛子明的符为什么会失效,但他也意识到了这东西的难缠,凭他一个人,怕是难以对付。
他在抵挡如意轮进攻的间隙抬眸看向葛子明,葛子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向郎毅回了个眼神说明自己的计划。
两人便心照不宣,郎毅依然用尽全力的抵挡着如意轮,哪怕他被逼的不断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如意轮击破防御,连带着自己和陈平一起,被割断首级。
而葛子明趁着如意轮的攻势只对着郎毅那边之际,悄悄的向观音画像的地方摸去。
他没有再用符,他身上的符大部分都是对付邪祟的,平常用起来倒也无往不利,但架不住这个观音对他的攻击免疫。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信这个狗屁东西真的是什么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