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伤不比外伤,顾怀山帮不上忙,只能跟关凛站在一旁看。
看的过程中,他像是不懂实情的普通人那样感叹:“罗主任真是深藏不露,除了是户籍科的主任,竟然还是位医术高超的大夫。”
“也没有多高超,一般水平,而且连正规执照都没考,也就是个赤脚大夫。”罗波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针灸布袋,又燃起一个酒精炉,准备帮葛子明疏通疏通穴道。
“罗主任太谦虚了,郎主任那么重的伤,你处理后,伤势一下就好转了,那些大医院里的主任医师,大概都没有这样的水平。”顾怀山笑着恭维。
“他不是谦虚。”关凛忍不住替傻傻的顾怀山解释:“郎毅伤势好的那么快不是因为他的医术,是因为他一开始喂的那滴血。”
罗波咬破指尖时外漏的气息,周围非人的生物都能察觉,关凛自然是察觉了,他也同时知道了罗波的真身,以及罗波为什么要掩藏。
人参精这个物种,虽然是妖怪,但本质上跟顾怀山没什么差别,都是妖魔们眼中的美食,甚至罗波还更美味一点,吃了他除了会大补,身上的一切顽疾残缺都能瞬间痊愈,堪称天材地宝了。
“他说的没错。”罗波附和了关凛一声,“我也不瞒你们了,反正你们应该也已经发现了,我真身是株人参,我的血,枝叶根须,都是上好的伤药。”
他说话时从药箱里摸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掰开葛子明的嘴,喂了下去:“像这个药丸也是用我的根须做的,我再给他扎几针疏导一下经脉,明天就能好的七七八八。”
顾怀山脸上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那你……不会受伤吗?”
用自己身体做药,对一个普通人类而言,确实有点难以接受,罗波也解释习惯了,他拍拍自己刚刚摸出药丸的药箱:“其实你们人类每天新陈代谢,毛发指甲会生长脱落,植物也会,我时不时掉片叶子根须,收集起来废物利用而已,没什么损耗的。”
“至于刚刚那滴血,是得耗点真气,得多晒几天太阳才能补回来。”罗波语气随意,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这点损耗。
“罗主任医者仁心。”顾怀山又夸了一句。
“诶,你别这么夸我,我真受不起。”罗波在扎针之余,还跟顾怀山闲聊起来:“我以前吧,经常被妖怪道士追杀,也没什么冤仇,就是想吃了我增补自己,我那时候就在人间东躲西藏,窝在深山老林里不敢出门。”
“可后来深山老林也待不下去了,因为大家都觉得我会躲在那里,一群一群的来山里搜捕,所以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去了一个别人万万想不到的地方,你们猜是哪?”
罗波自问自答:“人类的医馆!是不是想不到?”
“确实没想到。”顾怀山配合的捧场。
“我装成药童,混了进去,医馆里那些药味正好可以遮掩我身上的参味,我在医馆里安生的躲了几年,那些想吃我的妖怪人类做梦都想不到我就躲在他们眼皮底下。”罗波为自己当年想出的好主意得意洋洋。
“你为什么不去虎牢关呢?”关凛插话道。
虎牢关是妖族最大的聚居地,除了魔犯人间的那些年比较混乱,平日里山清水秀,没有凡人打扰,内部也有严格的秩序,不允许欺负弱小的妖族,更不允许吞吃同族,像罗波这样的人参,如果在那里的话,就不用再担心自身安全了。
“我也想过要去,但我成精的那时候,你们早都不在了。”罗波叹了口气:“虎牢关还在,可是神血狴犴不在了,没有你们的威慑和束缚,那些妖怪部族们虽然表面上还遵着以前的规矩,但实际上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像正派一点的风狼一族还好,像蝰蛇族的那帮混蛋,别说欺负其他妖族,就是吃人,他们都敢。”
关凛不说话了,他对虎牢关的认知都停留在千年前,这千年间关内发生的变化,就像这人间一样,对他而言全是陌生。
罗波便继续道:“我躲在医馆的时候,平常看医馆的季大夫给人看病治病,他是个远近闻名的神医,医术很厉害,耳濡目染的,我也就跟着学了一点,我悟性不行,也就学了个皮毛,会治治普通的伤,太复杂的就不行了。”
“可即便季大夫是个神医,他也救不了所有人,医馆里经常会看到那些治不了只能等死的病人,哭着喊着求季大夫救救他,季大夫不是不想救,他悬壶济世,遇到没钱的病人都是赊账赠药也要救,可有些时候他真的无能为力。”
“但季大夫救不了的这些病人,其实我是能救的,只要用我的一滴血就好了。我不是人,但我修出人形后,好像多少也懂了点人类的感情,在山野里还很懵懂,但在医馆待的越久,听着季大夫挂在嘴上的那些‘医者仁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类的话语,这种感情就越清晰,后来,我终于没忍住,用自己的血救了一个患病的女童。”
“她家大人是城里的富户,也是医馆的常客,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要来问问诊,抓几服补药回去。”
“每回来抓药的时候,女主人都带着她,她长得很可爱,粉雕玉琢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团子,团子上缀着白色的绒毛,像是兔子的小尾巴。我那时候的人形跟她差不多高,她就以为我是她的同龄人,所以女主人跟季大夫看病的时候,她就会来找我玩,时不时还送我点家里厨子做的糕点。”
“我没跟人类打过交道,也没有人送过糕点给我,只有朋友才会对对方那么好的,所以我觉得她是我的朋友了。也因此,那一天,她因为意外落水,高烧不退,季大夫也束手无策的时候,我忍不住救了她。”
“我做的很隐晦,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将一滴血滴进了她嘴里,第二天她就恢复如初,生龙活虎了,别人都夸是季大夫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女童的父母请遍了全城的大夫,都说救不了了,只有季大夫救了,还恢复的这样快。”
“我听着也很高兴,她得救了,我也没有暴露,可以继续躲在医馆生活下去。”
“我以为做的完美无缺,但是……”罗波自嘲的笑笑:“我身份的事情还是暴露了,我当时喂她血的时候没有旁人看见,她也半昏半醒的,没什么意识,好巧不巧的,就在我喂她血的那一瞬,她清醒了一下,正看见了我喂血的举动,并且饮下我那滴血后,她身体上的疼痛都在瞬间好转,病好后第二天,她将这件事告诉她的父母了。”
“我知道她也不是故意出卖我的,她就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觉得这件事很神奇,所以才跟父母说的,并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
“而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我明明是救了人,为什么会得到那样的结果。”
罗波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她父母知道这件事后立刻联络了城里的县令,联合一大帮子人包围了医馆,说我是妖怪,要抓了我为民除害。”
“季大夫站出来维护我,说我是他的药童,不是妖怪,可他们叫来的一大帮子人里,有个会法术的道士,修为不算多高深,但我这种人参向来没什么攻击力,自保的能力只有遁地逃跑,可城里都是砖石地,我跑不掉,他一张符过来,我就被逼的现了原形。”
“他们把我关在一个贴满了符照不见阳光的笼子里,嘴上说着要为民除害,但其实是商量着要把我分尸,这根参须分给谁,那片叶子又分给谁,商量着商量着还因为分赃不均吵起来了。”
“我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心如死灰,觉得自己这回死定了,逃是逃不掉了,我每天就抱着自己的根须缩在笼子里思考人生。”
“为什么呢?医者仁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什么我都照做了,结果却是这样呢?”
“我自己想不出答案,到死都想不出,我知道自己没几天了,那些人马上就要把我剁成几块,拿去向权贵献宝也好,自己服用也好,反正我是死无全尸了。”
“可就在他们终于商量好,准备动手前那一夜,突然有人将笼子上的符咒撕开了,是季大夫。”
“也不知道他一个文弱的大夫是怎么偷偷跑进来的,他将符咒撕了后又将笼门打开,把我放了出来,让我快跑。”
“我应该立刻跑的,可那个问题困惑我太久了,季大夫读的书多,或许会知道答案,我在跑前忍不住问了他,救人不是做好事吗,不是胜造七级浮屠吗?为什么结果会这样?”
“季大夫不说话,沉默了很久后才摸摸了我头顶已经蔫吧掉的叶子,叹了口气说:‘以后不要救人了,快逃吧。’”
“这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了,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我又跑回了深山老林,继续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一直藏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也是倒霉,又被人抓到了,但同时,我运气好像也不错,每回都有人救我。”
“这回救我的是特调局的局长,鲁正东鲁局长,也就是我现在的顶头上司,他跟我说了很多,说现在的人间不一样了,有特调局管着了,没有妖怪道士敢随便吃我了。”
“他让我下山去,不要一个人窝在深山老林了,怪寂寞的,还不安全。他帮我做了伪装,我只要不流血的话,没有人会发现我的原形,又看我在人间不知道怎么生活,就聘了我来当户籍科的主任,毕竟我没有什么战斗力,不能跟葛子明他们一样去抓坏人,只能登记登记户籍做做文职。”
“季大夫跟我说了那句话之后,我就决定再也不救人了,普通的救人我还是会做的,但那种要损耗我精气,暴露我身份的傻事,我再也不做了。所以医者仁心真谈不上,我只有自保的私心,今天受伤濒死的是任何其他人,妖怪也好,人也好,我都不会救的。”
“但特调局不一样,特调局就像我的家一样,里面的每个人,我或许不全认识,但他们都在做着保护我,保护像我这样没有自保能力的妖怪,保护那些不知道妖怪存在的普通人的事。”罗波看着躺在床上的葛子明:“他们保护我,所以我也要救他们。”
这个长长的故事说完,葛子明也被他扎成了一个刺猬,最后一根针落下后罗波拍拍手,终于松了口气:“完事了。”
而关凛和顾怀山却还沉浸在罗波说的这个故事里,一时没说话。
罗波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扭头看了看这沉默的一人一猫:“诶,你们也不用多想,我说了那么多,其实就一个目的,拜托你们千万不要把我的身份说出去。虽然现在有特调局维护治安,作奸犯科的少了,但是也不是没有,我不想惹麻烦。”
“这个你放心,我签了保密协议,特调局有关的事我都不会往外说的。”顾怀山保证道。
“我也不会说的。”关凛也附和了一句。
“那就行了,天也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电脑我会找人修的,争取明天给你们解决。对了……”罗波摸摸脑袋,抱歉道:“本来空房多,你们可以一人一间,现在突然来了这么多人,麻烦你们今晚要挤一起睡了。”
“没事。”关凛随口道,他可以睡沙发上,睡椅子上,甚至睡在吊灯上。
“没事。”顾怀山也随口道,他可以和关凛睡一起。
虽然两人想法不同,但反正嘴上都说的没事,于是罗波也就放下了心。
三人兵分两路,各自回房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昨天忘了,今天补一句,假装今天也是元宵节,么么=3=
第38章
这一番折腾下来,回到房间都已经十一点了。
本来买了那么多晚饭,但谁也没顾上吃,忙活到现在,饿过劲了,也就不饿了。
顾怀山回到房间后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准备上床睡觉,而一直到他在床上躺好,掖好被角,关凛都一直揣着爪子趴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过来跟他挤挤的打算。
顾怀山见状拍拍自己特意空出来的床铺,邀请道:“秋天了,晚上冷,被窝暖和。”
“我不怕冷。”关凛很高冷。
顾怀山眨眨眼,他突然往被子里缩了缩,一副冷到哆嗦的样子:“我怕冷,这里的被子好薄啊。”
说什么鬼话,刚刚入秋,气温最冷也不低于十度,那被子即便不厚,但也绝不至于冷。关凛心想。
可他心里想着顾怀山在说假话,但看着对方哆嗦的样子,爪子却背离理智的判定,朝对方走了过去。
他叼着顾怀山脱下的外套,往顾怀山的被子上一盖,然后蹲坐在床边问:“还冷吗?”
“冷。”顾怀山睁着眼睛说瞎话,并且提出不合理的建议:“你的毛那么暖和,不如你变成原形抱着我睡吧?”
“不行。”关凛拒绝的很果断,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吧。”顾怀山失落的垂了垂眸,没有再强求,只从被窝里钻出来按灭了灯光,顺道摸了一把关凛的毛。
关凛不满的用爪子扒拉开对方,这个人类越来越过分了,说好了摸之前要问一下的,一开始还是会乖乖问的,后来就发展成先斩后奏,现在直接不问了。
关凛觉得有必要严肃的跟对方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顾怀山却仿佛知道他会说什么,飞快的说了一句:“我睡了,晚安。”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脸对着墙壁,丝毫不给关凛说话的机会。
关凛在黑暗中瞪了一会儿眼,最后还是在顾怀山慢慢平缓,似乎睡熟了呼吸声中,放弃了把对方喊起来理论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