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妄柳笑了一声,丁红伸长脖子蹭了蹭他的脸安慰。
“我没有难过,想活下去也是有点不甘心,我还没找到我爹娘的骨头埋在哪个山窝窝里呢,得给他们两个整个风水大墓,万一我死了,你就把我也埋进去,也算是一家人整整齐齐。”
丁红嘎嘎叫了一声麻烦。
“等到你也老了,你也过来跟我埋一块,咱们俩都一块七百多年了,没你我还不习惯。”薛妄柳说着一笑,有一搭没一搭摸着丁红的毛,絮絮叨叨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外面正午的太阳大,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暖暖的感觉叫薛妄柳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渐渐的,他闭上眼睡着了。丁红听见声音没了也不动,只闭上眼,保持托着他手的姿势一动不动,叫这个下山以来就没有好好休息过的人好好睡一觉。
日头从天空正中渐渐西沉,等到薛妄柳睡醒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念殊正坐在院子里练字,旁边的徐吉庆正一脸复杂看着他。
“一直盯着念殊做什么?”薛妄柳走到桌边坐下:“书院的事情你已经准备好了?”
徐吉庆点点头:“差不多,就差你去忽悠学生来了。”
“那我明天就去忽悠。”薛妄柳道。
念殊练字的时候不说话,听见师尊来了也只是转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笔并没有慢。一开始他写出来的字鬼都不认,是薛妄柳看了都不能昧着良心夸好的水平。
现在薛妄柳伸头看了一眼,发现小伙进步神速,起码能够看出一个字形来了。
“写的不错。”薛妄柳夸了一句,就听见身边的徐吉庆幽幽道:“前辈,你教出来的徒弟都是这样的吗?”
薛妄柳一愣:“怎么了?”
“我在想我现在脱离炼鬼宗,拜你为师来不来及。”徐吉庆一脸怨气,“当初我引气入体用了整整七天的时间。”
薛妄柳:“七天也不错了啊,大部分人都要一个月左右。”
“但是念殊只用了两天,还出来就是炼气三层。”徐吉庆看着薛妄柳道。
薛妄柳一摆手:“那是他自己厉害,跟本人指导毫无关系啊。从前我教过的那都是我的师侄,顶多算是我的学生。”
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道:“不过念殊的确是我教过的所有人里,最聪明最有天赋的一个。”
听见薛妄柳的夸奖,念殊提笔的手终于顿了顿,脸上忍不住笑了一下,而后才继续开始写。
自己是师尊教过的人里最有天赋的一个。
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念殊下笔越来越稳越来越快,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薛妄柳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端着茶又喝了一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心想再有来头又如何,现在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念殊,这两日教你练拳。”薛妄柳拿出那本和尚给的拳法看了看,动作基础,杀伤力不大主要是强身健体,非常适合现在的念殊。
念殊应了一声:“师尊,我再练半个时辰的字。”
“不着急。”薛妄柳道。
白日读书修德,晚上炼气修佛。薛妄柳把念殊到出窍期的修炼生活详细规划成了九年出窍教育,并且针对佛修还添加了每周一次的周末实践——
带着念殊去庙里听和尚讲经。
只是每次听到最后,薛妄柳坐在蒲团上睡得脑袋歪,都是念殊叫着他起来回家。
后来薛妄柳索性不听了,送念殊过去听经之后就上街去忽悠学生,一忽悠一个准,全部发展成了徐吉庆黄冈书院的学生。
那个原本空荡荡的大院也热闹了起来,三年过去,有几个学生中了举,家里吹吹打打送礼送到徐吉庆这里来,徐夫子的名声渐渐开始响亮,黄冈书院也在梵州小有名气起来。
又过了两年,正值盛夏,徐吉庆原本正在讲课,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阵阵雷声在云层间震动,惹得厅里的学生都看向外面。
“今天先下课,没讲的明天继续。”徐夫子破天荒早下了课,放了书就往后面的院子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叫。
“念殊!快点把雷劫憋回去!学生都还没回去!我书也还晒在外面没收呢!”
作者有话说:
薛妄柳:九年出窍教育,精英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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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雷劫如同拉肚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稍有放松便付之一溃,哪里有憋回去的道理。
薛妄柳把徐吉庆的话权当放屁,转头朝着身边正皱眉的念殊道:“不必管他,你做你的。书院里的学生现在都已经走了,他的书正在收,若是毁了我再给他买新的。”
他伸手布下阵法,将灵气涌动的气息囚禁于一屋之内,不叫外人看出这里有修士正在渡金丹雷劫来。
吩咐完念殊认真渡劫不许分心,薛妄柳便推门离开,直接跳到了这万岁斋的屋顶上,仰头看着灰黑低沉的劫云,忍不住担心念殊自己能不能挺过这一遭。
饶是他身边修行最勤奋的老大也不曾五年就结丹,就连他这个天生灵体,自修炼起到结丹也花费了八年。
修为进步天资聪颖自然好,但万事有利必有害,修炼时间越快,渡劫时候的雷劫便更厉害,两个呈正相关的函数关系,自变量越大,因变量也跟着变大。
眼前的劫云已经超过了薛妄柳任意见过的劫云大小。
灰黑的云层被若隐若现的闪电照亮,雷劫带来的压抑感叫院子里的丁红伸头叫了一声。薛妄柳眉头皱了皱,伸手在空中一划,一柄通体冰蓝的剑出现在他的手上。
世间第一快剑沁霜,同它的主人一样,与别的灵剑相比它短了一些,剑刃也窄一些。
薛妄柳拿着它挽了个剑花,原本盛夏空气中风雨来前的闷热顿时消散了许多,燥热的温度也渐渐降了下来。
徐吉庆抱着自己的书匆匆往屋里走,一抬头却发现薛妄柳站在屋顶,手上还拿着一柄剑,他顿时停下脚步抬头问:“你在上面干什么?”
薛妄柳看他:“劫云太大了,帮忙渡雷劫。”
“……慈母多败儿!筑基雷劫是你帮忙顶过去的,金丹雷劫也是你能帮忙的?”徐吉庆真的跳脚了,“金丹雷劫是给他锻体重塑肉身的!他眼睛能不能看见就看这一遭了!你给挡了算什么事啊!”
薛妄柳一顿,觉得徐吉庆说得很有道理,自己这两年对念殊确实有些溺爱,上次筑基雷劫就是自己给挡了过去,没叫那雷动念殊一根指头,现在的金丹雷劫确实不该自己来。
徐吉庆见他站在屋顶上没动,以为他不肯定,跺了跺脚手上的书也不管了,直接扔进了亭子里,飞身到薛妄柳身边道:“前辈,我懂你老来得徒不容易,但是金丹雷劫你确实不应该插手了,不是你说孩子的教育是带他学,不是帮他学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我身上有天材地宝,熬成锻体汤药叫他泡上九九八十一日,效果同金丹雷劫也是一样。”薛妄柳道。
徐吉庆疑惑看他:“那你等念殊渡过雷劫了,再给他用,岂不是强上加强?”
好像也有道理,但是这么大的金丹雷劫,万一把念殊劈死了,自己岂不是完蛋?薛妄柳越想越纠结,就听见一声叹息。
念殊的声音远远传来:“师尊不必担心,弟子不怕。本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怎可让师尊代劳,还请师尊去一旁休息,念殊速速就来。”
孩子是好孩子,但是薛妄柳还是不放心,但他还没来及说话,就觉得手腕一紧,直接被徐吉庆拉着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这五年来,念殊天天早起打拳爬山又练棍,身体素质绝对没问题。你要真的担心,大不了你就等念殊撑不住了再出手。”徐吉庆道。
薛妄柳:“万一来不及,他被劈死了呢?”
徐吉庆顿了顿,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看向薛妄柳道:“怎么我渡金丹雷劫的时候,前辈没有这么关心我呢?”
“废话,你又不是我徒弟。”薛妄柳无情戳穿,“而且你金丹雷劫之后躺在床上哼唧了半个月,不是我端茶倒水?做鬼要讲良心,不然下辈子是会投胎去做畜生的。”
两个人斗了几句,突然天空中一声雷响,霹雳自天上而下直接打在了万岁斋上,炸飞了琉璃房顶,直直打在了盘腿而坐的念殊身上。
一瞬间,他身上的衣服化作飞灰,脸上蒙着眼的绸带也裂成几段掉落在了地上。
一道雷劫下,数道雷劫下,念殊整个人被电光笼罩,叫外面的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身体被雷电淬炼的疼痛叫念殊紧皱起眉头,自他到师尊身边以来,就再也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楚。
不管身体疼痛,就连身体的灵气也被这雷劫搅得乱七八糟,小腹丹田处的灵力翻涌,原本好好的筑基灵台现在也变得支离破碎。
又是两道劫雷一齐劈下,一股血味涌上喉咙,念殊终于忍耐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血吐出来后倒舒坦了不少,他呼出一口气,保持着灵力在身体经脉中游走,口中念念有词,开始背诵这些年他听过的经,抄过的书。
雷声隆隆,人声呢喃,念殊手上的念珠法宝也崩断,珠子散落了一地。念殊转动珠子的手却没有停,他闭着眼口中诵念着经书,只觉得那劫雷劈在身上,不再那么疼了。
耳边的雷声还在,但念殊却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诵念之中。
须菩提,于意云何重复了上百遍,念殊渐渐忘了自己还在渡雷劫,仿佛是自己真的在佛堂里,坐在佛祖面前,檀木佛香萦绕身侧,耳畔木鱼声响。
而他仰头去看那看不见的佛,听他用遥远但又无调之音告诫众菩提弟子,应该如何。
念殊认真听这缥缈又遥远的声音,耳熟无比,似乎自己已经在这佛祖膝下坐了上百年上千年,已经与身下这蒲团化为一体,终身只听佛语。
可渐渐的,他觉得这声音有些不对,原本的熟悉感渐渐淡去,他回想这短短二十载人生里并未听过这样的声音,所谓熟悉之感,不过是虚幻妄念。
他身上佛骨原本散发着淡淡金光,为他促动全身灵力流转,治疗雷劫下不断受伤的身体,然而却在此时闪了闪,光芒突然有些暗淡。
念殊不知晓自己身体的变化,只是想到这里他顿了顿,扪心自问,这算不算是金丹雷劫的幻境?
耳边的佛语声还在继续,心里却又多了一个声音告诫他,这是真实并非幻境,但念殊摇了摇头,心中的虔诚又少了些许。
那庙里讲经的大师方丈,整日面对成千上百信徒,眼过心不过,自己与旁人在他们眼中,并无任何不同,只是讲经与所有人听,并不是讲给自己听。
这世间只有一人,只会因为自己而讲经。
佛语声突然停了,念殊一时只能听见自己口中的念诵声,他念一句却又停下一句的时间,再开始念下一句。
如同他第一次念经一般,师尊念一句他跟着念一句。
那天刚刚念过第一遍,师尊便握着自己的手一笔一划去摸他亲手刻下经文的石板,告诉自己如何书写经文的每一笔。
明明他每次去庙里听经都会睡着,却会愿意为了自己将经书整夜翻读,将这对他枯燥无味的经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再讲与自己听。
原本停下来佛语声又再次继续,只是这次换了声音,不再是那遥远又缥缈的声音,而是他日日都能听见的温柔声音。
他听见这声音夸自己一句好孩子,他听见这声音唤自己念殊,他听见这声音来自那位相伴多年,但自己却未见一眼的师尊。
于此时,雷光中的念殊突然笑了起来,他身上原本暗淡的金光也重新亮了起来,只是有一声叹息缠绕,似乎是无可奈何。
如此才对,如此才对。
丹田处已经粉碎的灵台化作灵力渐渐汇聚成一粒,经脉里的灵力流转,每路过丹田一次,这一粒就变大一些。
念殊听着那声音又开始跟着念诵佛经,聆听佛语,脸上的微笑不曾淡去,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佛语终于停下。
乌云尚未散去,隐隐还有雷鸣,但是晴日光芒已从云层间隙投落,院子里开着的茉莉和海棠在风里晃了晃,摇摇飘下一段香。
腹中金丹初成,念殊也终于渡过了雷劫。他缓缓睁开眼,却突然一愣。
从来睁眼与闭眼都无区别的他,突然看见了地上的散落焦黑的佛珠,看见了被雷劫劈坏的万岁斋,看见了他从未看见过的光。
他缓缓站起,却发现自己不着寸缕,连忙将储物袋里师尊准备的衣服拿出来穿好穿好,散落的头发也简单系在身后。
念殊看着自己的手,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笑了一声。
来不及去照镜子去看自己的模样,他立刻脚下一点,离开已成废墟的房间,站在一边的屋檐下,看见了正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正在喝茶的两个人。
一人侧坐,一人背对。
侧坐的人的声音传来,念殊一瞬间就认出那是徐夫子,而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人……
他眨了眨眼,终于开了口轻轻唤了一声:“师尊。”
念殊原以为师尊听不见,但薛妄柳却一瞬间转过身来,一眼看见了他,然后笑了起来。
自己天生眼盲,从未见过万物,不知什么是黑更不知晓什么是白,更不知颜色是何物。却在此年此月此日此时,看见了这世间最美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