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连没听到后半句,只顾自安慰道:“秦哥,说不定你是来历劫的神仙呢,所以才会摊上这么个家庭,体会人间疾苦!”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加之前几日的经历浮上心头,忍不住问道,“‘不净莲’,到底是什么?你又……”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啊。”秦方飞不知道看着哪里,魂飞天外地呢喃。
楼连:“……”
“这些年来,我的努力都还属于‘人为’的范畴,也确实奈何他们不得。”
秦方飞忽然回过神,如墨的眸子看着楼连,这么说道。
他的目光很是沉重、复杂,疼惜有之,苦痛有之,追悔也有,最后敛了神色,黯然道,“我亏欠你太多。”
——太多了。
分明少时相识相知,却生生走到阴阳两隔。他自以为是的推开,努力制造的疏远,计算好一切,独独没成想少年会凭着一心赤诚的情意,只身前往与爱人的父亲谈判。
更没想到一腔少年孤勇,只换来老屋撞破一切后的非人对待。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只顾着在暗处奔波努力,几载岁月被粉饰得太平。有人摧毁罪恶追寻自由,拼尽一切登台名就,有人身负罪孽纵身坠落,摧毁一生自由一瞬间。
大梦中惊醒,一切竟然无可转圜。
良久的静默后,一道有些嘶哑的声音轻轻道:“先生,你都知道了?”
秦方飞说:“‘猫’……也是你么?”
楼连撇开了头,两只手抓着被子,把尾巴扒拉出来,“嗯。”
沉闷地一声响,杯子落在了床上。
楼连庆幸自己抢先把尾巴拔.出.来了,否则又要吹干毛发。
几秒后,秦方飞迅速把脏污且喝了口水的被单拽下来,扔在地上,又换上新的,把楼连埋进被子洞。
“对不起。”他说。
楼连摇头:“不怪你,都过去了,而且是我先离开的你……我比较想知道,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应该不会太早,前后态度都完全不一样。
“昨晚。”秦方飞转身,借着倒水的理由移开目光,“做完就晕过去了,乱梦做了一晚上,刚刚彻底理顺。”
“这样哦。”
楼连回忆了一下,然后悲惨地发现好像并没得回忆。
昨天闹得太晚,实在太累了,一结束他就直接倒了下去,沾到就睡,还睡得很死。
“那……你不问我为什么又活了过来,还变成猫了吗?”他问。
“不问。”
秦方飞道,“你愿意告诉我,就告诉我,其余的我不多问——只要你不会再一次一声不响地消失。”
有那么一瞬间,楼连的心脏紧到发疼:“我不会的……”
他生生从这个男人的眼中读出恳求的意味。
“我不会的。”喃喃变得坚定,他认真地抓住秦方飞的手,十指相缠,“是有一个好心的九尾猫仙为了报恩复活了我,它让我也修尾巴,说是到了九条就能飞升。不过我不会飞升的,除非你也能成仙,否则就这样也挺好。”
秦方飞的眉却蹙得更紧了:“猫仙?与你一样,也能变成人?”
楼连点头:“就是昨天我去拜托的那个,他叫橘花,本体是只很胖的橘猫。”
秦方飞沉默许久,忽然起身,快步朝书房走去。
“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楼连一惊,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想跟上去——谁知两只脚落地,人刚站直,肚子就是一痛。他下意识捂住肚子,脸色白了又红。
身后有什么东西顺着一丝未挂的腿上往下流,还带着温热。
“咕咚。”
他狠狠咽了口口水,这才明白过来,某人结束后就晕过去了意味着什么。
于是等秦方飞回来时,躺在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正心头发凉时,却听到一声猫叫。
低头,地上有只折着身子舔屁股的狸花猫。
没过会儿,比从前大了几圈的小猫……大猫抬起头,绿色的眼睛目光幽幽,尾巴狂拍地板。
秦方飞养猫久了,已经知道这个动作代表的是烦躁和不耐,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只好拿来了小钢梳子,轻轻地给猫理毛,“怎么了?”
楼连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把自己弄干净后只呼噜呼噜了会儿,便跳开,重新变回人形。
“要看什么。”他嘟囔。
在楼连没看到的地方,秦方飞将梳下来的毛发小心收好,等楼连随便披了件衣服回过头时,只看到对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封信。
没有邮编,没有邮票,封皮雪白,只有几个简单的字,打印出来的。
【秦方飞收】
“这是什么?”楼连接过薄薄的小方块,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见过的。
他努力回想,竟真的想起了在哪见过——在他还是一只小奶猫的时候,偶尔进过几次先生的书房,而在抽屉的暗格里,就有这么一封信。
不过每次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会被彼时高大自己无数倍的秦哥抱出去,然后锁好书房门。
……是别人发来的信?
都什么年代了,而且这没有邮编没有邮票的,也没办法通过正常邮寄方式过来啊。
楼连看着秦方飞,疑惑道:“这个,给我看?”
秦方飞缓缓点头。
楼连犹豫了会儿,还是拆了。
里面同样是打印出来的文字,a4纸。
“殷殷薄月无常灯火”
“今夜为谁而舞”
“在不会破碎的远方”
“温柔的骗子请自由地飞吧”
“愿今宵之曲可绵连至君”
五行字排布整齐地在纸上居中。
“这是……歌词?”
楼连看了半天,抬头看向秦方飞,不确定地询问。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秦方飞先是稍愣,而后面孔一红:“你别看这面,翻过来。”
电光火石里楼连猜到了什么,将疑惑存到心底,依言,将纸张翻了一面。
这一面的字就更玄乎了。
“他是向生而死。”
“每一个升起的太阳,都是巡回流转的明天,穿越轮回的原点。”
“在不会破碎的仲夏夜,回到他的身边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若是怜惜生命,一切还会实现。”
“这……”
楼连瞳孔微微扩大,虽然这些字映进脑子里其实什么都没看懂,但他却听到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虽然每个字都是方正的系统字体,但越看,越扭曲。
尤其是在最后一句话的末尾,还用钢笔画了两只小猫耳朵,简单的线条却像是两只无形的手,操控着自己的命运。
“这是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出询问。
秦方飞说出了与先前一样的答案:“不知道。”
“但是,”一根修长的手指伸出,落在“仲夏夜”上,“我是在夏夜捡到的你……这辈子的秦猫猫。”
楼连缓缓抬起头,看到了一双同样的,严肃又迷惘的眼睛。
秦方飞转过头,有些不自然道:“在你……后,我有一段时间情绪非常不稳定,只能用药物维持,甚至到现在也无法彻底理顺那段时间的记忆。这封信,是某天我忽然在书房抽屉的暗格里找到的,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本书,《活着》,还有一只项圈。”
“我现在怀疑,这可能是我自己写的。在我清醒的时候。”
他又自嘲地笑了笑,“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有几句确切是什么意思。”
项圈。
楼连将略显颤抖的手抚上颈间:“是这个吗?”
“是。”
楼连努力地捋了捋思路,忽然睫毛一抖,猛地抓住秦方飞的手腕,“能让我看看那本《活着》么?”
秦方飞意外地看了楼连一眼,便起身,“过来吧。”
书房中,暗格前。
楼连如同被人按了定格键,许久许久,才将颤抖不已的手抚上暗格内陈旧、却保养得很好的书上。
《活着》——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
打开书本,扉页上一行钢笔字,字迹遒劲:“生的终止不过一场死亡,死的意义不过在于重生或永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
是书中原话的摘抄。
楼远山的字迹。
“嘭。”
硬质的封面被猛地合上,发出闷响。
楼连捧着不算厚的名著,茫然地看着身边神情担忧的男人。
这时候他的脑袋已经乱得快要宕机了,唯一还清晰存在的一个念头,就是一句话。
——原来不是他所想的,自己的“重生”改变了历史,使楼远山不再需要这本《活着》,而是这本《活着》,到了秦方飞的手里。
现在,楼远山想起来了,秦方飞也想起来了。
甚至连黑白无常都见过了。
他还活着,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那么,他到底是以什么原理,重新活下来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回收伏笔!
书房的信在第9章
楼远山房间里没有《活着》在第11章
其余的穿插于前文很多地方不一一列举啦!
--上章赠送的围脖自寻(感觉没啥人看到还是在这儿提一嘴)
第84章 元月之色(3)
“猫猫!”
肩膀被人轻轻晃了晃,楼连惊醒过来,便见秦方飞正站在自己身前,两手搭在自己肩上,“发生了什么?叫了你好几次都会不过神。”
楼连咽了口唾沫,举起书本:“秦哥,这本书,你还记得是哪来的吗?”
秦方飞接过书,轻轻翻开扉页:“不大清楚了,你知道吗?”
楼连点头:“应该,是外公的。你看这句摘抄,这是外公的字。”
“……”
楼连认真地看向秦方飞:“秦哥,我们去外公那里吃顿饭吧。”
十日后。
是夜,华灯初上。
城区隐藏在城市中心地带的一隅,享受繁华的街道,也安于楼的静悄。
“来啦。”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楼爷子就迎出了门,乐呵呵地拿出两双绵拖鞋,“快快快,进来,进来。”
“外公——”
楼连先一步蹦进去,刚好楼远山微微弯下腰,他没忍住伸出手,摸摸爷子日渐稀疏的头顶,嘟囔,“啊,毛茸茸的,手感真好。”
楼远山反手就是一个爆栗,砸在楼连脑门正中:“滚你的蛋兔崽子,没大没小!”
楼连:“……qaq”
秦方飞这时也脱了鞋,跟着走进来:“楼叔。”
楼远山应了一声,笑眯眯接过秦方飞手里的蛋白.粉礼品装:“来都来了,客气什么。”
秦方飞:“……应该的。”
君兰正在厨房忙碌,闻声也迎了出来。但与楼远山不同,太太走到了两人的对面,然后就僵住了,仿佛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说什么话的样子。
毕竟她走的时候,楼连还是个小孩子,其实相处的时间并不很长。
楼连看着眼前的外婆,她还与自己记忆中一模一样——对自己永远是和蔼、慈祥,对外则是精明持家的面相。
楼连一直觉得,如果说楼远山是大智若愚,什么都不会去争,那么外婆就是“锐”外惠中,什么都要去争一争。这对夫妻是少见的男柔女钢。
他从小就更亲外婆一些,连楼远山也多次说过,楼连的性格也被带得与君兰相似十分——只可惜上辈子外婆去得太早,还来不及教会楼连遇事要如何温和地解决,便因意外而撒手人寰,这才为后来的一切变故埋下了祸根。
上辈子啊……
楼连有些迷茫,究竟什么叫做上辈子?
如果楼远山和秦方飞的记忆分明都接的上,世界都还按着原来的轨迹向前行,那自己不过是换了个“物种”继续活着,只是为人的自己睡着、又成为小猫醒来罢了,又能算什么第二世?
那么……
楼连有些悲伤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已经为我而离世的外婆,你呢?你又为什么,还能在这里站着?
你也与我一样吗?
你也与我一样,因为前尘往事结下过一段尘缘,因放不下而许愿,有仙人怜悯你,予你回到人间?
楼连怔怔然说不出话,君太也只是站在那里,嘴唇几番蠕动,又吞咽回去。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一个近似不可能的可能。
时空中的一瞬,苍与年少的目光交汇,是一双相似的眉眼,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电光火石里醍醐。
“楼连,”温和的嗓音落入耳中,楼连回过头,秦方飞眉眼低垂,只看着自己,“回神了,打个招呼。”
楼连点头,上前一步,君太却转身,快速回了厨房:“你们先去洗个手,马上就要好了——头子,过来端菜!”
楼远山挠了挠头,刚要走过去,楼连便推开他,“我来,外公你去坐会儿。”
秦方飞说:“我来陪您下会儿棋吧。”
楼远山想了想,打量两人几眼,说:“好,你别惹你外婆生气啊。”
楼连哭笑不得:“打个下手而已。”
厨房里,小菜的香气与油烟气混杂在一处,熏得楼连进去就喷嚏不断。
君兰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口罩:“戴上吧。”
楼连红着眼睛接过,戴好。他现在的嗅觉比人类敏感许多,自成了猫以来又极少踏入过厨房,确实需要个中转过滤的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