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银遥觉得寻安小题大做之时,突然听见一阵敲锣打鼓丁零当啷的声音乘着风晃晃悠悠地飘过来。
声音愈发地近了,锣鼓喧天的动静却似乎并没有惊扰到村里的居民。
任凭声响震天,也没有出来看热闹的人。
“ 山神垂怜,布施恩泽;佑我桐江,风调雨顺。”
抑扬顿挫的男声回荡在大街小巷中,每念一句,都有一声摇铃和着擂鼓响起,紧接着便是异口同声地跟念祝词。
纷纷扬扬的黄色纸条叠成双旋的长串,随风洒落至瓦檐墙角。
有一张正好飘落在寻安脚边,玉宝儿想伸手去拾,被薄昏一手拍开。
玉宝儿被薄昏冷冷地扫了一眼,讪讪地笑了两下,揉着自己的手背,缩回墙跟。
寻安看了一眼脚边的纸串,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沉闷整齐的脚步声经过寻安他们躲藏的缝隙外,寻安贴近墙面,等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探出身子查探。
他让其他人在原地等着,自己勾着腰移步到靠近街口的位置。
一群人身着黑色长衣,前后簇拥着中间穿着黄衣抬着四四方方的小轿子的人,最前方是一名白衣男子,手里握着一个铜铃,每念一次祝词都摇晃一下,发出清脆而余音悠长的铃声。
在他的身后有三人,一个撒着黄色纸串,一个在铃声结束后负责敲鼓,剩下那个手持一对小镲。
寻安视线停留在黄衣人抬着的红色花轿子上,侧面没有小窗,顶上披着流苏坠的红色布匹。
这群人眼神空洞,表情呆滞,像是机械地按照命令执行着固定的动作。
目送着他们脚步一致,没有任何停顿地一路走向村外。
寻安刚要离开叫薄昏他们出来,转身时余光却瞥见了对面的房屋的窗户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回过身,直直地对上一双充斥着复杂情绪的眼眸。
对方看见寻安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者好奇的神情,脸上是极不自然的笑容,非常僵硬,像是被无形的钩子吊起的笑容。
他的眼里有不安,有兴奋。
更多的,还是仿佛来自无尽深渊、污秽不堪的森然恶意。
寻安对此没有太大反应,礼尚往来地回了他一个淡然的笑,反而将对方的微笑假面击碎,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
对面平房的灯被熄灭,窗边站着的人影也隐没与黑暗之中。
“原来村子里还有其他人。”
寻安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直到敲锣打鼓摇铃声彻底听不真切后,才返身回去。
“刚才那是什么动静啊?”
得到可以说话的许可后,玉宝儿先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后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情况。
她旁边的银遥难得保持了沉默,但脸上的表情显然也对刚才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声响很是好奇。
“他们说的是祭祀的祝词。”
寻安望向村口的方向,“看样子他们应该往神山去了。”
玉宝儿哦了一声,觉得奇妙,“祭祀一般不都是白天吗?怎么他们反倒黑灯瞎火的时候去……大晚上的看得清路吗?”
薄昏看了一眼玉宝儿,觉得这人也没他想象中的愚笨,至少思考的方向没错。
她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寻安。
这些浩浩荡荡的人群,没有一个人手中是拿着照明用的东西。
去往神山的路多是密林,眼下月光浅淡,他们要如何在一片昏暗中看清脚下的路?
更何况他们还抬着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大红花轿。
寻安撑着头思索着。
银遥却觉得天色已晚,想调查什么也不方便,索性提议找一户人家借宿。
“等等。”
没走出两步,寻安就制止了银遥。
“干嘛?”
银遥抱着手,觉得自己和这些人气场不和,每次她一说个什么东西,总有人跳出来跟她唱反调。
“桐江村的村民有些古怪,最好不要和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玉宝儿疑惑,“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不等寻安将自己刚才经历的事情说出,银遥就鄙夷了一声。
“你们还真胆小,借个宿能出什么事。你们不去我去。”
银遥心直口快,说完又有点后悔。
本以为寻安他们会阻拦自己,结果她一直走出了近十米远,也没听见他们的声音。
心高气傲的银遥极好面子,话都放出去了,这个时候要是调转头回去,岂不是颜面尽失。
银遥为了自己的面子,脚步不停地离开,俏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空隙尽头。
寻安皱着眉叫了她两遍,但银遥似乎铁了心要走,充耳不闻,很快就看不见了人。
他算是仁至义尽了,银遥一心想要赶着去冒险,寻安想拦也拦不住。
“不管她了,我们去车上把睡袋和帐篷取出来,先在树林里将就一晚,等明天天亮了再进村看看情况。”
玉宝儿也不想在这里多呆,立马就答应了。
薄昏走在最后面,有一缕暗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没入指尖。
送走了一个讨人厌的家伙。
危险的目光落在寻安身边那个粘人精,薄昏半眯着眼。
这个家伙要不要也送走呢?
接近巷口的位置,玉宝儿瞧见了刚才想捡却被解回一巴掌拍开手的那个纸串。
“对了,为什么刚才不让我去捡这个黄纸啊?”
“因为那是给死人用的安魂符,且常用于女性死者,阴气很重,最好别碰。”
这也是让寻安奇怪的一个点。
祭祀山神,怎么会用上安魂符?
玉宝儿不明觉厉地点点头,虽然她不太能理解什么是安魂符,但是给死人用的倒的确是要少碰为妙。
她用星星眼看着寻安,心里对他的崇拜感又加深了几分。
离村口只有几步之遥,就在寻安要踏出桐江村的地界时,突然被身后的薄昏伸手拉住手腕,强行停下了步伐。
一旁的玉宝儿没人拉,径直地就要走出去,结果像是撞在了玻璃上。
嘭地一下撞得眼冒金星,玉宝儿捂着脑袋蹲在地上,抬头看向面前空无一物的村口。
“怎么回事?怎么出不去了?”
第42章 山神(3) 吃完这顿饭,才好上路啊……
寻安被薄昏拉进怀里,鼻尖萦绕着清淡的木香。
温热的触感让寻安有片刻的失神,等玉宝儿捂着头痛呼出声时才思绪拉回轨道,手腕一扭松开薄昏的手。
他抬手触摸村口的屏障,如石头般坚固。
“有点意思。”
玉宝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寻安的反应怎么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不应该是跟她一样慌乱不解吗?
大佬果然就是大佬。
“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玉宝儿心慌慌。
他们现在就三个人,自己派不上用场,那个叫解回的面具男看着人高马大的,基本跟个摆设似地,全靠寻安一个人carry全场。
寻安回身望去,不知何时每家每户的灯都暗了,只剩门前的灯笼还在散发着幽幽的烛光。
大门紧闭,窗帘像是要将空气也隔绝似地全部拉上。
一瞬间,桐江村像是悄无人烟的无人村,仅留宛若鬼火的幽灯随风摇曳。
“去那里看看。”
玉宝儿顺着寻安手指的方向看去,整个桐江村唯一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
位于桐江村的最后方,装修的风格都与其他的房屋不同,飞檐之下挂了一整排的大红灯笼。
也是村中为数不多的高楼。
“可那里亮着灯,应该是有村民在吧……不是说要避免和他们遇上吗?”
玉宝儿盯着那座楼房,看它就像是在深山老林里突然冒出来的精致楼宇,雕梁画栋,让人怀疑它是不是海市蜃楼或是妖精勾人的陷阱。
“它的房屋样貌与普通民房不同,像是庙宇祠堂的设计,很有可能是村里供奉山神的祠堂。”
寻安抬步向那边走去,薄昏毫无异议,紧随其后。
“眼下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玉宝儿语噎,扁扁嘴跟上。
她怎么觉得解回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敌意呢?
一路上无言地闷头赶路,寻安神识敏锐,自然是察觉到了黑暗中有人在悄悄注视着他们。
躲在窗帘后,隐藏在黑暗中。
用充满恶意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话说,那个银遥不会真的去村民家借宿了吧?都没看见她人了?”
玉宝儿向四周环视了一圈,除了他们三人,整个村子一点人气都没有。
现在每家每户都灭着灯,也不知道银遥是不是进了村民家。
约莫两三分钟后,特意加快了脚步的三人抵达了祠堂。
前门大开,站在外面都能一窥祠堂内部的底细。
正大门上挂写着“山神祠”三个赤金大字的木质匾额,门前柱一左一右刻着四字简言。
神威浩荡,福泽桐江。
入门后是一座威仪的山神铜像,面泛金光,长须飘飘,道袍披身,足有两米多高,双手合十,盘腿端坐在祠堂正中央的高台上。
神像周围燃着两指粗,三指长的红烛,旁边是供奉的瓜果糕点。
祠堂中央陈了一张铺着黄布的长桌,桌上整齐排列着先人的牌位,桌下是跪拜用的蒲团。
寻安确定里面没人后踏进祠堂,想了想还是反手将祠堂大门给关上了。
“今晚先在这里将就一下。”
他抬眸注视着山神像,接着微微蹙眉。
凡是受凡人供奉,铸造神像的神明,不管是铜像还是金像银像,神明都或多或少会在自己的神像中投下一缕灵力,算作是给信奉者的祝礼。
假设神山真的有所谓的山神,那他的神像应该有灵力,即使最后灵力消散了,也会有存在过的痕迹。
但寻安仔细端详了半天,也未在神像上找到有任何灵力残留过的迹象。
那就说明山神要么陨落了,要么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报纸上的报道又说桐江村只要祭祀祈愿,就能灵验,莫非是村民信口开河之言而已?
薄昏自然也看出了神像的端倪,伸手在寻安面前晃了晃,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他不好看。”
寻安被打断了思路,又不好在外人面前开口训斥他,只好瞪了他一眼。
“桐江村的村民对山神真的崇敬到骨子里了,自己村的祠堂不建,花那么多钱去修神祠。”
玉宝儿上下打量着山神像,啧啧称奇。
明明桐江村看上去也不怎么富裕的样子,却舍得花大价钱去修建祠堂。
“你靠着柱子休息一会吧,我们两个守夜。”
玉宝儿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就算醒着也干不了什么,就听话地跑去柱子下靠着闭目养神。
寻安走到陈列牌位的台前,发现最中间的牌位比其他的牌位都要更新一些,像是才做好没多久的牌位。
他走近一看,看见了一个意外的名字。
常黛萱。
“这里好像不是陈放的桐江村先祖的牌位。”
按理来说祠堂多是供奉先祖长辈的灵牌,并且牌位的书写格式也极为讲究,写错了一个字都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但寻安粗略地扫了一眼,发现这里供奉的灵位都写着的是“祀山神者”后面跟上亡者姓名。
薄昏拿起常黛萱的灵牌,翻看后面的诞辰与卒时。
“卒年十六岁。”
寻安看着牌位上的“祀山神者”,突然就知道为何桐江村能够祈愿成功了。
“这些逝者年龄全都不超过十六岁,而且卒年其实相差不了多久,只相隔了两三年不等。”
他抬眸看向山神像,扯出一抹冷笑。
“也不知桐江村民供奉的到底是神还是邪。”
薄昏闻言委屈巴巴,软下声音向寻安说:“邪也不全然代表恶,我就不会这样……\"
寻安瞧了一眼倚在柱子上酣然入梦的玉宝儿,回答薄昏:“那是你应该做的。”
“不然你还当什么神明。”
“对,寻安说的都对。”
薄昏自夸失败,垂着个脑袋。
祠堂里的线索也就只有牌位了,寻安在祠堂中来回踱步。
“你留下来看着她,我出去逛一圈。”
薄昏当即就想拒绝,被寻安横了一眼后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只好应下。
寻安直接闪身离开祠堂,独留薄昏像个被遗弃的大型犬,静静地杵在原地。
“唉,寻安哥哥呢?”
玉宝儿突然身子一颤,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发现寻安不见了。
薄昏盯着大门的方向,理都不带理玉宝儿,完全充耳不闻。
“……解回哥哥,你没事吧?”
玉宝儿总觉得现在的解回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极其危险的气场,不是生人勿进,而是万径人踪灭的恐怖。
她默默地闭上了嘴,往边上又挪了挪屁股,
祠堂的大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打开,薄昏皱着眉。
开门之人并不是他所期待的那个人。
“银遥?”
玉宝儿惊讶地看着推门进来的人,正是不久前说要自己去村民家借宿的银遥。
她看上去似乎很惊恐,脸上满是不知是被吓还是跑出来的汗。
银遥喘着粗气,一进来就反手将门关上,靠着大门下滑蹲在地上。
“那,那些村民,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