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吧、跑吧
上帝已远离此地
宇宙还活着,群星也在低语
但人类,彻底死去”
温朝低低的声音,梦呓一般念着这首诗,不知为何,这首不长的短诗让海梦悠莫名地脊背发麻。
温朝平静道:“这首诗,是海戒寒的绝笔。”
绝笔?!
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的时间,他没想过海戒寒还活着的可能性,但忽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他的声音都有些发硬:“什么时候的事。”
“2130年,我们都以为你牺牲在银河之心战役的那一年。林钟石把你的披风送回来之后,海院长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好几天,我们怕他出什么事,喊了几个实验室的男生过来,狠狠撞开了门。”
“他……”海梦悠想问,却又有些迟疑。
“他没事。”温朝的声音格外冷静,“当时我也在场,他背着大门,面向窗户靠在桌子上,似乎盯着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我开口喊他,还没说出一个字,海院长摆了摆手,让我们出去。”
第二天,北京时间清晨七点半,BBC、CNN、NHK等等,同时被一个信号劫持,画面上,海戒寒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声称自己发现了终极“命运”。
“命运?”
海梦悠蹙起眉,在他印象里,他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科学至上主义,根本不会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是,命运。一台据说能预言所有事件,消除任何意外的超级计算机。”温朝说,“他当然知道,不会有人相信他,于是他当着全世界的面,用‘命运’做出了第一个预言——”
“三天之后,太阳熵寂。”
屋子里诡异地沉默片刻。
宣布完这个消息,信号中断,海戒寒在世界上彻底消失——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所说的“命运”究竟是不是真的。
南欧塌陷之后,反科学的热情本来就与日俱增,银河之心战役后,科学家的公信力几乎降到最低。再加上海戒寒这番没头没尾的话,科学家被彻底打成了疯子,各路专家、神父纷纷出来质疑。
直到三天后,一直怒嚎着抛散射爆的太阳,忽然哑火。
它变得又大又黯淡,当时是六月,北京的夏天居然需要供暖。
原本还有几十亿寿命的太阳,迅速进入寂灭,和“命运”的预言一模一样。
人们开始疯了一样地找他,东联科学院、故乡、挚友家中、避难营,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谁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一时间什么传言都有,有人说他已经被东联扣押起来,有人说他早被洲盟间谍暗杀,还有人说他在调查南欧塌陷坑的时候,失足跌了下去。
“后来呢。”海梦悠问。
“第一发现人,也是我。”温朝把一缕碎发别至耳后,稳了稳自己的情绪,“你知道的,我是海院长带起来的学生。他走之后,我们几个学生约好了,每天按时打扫他的办公室,他什么时候回来了,什么时候就能直接用。”
“那天早上,我一打开门,就感觉到有些异样。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空空的房间里,挤满了看不见的‘东西’,正在监视着我一样。我心里堵得慌,直接推开了窗户,忽然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张纸,上面誊写的东西也很好笑,是……如何用CERN的大型强子对撞机制造一个微型黑洞。”
身为一名物理学家,海梦悠立即摇头:“在CERN的能级水平下,这不可能。即使可能,造出来的黑洞尺度小的难以观察,对宏观世界的影响……恐怕连肥皂泡都不如,就会立即蒸发了。”
“直径是10的负18次方。”温朝说,“你父亲的答案。”
她拿手指划过杯沿,“我看完答案,忽然起了一阵风,大门哐一声关上,然后,我就在门的背后,发现了这首绝笔。”
“‘我走了,科学是我最后的葬身地’。这是他写在诗后的最后一句。”
海梦悠心中沉闷,他抱着根本没动过的短路炸弹鸡尾酒,沉默了好一会。
他竭力把自己从情绪中抽离,聚焦在具体的议题上:“我想不通,CERN的微型黑洞和命运有什么关联。”
“我也没想通。包括后来,我在冷星科学院,无数次想分析‘命运’的核心算法,都没有成功。”
“——后来,海院长走之后,诺恩斯公司声称,你父亲早把‘命运’卖给了他们,‘命运’算出的最终解决方案是,太空移民。当时,诺恩斯借着你父亲的事,百般鼓吹命运大移民计划,打出的口号是——‘让命运打破命运’。”
海梦悠怎么听怎么觉得漏洞百出。
首先,海戒寒根本不是会和商业公司合作的人;其次,如果真有“命运”这个项目,一定是国防、甚至命运共同体级别的东西,怎么可能会绕过政府随便商业化;更不会因为这件事,让诺恩斯经手移民计划。
“尤利亚卿……我是真的对不起你。”温夕又开始絮絮说话,她不停重复着我能力不够,是我让夜歌者变成这样,真的对不起。
海梦悠低下头:“你带她去休息一下吧,或者用醒脑数据流冲刷一下她的神经织网。”
“不,不需要。”
韩清曙站在门口,他先朝着海梦悠敬了一礼:“夜歌者号应天剑研究院首席工程师韩清曙,向舰长报道!”
海梦悠轻轻颔首,示意他进来。
韩清曙边大步走来边说,“她只是太累了——你离开以来,她这个老酒鬼,居然一杯都没碰过酒,满心都是夜歌者号。”
他在温夕旁边坐下:“你走之后,夜歌者号发生的事情,我来告诉你们。”
韩清曙从左手腕拉开个人平板,接入屋里的音响。一阵震耳欲聋的噪音轰然传了出来,温夕听了个开头,就被闹得烦躁:“这不是一堆噪声么?”
海梦悠倒是听出了些端倪。
这些底噪中隐藏了不少鼓动,像是某种变形了的鼓点,又像是巨人的心跳,空旷、深邃,每一声,都像打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问:“……宇宙监听?”
其实,所有的天体都在源源不断地发射射电波,很多射电天文学家不仅采用射电望远镜“看”,也会采用传统的“听”,只不过听射电波太过于枯燥乏味、又很难出成果,现在基本都是计算机在处理,几乎见不到这种“听”的方式了。
“对。这是我们打算登陆01832号备选行星时的宇宙监听信号。”他切到了下一段录音,“这是我们登陆02347号的宇宙监听信号。”
温朝被噪音闹的要命:“这不是一模一样么!”
海梦悠却蓦然抬头:“两个行星距离多远?”
每颗星星的电磁波,就像星星的“指纹”一样,本该是不一样的。但这两段录音,居然分毫未差!
他推测,是不是两颗星星距离太近,监听上出现了失误,否则应该不会出现一模一样的电磁波。
“1.08亿公里。”韩清曙说,“我确定,信号源没有弄错。因为我们发现这个之后,下一次登陆前,又听到了同样的信号。”
“不仅下一次。”韩清曙把密密麻麻的星图投射在空中,“每次只要这段信号出现,我们就在星图上做好标记,所以……”
整个星图熠熠生辉,每颗星星都在发光。
“这个信号跟了我们一路,出现在了我们遇到的每一颗恒星、星星、甚至陨石上。”
“你知道这感觉像什么吗?”韩清曙自嘲道,“你走在人群中,所有人都相互传递着同一句话,看着你,嘲笑你,但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
温朝:“这消息究竟是什么?”
“我们有位研究过苏美尔语的语言学家从冬眠里醒来,他说这条消息的语言结构和苏美尔语很像,他半推算半猜测,把这句话破解了出来。”
韩清曙沉默片刻,方才开口:“‘人类扼杀星系,囚禁恒星,他们不配登陆’!”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
温朝忽然想起那首诗中的一句:“‘聚变和辐射,是群星思考的回音’……难道,群星真的会说悄悄话么?”
海梦悠安静地垂着眼睫,极轻地笑了笑:“群星都能说悄悄话了,温院长下一步是要信上帝么?”
温朝有些尴尬地假咳一声。
他话锋一转:“再说了,就算是,人类现在也登陆冷星了,这说明,群星说的不对!”
一瞬间,韩清曙活像被人有力地扶了一把——主心骨,真的回来了。
韩清曙的表情缓和不少:“您说得对。我们的确太容易悲观放弃了。当时,信息一解出来,大部分舰员对寻找到宜居行星这件事彻底失望,我们开会商量了一下,打算返航。结果在路上,我们发现了一个信号,和所有的射电信号都不一样,固定频率、固定波长,不停顽强发送的、用最简单的摩斯码就能解出来的信号。”
“‘Hope0001’。”
海梦悠心中一紧。
“我们是跟着这个信号来的冷星。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整个星球都是Hope或者你建的,这种四层硅晶体驱动结构,神经织网……很明显是夜歌者号的子任务。登陆后,我们还组织人手找过你和Hope,可我们谁也没找到。”
“后面的事情你们估计也猜得到,我们就慢慢搞到身份,住下来,有些人还潜入了诺恩斯里面。也正是这些潜入的人告诉我——旋穹附近出现了奇怪的光球,我和温夕打算亲自去现场看一看,然后那一天,遇见了你——”
他的话忽然停住了,警报声忽然在屋内响起!
整个房间黄光频闪。红心邵仙兑读佳
这是情绪量表警告,房间中只要有人情绪量表低于30,房间四壁就会立即亮起频闪,并在系统内报警,如果这个人的情绪量表低于20,马上会有诺恩斯机器人上门回收他。
温朝立即翻看自己的左手腕,报出情绪量表值:“40。”
韩清曙:“50。”
海梦悠的情绪量表一直极其稳定,那么很显然,引起报警的只剩下了——
“温夕,温夕!”
温朝拼命摇了她几次,她絮絮叨叨,好像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之中。
“让一让。”
海梦悠迅速弄来了几支大剂量18肽,静|脉|推|注进去,可温夕的情绪量表就像上了滑坡一样,不停往下降,房间里频闪的报警光已经开始由黄转红,这意味着,她快要接近20警戒线。
“我现在带她去找影响者。”温朝腾地站起,“我知道半小时车程内有一个,如果开得快,还能赶在降到20前到!”
海梦悠迅速说:“我来开车。”
众人七手八脚将温夕往门口抬,刚到门口,只听叮咚一声——门铃正巧在这时候响起!
三个人面面相觑,快深夜了,谁会在这时候上门?
全息投影门禁比较贵,温朝并没有装,海梦悠上前一步,拉开了门。
江亦愁站在门外的冷风里,鼻尖都冻得有些微红。
第25章 梦火 他插着兜,站在绚烂的梦火下等他……
“我……”江亦愁眼神游移,他偏过脸,第一时间避开了目光接触,“我来还伞。”
“你留着吧。”海梦悠沉着脸打算关门,门却被拉住了。
“对不起。”
江亦愁的脸近在咫尺,连他浓密微翘的睫毛都看得清楚。
他以腕骨抵住门,认真地盯住海梦悠的眼睛:“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情绪不对,应该向你道歉。”
“随便你。我现在赶时间。”
海梦悠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是个影响者,对吧?”
“是。”
江亦愁刚轻点头,大门立即打开,海梦悠站在安宁的灯光中:“进来。”
一见屋内频闪的光芒,江亦愁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警报光已经由橙接近红,这人的情绪量表快要逼近20极限值了。
他立即问:“有钢琴么?”
“这、琴……”温朝迅速道,“口琴行么……”
说完,她打算折身去找。
江亦愁低叹一声:“不必了。”
他凌空抬手,一架三角钢琴平地而起。
温朝来不及感叹,急忙将温夕仔细靠在钢琴侧。
长而白净的手触上琴键,江亦愁随手试了几个音,涟漪般的音符从他指下流淌而下。
他坐正身子,手指悬停在琴键上:“你们可以出去等。”
温朝关心自己的妹妹,海梦悠没见过影响者开笼,半是担忧半是好奇,老韩见大家不动,他也不好意思自己出去,最后,谁都没动。
江亦愁提腕,简单的第一个乐句,好像冰凉的月光,洒进人心里。
第二个乐句,整个屋子都被纯黑的硅晶体团聚,地面和钢琴瞬间开始异变,眨眼间,地面已变成了宁静翻涌着的大海,绚丽的、妖冶的花,大朵大朵绽放在钢琴上。
“温夕的共感笼居然不是兵器库。”老韩悄悄嘀咕一句。
海梦悠觉得奇怪:“影响者的共感笼,是别人的情绪么?”
温朝点头,以极小的声音说:“对。影响者是禁止用自己的情绪来做共感笼的。”
她和海梦悠解释,影响者会和被治疗者同步神经活动,简单来说,现在的江亦愁,不过是个“壳”,温夕的负面情绪流入他的神经织网,再由他转化成积极的、正向的共感笼,起到精神疗愈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