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常常收不齐。
真是一把辛酸泪。
学子们悔青了肠子。
想来想去,都怪那个辣鸡院长,不曾明说,让他们怠慢了崔先生的课。
诗会是件雅事。
院长本意是在演武场办,那里长宽各一百八十丈,地界开阔,容得下整座书院的学生。
学子们不干,他们嫌演武场粗陋,有辱崔护声名。
他们踏遍有大半座不择城之大的书院,看中占地数十顷的芙蓉池旁边一处空地。
其位于芙蓉池凹陷处,又有长廊相围,形成一处闭合场地,学生春秋常去踏青散心。定好后,时间紧迫,他们也不拖延,挽起袖子,亲自把数千条桌案搬了过去。
有人附庸风雅,想搞个曲水流觞。
被同伴拍了回去:“芙蓉池那么大,你让酒杯飘到哪儿去?别没风雅成,反而被湖里锦鲤一口吞了,酿成一场满湖飘鱼肚皮的惨剧。”
书院学生万余人,最近查得严,光是在那块场地临时拦起的门口一一盘查身份查明进去便花费一上午的辰光。
执事见厚重名册里最后一个名字也被勾上,合上名册来到院长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院长微微点头,神色不变。
江景行与谢容皎同时收到院长一束传音“人数已齐。”
谢容皎默念法诀,丹田处有一团金红血液,如遮在层云后的初生朝阳,隐隐约约透出光泽粲然。
当日他一眼认出卫娘子身上魔气,本是以他境界做不到的事。
凤凰有一双眼,可破世间一切障眼法。
凤凰为其留下凤凰血遗泽其养子谢离,在谢家嫡脉中世代相传,这门凤凰神目的神通自然与凤凰血一同被传承下去。
因凤凰神目,谢容皎眼力远敏锐于同阶修行者,当时见到卫南时便觉她身上有令人不太舒服的气息,开凤凰神目仔细一看方知是魔气。
学子虽素日里有惯来一道交游的小团体,百人品评终究太多,一时半会儿凑不齐人数,游走在他们中间的江景行与谢容皎两人收到许多热情邀请。
“别别别,多谢兄台盛情相邀,可惜我实在不适合这题目。”江景行刚婉拒他身后学子的诚意相邀,迎头对上前面学子盼望眼神,他推心置腹:
“不止是写诗要真情实感,力求动人,避免空中楼阁之虚幻。品诗也是如此,否则如何论得出高下好坏?兄台你看看我容貌天资,当世无双,哪有什么好愁的?妄加品评岂不是有辱兄台大作?”
不知学子头一次见这样不要脸的人,惊呆在原处,还是被他一捧,飘飘然无心他顾,总之是没继续拉他过去。
江景行每遇个来拉人的,就搬出同样一套说辞,累得他唇舌发烧,唾沫耗尽。
另一边的谢容皎要轻松得多。
他对着不知第几个想邀他品评的人直接说:“对不住,我没看过几则诗篇,识不出好坏。”
大约是惜字如金远比花言巧语更有说服力,谢容皎直来直往,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学子呐呐无言。
时人看中容貌,虽不至于到以美丑断英雄的程度但学子想当然以为,眼前少年容貌如锦绣铺陈,金玉生光,腹中也理应不是空无一物才对。
崔护得知规则时颇为不满:“半个时辰那么短的时间,看得完吗?”
“不能给他们太多的时间。”院长斩钉截铁,“否则就该打起来了,到时候万人混战,你我也分不开。”
言之有理,崔护想了想,没反驳。
第9章 贴心的魔修
谢容皎将场地逛了个遍,确认所有人都扫过一圈后,按着作痛的额头吁了一声,心想这魔修挺能藏。
他寻着江景行所在方向走去,传音道:“师父可有发现?”
一个“没”字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
江景行也奇怪:“没道理啊,我刚刚起了卦,用神官鬼在初爻,就是说在我们身边,而且日月冲克,回天乏术,谁也救不了他,要很快完蛋了。就算是东荒部首或者西荒摩罗亲至,瞒过我的眼睛,他们不至于死那么快吧?”
谢容皎揉了揉眉心:“师父——”
“啊?”
“我以为那么多卦后,你应了然于心。”
“了然于心什么?我是个神算子这件事吗?”
“不是,是你亲自摇的卦多半不准。”
顾念着师徒情分,谢容皎很客气地把十有八九换成了多半。
百人评选的结果已然出来。
“劝酒樽前又一轮,惘然不信已旧游。月小青衫共寒暑,花吹冠发换春秋。绿鬓朱颜曾宿处,皱面苍头属客流。”崔护对着诗文原稿念到一半,十分不给面子,“强作抒情,拿数十年后的皱面苍头来伤感,虚得很了,谁知道你数十年活没活着?是修行有成容貌不变还是老得掉光牙。”
与崔护交好的一位先生打圆场:“听口吻是个将毕业的学子写的,眼下毕业在即,倒也应景。”
院长忍笑:“来来来,崔老看看这篇换个心情。”
“马蹄疾踏花如雨,醉里扬鞭犹不足。今我飘零似旧花,春风何故扬满路?”不看还好,一看崔护更来气,吹胡子瞪眼:
“什么矫揉造作,强作伤感。立意择词意象乱七八槽,他们是专程选出来气我的吗?”
院长刚尴尬附和说完:“是是是,一届不如一届。”
便听那位与崔护交好的先生笑道:“他们这个年纪,哪有值得愁的事情?是愁中意的娘子郎君没理会他们拳拳情意,愁功课太多先生死板不变通,不知期末要挂几科,亦或是愁好吃的食肆排队太多?得怪你啊,题目没起好。”
崔护哼了一声,似颇有不忿之意。
零散在各处的学子也搞不明白。
有人问一位青年,语气谦恭:“依沈师兄高见,崔先生怎会起这样一个题目?可不符崔先生风格啊。”
论愁一题不像是少年得意,剑道高绝,狂处敢“呼来明月问经年”的崔护手笔,反像是北周朝廷里郁郁不得志的老儒所喜。
不择书院的学生,个个性情高傲,谁也不服谁。
但如他们敬佩崔护一样,他们皆认为被称作沈师兄的青年的话,无论对错,当得上高见两字。
沈溪温言笑道,“我亦不知。不过人生大抵是先知愁,后知乐吧。”
学子赞叹不已,趁着崔护点评的空隙,掀起一场愁乐之争。
台上崔护念到沈溪诗作,眉头平了几许。
那副字笔墨淋漓,撇捺转折间如出鞘利剑,剑尖直指,剑气森森,其余则如剑在鞘中,藏锋不发,唯有剑意圆融于鞘外。收放合宜,像是部剑谱,想来写字人在剑道上造诣不浅。
“既有暖裘免冻馁,何故见君难眉开?
暮春晚秋多寂寂,蹉跎花月又一回。
直待洛城尽花开,春风马蹄应得意?
难与佳人执手看,马蹄声声催游子。
不如无风无月夜,暂借明烛乐夜游?
君不知人生愁千斗。
千斗万斛最无关,伤春悲秋离别绪。
阴晴圆缺万年同,大江古今流。
未伤此身如蜉蝣,回首山河多迟暮。
珠玑辞笔曾锦绣,高楼吴钩少年谋。
怎堪满腹牢骚语,愤世一白头?
银汉长悬日长留,此生不休愁不休。”
谢容皎见了心中一动,在春风里想起与沈溪交手时的春风剑来。
世间为人,总要先知苦,后知乐。
世上练剑,总要先知收,后知放。
沈溪大概如是。
他好友赞叹道:“以问答形式,由浅至深,上半首不过写伤春悲秋离别绪,只是寻常。下半首却包容古今,写尽愁滋味。不愧是沈溪,好大气魄。”
崔护嗤了一声:“矮子中拔高个。”
万余学子,沈溪最得院长青眼,列入门墙被其亲自教导,院长不免要为爱徒说两句公道话:“阿溪他主修剑,诗之一道不过爱好,入不得崔老法眼。”
毫无疑问,沈溪这篇夺魁。
崔护板着一张脸宣布结果,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子羞愧不已,一个个似鹌鹑低下头去,万余人的规模,场面异常壮观。
不知道的怕要陶醉于他们对师长的敬爱当中。
谢容皎这些天不好过。
没魔修消息的日子已是难熬,更令人绝望的是书院先生。
指望江景行写作业是不可能的。
谢容皎好歹残存着一两分世家重礼的影子,提起笔把江景行该写的作业全填满了。
十分的尊师重道。
先生深受感动,为表心意,每次见到两份一模一样的作业必要把谢容皎喊过去训一顿。
江景行也深受感动,为表心意,挽起袖子提起笔抄起他这辈子都没写过的作业。
但是挨训的还是谢容皎。
江景行欲为其背锅时,先生通常一声冷笑“你?”
接着痛心疾首“你看看你自己像是愿意抄作业的样子吗?”
可见先生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洞彻江景行那张青葱年少外皮下的腐朽内在。
学舍中有专供先生休息的燕居处,谢容皎站在教修行与积累灵力的先生面前,内心平静无波。
当他打算用“嗯啊哦”万能三字诀敷衍过去,听到先生恨铁不成钢:
“你看看别人的修行札记,感悟心得!最敷衍的也给我仔仔细细写了灵力流到那条经脉,有滞涩之感,灵力按哪个线路运转,事倍功半。你呢?你写的是什么?”
他翻翻拣拣出一本册子一甩,手指使劲戳着因寥寥几个字显得稀疏得可怜的页面:“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修行中累积灵力是最艰深晦涩的水磨功法,倘若一个不慎灵力走串了经脉,或者运转的灵力这里多点那里少点分配不均皆是很要命的事情。
轻则请假两天卧床休养,重则走火入魔从此全瘫修为全废。
明师可贵之处,未尝不是因为他们能以过来人的角度,为学生提供最适合他们的修行之法。
因此这修行札记,最顽劣的学生也不敢随便乱写,糊弄了事。
先生怒道:“若修行者人人像你这样,我九州早该被北荒踏平了,我坟头草怕是都收割过两轮。”
九州该不该被北荒踏平不知道,书院先生神鬼不忌是真的。
谢容皎茫然无辜:“可没什么能写的啊?不就是打坐调息,灵力运转一个大周天,修为增长水到渠成?”
先生对谢容皎的印象其实不是很深,毕竟在一个班的刺头学生里,他算是令人省心的。
至少不爱说话。
他闻言重新把谢容皎从头打量到尾。
骨龄没满二十,已是小乘的修为。
不知道圣人在他这个年纪,有没有到小乘?
行吧,自从一个剑术很差没前途的沈溪以后,又来了个涨修为水到渠成如吃饭喝水的。
这大概就是天才的世界吧,先生面无表情想。
他一阵心累,挥手示意谢容皎快滚,踱步至门外,嘟囔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管个球学生,自求多福吧。
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当年那样洒脱,“呼来明月问经年”的崔老会春风论愁。
还不是这群小兔崽子逼的。
银汉长悬日长留,此生不休愁不休。
沈溪说得真有道理。
都怪那个骗他过来教书的辣鸡院长。
辣鸡院长又向两人发了传讯符。
这次是真真切切有了魔修的消息
“有个临近毕业的学生叫贺荃。半月前她母亲病得不轻,贺荃请假回家。一旬后她母亲病情好转,贺荃回学院,将从她母亲口中得来的一事告知教她修行的先生。那位先生一听之下觉着事态严重,又告知给了我。”
如今四月,已逐步入夏,修行者不惧寒暑,院长居所中有阵法加持,也始终保持温度怡人。
但他还是喜欢呆在流水亭中,冰镇的梅子酪饮冒出丝丝白气,从底下池塘新摘的莲蓬鲜嫩可人。
有了消息,院长吃起莲子都觉香甜许多:“贺荃她家乡临近阳城,约四年前,有魔修来其地,要求每年上供三个青壮活人,不拘男女。若是走漏消息便屠镇。那一镇子的人真被吓住,老老实实供奉了三年,估摸怕贺荃听闻后走漏消息,瞒得严严实实。
“不想第四年魔修狮子大开口,要十个青壮人口。先前大多是骗来镇子里落脚的外乡人,镇子不大,每年有三四个已不容易,十个人必动镇子中的住民,谁家愿意?便炸翻了锅。贺荃她母亲也惶惶不安,让贺荃觉察到不对,把这件事给套了出来。”
院长讲话间,江景行剥好了一碟莲子,推给谢容皎:“是魔修,应该还是血统比较纯正的高等魔族。”
荒人先祖是由天地浊气而生,好比女娲捏出来的人美丑高矮各不相同,九州中谢容皎十八小乘,更多却是无修行根骨的普通人,荒人也有资质之分。
甚至是最凭血统吃饭的种族。
九州称有修行根骨的荒人叫魔修,魔修中血统最纯正的,只要不突生什么意外,捱着时间修行也能到天人境。
东荒部首,西荒摩罗,俱是这样的天资。
“一下子要那么多活人,是要晋阶。”江景行曾深入北荒数年的时间,论起对魔修的了解,九州没几个人比得过他。
“魔修成就由血脉论。低等的魔修仅能吸收浊气死气等芜杂之气,不必用活人做祭品。高等魔修才需要活人体内的生气与他体内的死气相平衡,形成循环生生不息,否则没法晋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