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缱雪点头:“好。”
目睹完全部对话的其余三人表示,谢刃是真的吃错了药吧,怎么肉麻兮兮的。璃焕侧头小声从牙缝里挤字:“我觉得这不像面对债主的态度啊,撒娇打滚要鼓励,真想表忠心,难道不该‘咣咣咣’磕头发誓,让风兄尽管放心,保证自己一定会砍破天地?”
墨驰分析:“那可能他还没有完全被债务吞噬理智,尊严尚存。”
何归:“……”
傍晚时分,谢刃仍拿着一根小棍,在沙滩上不停写写画画。风缱雪取出一条披风,上前替他裹在身上:“如何?”
“我不能控制住烈火焚烧的范围。”谢刃拉着人坐在自己身边,“不过假如我不用红莲烈焰,只剥离出灵火去焚烧封印,就不会点燃整个世界。”
风缱雪提醒:“但你学艺不精。”上回虽说成功剥离了灵火,可那只是用来逼出鲛女体内的九婴,与焚毁整片天地的灭世封印相比,难度相差何止千百倍。
谢刃道:“试一试总无妨,就像璃焕说的,闲着也是闲着。而且你要是愿意多夸我两句,说不定我还能多点进步,咱们就真的出去了。”说后半句话时,他磨磨蹭蹭地凑过来,将下巴强行搭上对方肩头,“累了,歇会儿。”
风缱雪反手兜住他的头:“若我夸完,你却没做到呢?”
谢刃耍赖,那我也努力过了。
风缱雪道:“可我想出去好好睡一觉。”
谢刃稍微顿了顿,坐直。
风缱雪和他对视:“我不想待在这幅图里,你带我出去。”
谢刃深吸一口气:“好,我带你出去。”
要命了。
谢小公子心想,我是被下蛊了还是怎么着。
明知道对方的修为要强过自己千百倍,但被那双眼睛一盯,就满脑子只剩下保护欲,堂堂琼玉上仙,竟然需要自己的保护,这世间还有没有天理。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窃喜,便张开手问:“要不要过来睡会儿?”
风缱雪拒绝:“我不困。”
“不困也得睡,你肩上的伤还没好,要多休息。”谢刃将披风裹回他身上。
风缱雪微微仰着下巴,让他整理系带,眼底却突兀地闯入一片黑雾!
“九婴!”
“九婴!”
水妖也觉察出异样,在第一时间便赶着鲛群躲回汪洋。墨驰几人齐齐拔剑出鞘,璃焕挡在天无际身前,警惕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两个人,一个是红衣鲛男,另一个则是他的新婚妻子——或者说是被九婴重新占据的新婚妻子。
谢刃手握逍遥剑:“鲛女费尽力气挣脱我们,要回去找她的相公,却不料又被附身一回,此等窝囊无用的男人,真不知嫁来何用。”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红衣鲛自然也能听得到,只见他面部肌肉僵硬地动了几下,像是硬生生将脏话咽了回去。
“喂!”谢刃索性用剑指着红衣鲛,“你先前还说那颗鬼头丑得令人作呕,现在却能容他躲在你媳妇的肚子里,还是不是男人了?”
红衣鲛看了眼身边的九婴,依旧没有说话。谢刃侧头轻声:“他会不会是被九婴威胁了?”
风缱雪道:“尽量留命,留不住就杀。”
谢刃嘴角一扬:“我知道,我不能受伤。”在你心里,我最重要。
九婴身后依旧悬浮着那把巨大的灭世剑,不过组成猛兽的煞气却淡了许多,剑痕处的红莲印记也未完全散去,看来上回的确被伤得不轻。谢刃手腕一转,逍遥剑上再度燃起熊熊烈焰:“怎么,还想再试一次?我怕你这破剑会碎!”
话音刚落,剑身上的野兽便被激得怒咆,却被九婴抬手制止。他直直地看着谢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烛照!”
谢刃摇头:“就算你们爷俩曾被神剑先后砍飞,也不能见谁都叫烛照,我这把剑可比烛照厉害多了,是你爷爷倾家荡产……算了,我不想要你这恶心儿子,还是不占便宜了。”
“花言巧语!”九婴狠狠攥住身侧的灭世剑柄,“杀了他们!”
野兽再度俯冲跃下!
在脱离剑身的刹那,它的身体骤然膨胀,煞气也重新聚成浓黑的雾。风缱雪看出端倪,提醒众人:“是九婴。”
灭世剑受损,九婴便将自己的煞气送入剑身,催动野兽重新变得强大,换言之,他现在已与妖剑融为一体。谢刃推开风缱雪,自己挥剑扬出烈火,呼啸劈向半空!璃焕与墨驰也攻了上去,一直未动的红衣鲛见状,突然反手一挥,沙滩下也不知弹出了什么机关,扬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沙泥,逼得两人不得不退后。而红衣鲛的动作还没有停止,他不断掀起沙滩与巨浪,墨驰擦了把脸上的泥浆,惊问:“他哪来的这本事?”
墨驰道:“整张鲛绡图都是他织的,自然知道何处有机关,管他,先将人绑了再说!”
两人便又攻了上去。但绑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绑,红衣鲛不知信了九婴什么鬼话,变得双眼充满仇恨,跟个傻子似的,只一门心思地兴风作浪,压根听不进人言,璃焕与墨驰吃了不少风浪压顶的亏。而另一头,谢刃的红莲烈焰虽能气势汹汹照亮半边天,却始终找不到当初那神之一剑的手感,半天没能打断妖剑,反而险些被野兽掀翻在地,他踉跄几步一剑插入沙滩,抬头看时,风缱雪已经与九婴战在了一起,身后跟着老熟机甲铁虎兽,跑出轰轰气势!
风缱雪一剑砍退九婴:“点燃它!”
谢刃心领神会,抬手扬起火海,将铁虎兽变成了火虎兽!
两只野兽在半空缠斗不休,怨气与火光交织,冒出滚滚浓烟。天无际坐在树下,想去帮忙,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何归压住他的肩膀,劝道:“天道长养伤要紧,为鲛族与修士讨公道的事,交给我们便好。”
他所佩长剑名曰红蟒,倒是与不走正道的血鹫崖一个路子。璃焕与墨驰正被红衣鲛缠得身心俱疲,此番得了帮手,总算能松一口气。但另外两人就没这么轻松了,寻常的红莲烈焰根本制不住上古妖邪,风缱雪眼看谢刃要吃亏,便幻出花索将他拉回自己身边,问:“上一次是怎么引燃天地的?”
“……那时你受伤了,我急。”
“非要我受伤吗?”
“别!”
谢刃一把攥住风缱雪,又双眼赤红挥出滔天一剑!灭世妖兽虽被逼得松开利爪,放走了嘴边的铁虎兽,身体却只是稍微变淡一瞬,几乎未受到任何伤害,而九婴则是一直站在半空,手握妖剑,用俯视的姿态看着这一切,就如同所有人都是蝼蚁,等着被他宣判命运。
风缱雪安慰:“不必在意,也不必被他干扰心神。”
谢刃扣紧掌心,在漫天火光与巨浪中看着眼前人:“嗯。”
风缱雪道:“那么多页《静心悟道经》,总不能真的只背给我一人听。”
谢刃紧紧闭上双眼,静心回忆前日那劈天裂地的一剑,隐匿在血脉深处的烈焰是如何被唤醒,又是如何贯满整把逍遥剑,他胸口起伏着,手也不自觉握得死紧,风缱雪被他捏得几乎手骨错位,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铁虎兽已经被打倒,灭世妖兽也再一次蓄势待发地瞄准了这头,便叹了口气:“谢刃。”
谢刃睁开眼睛,却见风缱雪整个人都俯身过来,而后侧脸就传来一下微凉触感。
他的大脑“轰”一声,不可置信地懵了。
而裹着怨气妖兽正在张开利齿冲向两人!
风缱雪自然能感受到身后的危险,却静静坐着没动,谢刃看着即将落在他头上的利爪,瞳孔猛地紧缩,一把揽过那纤细腰肢,将人带到自己身侧,另一手拼尽全力一砍!
烈焰似巨浪盖向妖兽,幻出红莲将其牢牢包裹在内!痛苦的嘶吼声响彻整片海滩,它腾空跃起,想要躲回剑身,九婴惊惧地看着朝自己扑来的火球,脚下连连后退。谢刃趁机又挥出一剑,灵火霎时如银河横贯长空,在那里撕开了一道赤红色的缝隙!
风缱雪道:“杀了九婴。”
谢刃将人放在沙滩上坐好,自己提剑站起来,抬头看着夜空中的不灭火海。
“好,你等着,我去杀了九婴。”
第53章
烈火熊熊燃烧着!
何归与璃焕合力对抗红衣鲛,墨驰则是拖起天无际,离开了正在不断坍塌的海滩。
在天被划出裂口后,这最后一重世界终于也要消失了,狂浪卷起白沙与礁石,再一起奔涌流往虚无的时空,巨大的旋涡似乎要卷尽一切,璃焕对墨驰道:“你护好天道长,我与何宗主去帮阿刃!”
墨驰点头,举目望去,灵火不断在墨蓝的天空上蔓延,将裂缝处勾勒出一道细细的金边,真似骄阳烈日即将撕裂黑暗混沌。
被红莲烈焰焚伤的灭世妖兽已经伏回剑身,而那些裂痕也再度透出即将熔断的纹路,剑柄被煅烧成暗红,九婴不得不松开手,透过鲛女的双眼,充满仇恨地看着眼前这位千年前的老对手,看着他手中那把虽变了模样、却依旧燃满熟悉火光的长剑:“烛照。”
“你说是就是吧。”谢刃懒得与他多言,“识相的,就自己滚出来。”
他手中的烈焰不灭,灭世剑上的烈焰便也不会灭,蜷缩的妖兽不断发出痛苦呜咽,终于受不了灼烫炙烤,主动离开了剑身。谢刃正欲将其收拾干净,一条赤红巨蟒却突然从后头蹿出来,张开毒牙将妖兽吞吃入腹,再一眨眼,又已迅速回归剑身——何归的红蟒剑身。
谢刃眉头一皱。
璃焕也吃惊:“何宗主,你怎么也……剑饲妖兽?”
“饲十几年了,我家总走偏门,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何归理亏,只能握紧长剑无事发生,“它最近饿惨了,方才感应到有落魄煞气,我想拉也拉不住。诸位行行好,就当没看到吧,否则消息传出去,那群白胡子老头又要到血鹫崖闹事。”
璃焕暗自摇头,不过此时也不是讲道理的时候,眼看谢刃已经追上了九婴,便也拉着何归一道上前帮忙。
九婴虽说失去了灭世妖兽,但剑身仍可替他抵挡一二,而此时红衣鲛也赶了过来,他独自设计出了这张鲛绡图,对其中关窍极为了解,红色长袖一扬,便又打开一道暗门,从中冲出数百曜雀帝君的人偶!
空中一片混乱,红衣鲛则是趁着这短暂空隙,抱起自己的“妻子”逃往暗门。谢刃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一道火鞭将暗门击成粉碎!而这时整片天终于被灵火焚尽,最后一重世界也轰然坍塌,刺耳尖锐的呼啸再度响起,众人的身体先是急速下坠,而后又全部落入水中,熟悉的三艘大船出现在眼前,虽说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至少出来了。
墨驰先带着受伤的天无际爬上岸,再试着去推入口处的石门,依旧纹丝不动,便问道:“九婴在外头还有帮手?”
天无际摇头:“我一直被他囚禁在鲛绡图内,并不了解。墨公子不必管我,先去帮忙。”
墨驰替他布下一道护身结界,自己闭气潜入水中,若不能速战速决,将那群巨大的怪鱼八何罗又引出来,他刚想到这里,眼前就出现了一只丑陋的触足。
“……”
浑浊的汪洋、不断崩塌的大船、再加上成群结队的八何罗,说是末日场景也不为过。风缱雪手中幻出雪鞭,一直在留意着其余几人、尤其是谢刃的动向。他不想过早出手,只打算等真的到了万不得已时,再化冰封海解决鱼群。
鲛族在水中有优势,但再大的优势也敌不过燃烧的火——红莲火和情火,即便现在身处冰冷海中,少年胸膛中的烈焰依旧不可熄,拎回妖邪的头可比压高渭河水位简单多了,于是围在九婴身侧的八何罗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火刃斩为两截!
鲛女低下头,怔怔看着从自己胸前穿过的红莲,她在水下无声痛呼,谢刃咬牙反手一挑,将九婴的头从她体内生生拉了出来!
红衣鲛大惊失色,伸出双手接住自己坠落的妻子。
烈火在水下燃烧着,九婴那颗肮脏而又丑陋的头颅,终于被烧尽煞气,变成了焦黑的空壳。而八何罗群受到火光惊吓,也结群游向另一头。
风缱雪松了口气,不动声色散去手中一直紧握的雪光,拖着早已精疲力竭的璃焕上了岸。谢刃将九婴的枯骨装回收煞袋,看了眼正在替璃焕包扎伤口的风缱雪,觉得这确实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况且要怎么出去还是个问题,便转身去关心了一下何归和墨驰。
过了一会儿,水妖也湿漉漉地爬了上来,身后跟着鲛群,还有红衣鲛与他的妻子。
“我说你这人,”谢刃坐在岸边,“要算账也该我们算账吧,怎么你反倒一脸苦大仇深的。”
他看了眼鲛女,又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抛过去:“她的手烫伤了,你自己弄吧,对了,你既然已经混成了九婴的心腹,知不知道这儿要怎么出去?”
红衣鲛语调僵硬:“不知道。”
“不知道,那我们都得饿死在这里。”谢刃道,“随便。”
红衣鲛冷哼一声,并不理他。
水妖自告奋勇:“这水下应该有通路,不如我们下去找找。”
红衣鲛回头看他:“你们?”
“是啊,我们。”水妖浮在鲛群最前头,还真有几分海王发号施令的气派,“怎么,你想寻死,还不准我们找生路?”
鲛人们在鲛绡图中一重一重往下落,到现在能一个不缺,全靠这只力大无穷的水妖一路拖,再加上石窟内确实无法居住,得先出去才能有生路,便也跟着他一道劝红衣鲛。红衣鲛却不肯听,真如谢刃说的,吃错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