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缱雪握紧拳头,他盯着九婴的头颅,胸膛剧烈起伏:“不怕我拉着你同归于尽?”
九婴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看他:“你会吗?”
风缱雪答:“你可以试试。”
九婴想了片刻,又重新回到鲛女体内:“也对,那我便先抽离你的魂魄饲剑,然后留下一具没有思维的躯壳,再慢慢侵占。”
风缱雪语气平淡:“我知道的秘密不算少,你当真不进来窥一窥,就这么拿来喂剑了?”
九婴用剑刃戳了戳他受伤的肩头。
风缱雪脸色一白,额头也渗出冷汗。
九婴笑得阴森:“既然知道秘密,那我就要好好审一审了。”
风缱雪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不必审。”
九婴问:“为何?”
一声暴怒的吼声在半空炸开:“你找死!”
九婴猛然回头,便见烈焰冲天!火光卷得比巨浪更高,几乎将整片天穹也燃红了。谢刃在那头刚刚杀完恶灵,急忙追来,一眼便看见风缱雪满身是血,正被九婴牢牢制住,动弹不得,顿时被无名怒火烧得双眼赤红,扬手就是一片火海!
风缱雪也没料到谢刃一来就是这滔天阵仗,担心对方在暴怒之下入魔,便想挣脱禁锢回到他身边,却反而被野兽一口咬中手臂!九婴踏浪腾空,野兽与黑雾拖着风缱雪紧随其后,看起来是想逃,谢刃又哪里可能放手,单手一道火鞭抽过来,卷得云与浪一道碎裂出金红的纹!
“谢刃!”
风缱雪看着逼至眼前的疯狂火海,本能地闭上眼睛,在周身幻出结界!他心中慌乱,一时来不及细想,却半天都没感受到异常,耳边反而传来野兽痛苦的嘶吼声。
红莲烈焰巧妙地绕过了他,然后再穿透鲛女的身体,将九婴的头颅生生逼了出来!
风缱雪一把接住直直向下跌落的鲛女,发现她并未被灼伤分毫。谢刃此时也御剑赶到:“你怎么样?”
“我没事。”风缱雪按住肩头伤口,有些不可置信,“你剥离了灵火?”
“是。”谢刃扶起他,“学艺不精,本来想抽空多练练,然后再找个花前月下的好时候向你炫耀。”
先前他挥向鲛女的那一剑,也是想试试灵火是否能剥离成功,将九婴的头给卷出来,结果被风缱雪一句“小心”喊得一犹豫,只能反手劈向海面。而谢刃现在也是真的后悔,若是方才就动手,何至于让他受这莫名其妙的鸟伤。
他道:“你歇着,我去杀了那破玩意。”
风缱雪叮嘱:“野兽只是虚形,小心他手中的那把灭世剑。”
谢刃将他放到安全处,自己拔剑攻向九婴!没有了鲛女的身体,那颗裹满怨气的头只能与妖剑一道悬浮在空中,而灭世剑却已经从方才那片火海中,认出了数千年前的老仇人。这回不用九婴再作驱使,剑刃上的野兽便朝他凶狠地扑来,谢刃想起满身鲜血的心上人,也对这玩意恨得牙痒,整个人如同一支利箭,带着能熔化铁石的火焰穿过野兽,重重砍向灭世剑!
一声巨响传来!被九婴耗费心力修补好的剑身上再度出现新的裂痕,妖剑无惧最严酷的冰霜,却对这与回忆中一模一样的火海仍有忌惮!九婴口中发出指令般的声响,野兽听到后,立刻攀附回剑身,直直向着九天冲去,想要逃往另一重世界。
谢刃手腕翻转,又挥出一道火海!
结果整片天都被点燃。
风缱雪惊愕地站起来,看着烈焰在天际滚滚蔓延,而火球也如暴雨一般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它们落在波涛翻涌的海面上,很快也在那里引出了同样的火海。
这一重世界要被焚毁了!
“谢刃!”风缱雪拉着鲛女,御剑追上他,“叫上鲛群,撤!”
谢刃看了眼远处的九婴与灭世剑,终于还是没有去追。他一手抱起风缱雪,另一剑重重劈向海面!
耳边再度风声呼啸,两人却并没有像先前那样,顺利落入下一重新的世界。四周都是火海,烧之不尽的火海,颠倒的天与地,尖锐的呼喊声,不断落下的火球,以及被狂风卷裹的海水。风缱雪被呛得呼吸困难,手中的鲛女也早就不知落往了何处。谢刃单手死死拽着他的手腕,也没料到自己竟能一剑烧毁整张鲛绡图,几十重、几百重,或者是更多的世界,他不知何时才能算是尽头。
只知道在昏迷之前,万事万物似乎都变了颜色。
许久之后,谢刃觉得脸上被人拍了一巴掌,而后便是一个十分讨嫌的声音——
“喂,快醒来,吃饭了。”
第50章
谢刃艰难地睁开眼睛,四周景物一片模糊,浑身也火辣辣地疼,他撑坐起来,仔细看了半天眼前人,总算辨认出来:“为什么会是你?”
何归手里捏着个干烧饼:“为什么不能是我,你这是什么见鬼的语气,难不成还指望醒来就能见到一个美貌仙子?”
“滚。”谢刃嗓音干哑,撑着站起来要去找风缱雪,却被何归一把按住:“行了,风公子还在那头休息,你先顾好自己吧。”
谢刃扭头一看,见风缱雪果然正在另一头闭目养神,血衣已经换下,伤口应该也处理过了,旁边礁石上还趴着一个胖乎乎的小鲛人,正在偷偷玩他的头发,海中则浮着更多的鲛人,水妖与天无际也在,再往远处……谢刃嗓音沙哑地问:“那是璃焕与墨驰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里还是不是鲛绡图?”
“是。”何归道,“你与风公子进入鲛绡图后,许久未见动静,我们三个便打算先在石窟内找一圈,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出口或者机关,那条暗道没走几步就到了头,墨驰便提议下水去找,谁知我们刚一潜入深处,就遇到了一大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八何罗。”
凶残程度比起最初在沙滩上遇到的那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石窟内又无法用符咒,三人只得暂时避往水底大船,一只只巨大的触手却也跟着攀附过来,打得腐朽船舷碎成块块木渣。
谢刃猜测:“所以你们也就躲进了鲛绡图?”
“不然呢,你独自去打几百只八何罗试试。”何归将烧饼塞给他,“璃焕受伤了,不过不严重,墨驰正在替他换药。风公子的伤我们也替他处理过了,听说这里的九婴找到了灭世剑?”
“嗯。”谢刃要了壶水,将鲛绡图里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道,“我以为烧毁了多重世界后,图中的所有人和物就都会回到现实中,怎么一觉醒来,竟然还在这破图里头。海里有那么多鲛人,你有没有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问了,他们不知道。”何归道,“鲛人们说,鲛绡图内共有世界四十九重,平日里鲛群住一重,九婴用四十七重。而此番你的红莲烈焰焚毁了整整四十八重,这是最后一重,我们也研究过,此处的天地的确不是普通鲛绡,但具体是什么,连鲛人自己都摸不清。”
“没说谎?那群鲛人先前可是九婴的下属。”
“应当没有,我们三人撞进来的时候,风公子正在海里给他们疗伤,身边还围了许多小鲛人,像是关系不错。”
谢刃看看四周,继续问:“那你猜九婴是出去了,还是也躲在这一重世界中?”
何归摇头:“管他在哪,总归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你虚耗太多,灵力时而如火,时而又弱得几乎探不到,还是先将自己养好吧。”
谢刃心事重重地靠回礁石,又将沾满沙石的右手举到他面前。
何归:“干吗?”
谢刃道:“在砍灭世剑时,好像有人在帮我。”
“帮你,风公子?”
“不是。”谢刃迟疑,“或者也不算有人帮忙,就是似乎有什么东西附在了我的灵脉中,爆发了一瞬。都说灭世是上古第一妖剑,但我却觉得当时只要再多用三分力,就能当场将那玩意劈断,没感觉到它究竟‘上古第一’在了何处。”
“这么邪门,会与你最近一直在练《离寒诀》有关吗?”
“《离寒诀》是为了剥离灵火,与这没关系。而且我在刚找到阿雪时,分明就无法焚毁那一重世界的鲛绡,怎么突然就又能把整张图都点燃了?”
何归纠正,你没有点燃整张,你还剩了这最后一个壳子。
谢刃懒得与他斗嘴,依旧盯着自己的掌心看。灵脉内的那股力量似乎已经蛰伏了回去,但残留下的温度还在,滚烫的血液灼得心也跟着烫,有些许难安。
“你也别焦虑,有什么事出去再想。”何归及时按住他的肩膀,“万一钻进死胡同,在这当口入魔,谁能拦得住你这横冲直撞的纵火犯。”
谢刃将手重新埋回冰冷的沙地中,尽量让思绪平稳,闭目凝神调息。心间的燥意逐渐平复,脑子里却又不受控地想起了另一件事,在漫天漫地都是滔天火海时,自己在昏迷的前一瞬间,看到的却好像是……白色的大雪?
他越想越不对,索性将水妖叫过来,问他火海之后发生的事。
“火海之后?”水妖表情茫然得很,“我不知道啊,当时所有的世界都被烧毁了,我只能拽着天道长和鲛群往下掉,最后稀里糊涂就掉到了这里。”
“那火是怎么熄灭的?”
“没怎么熄灭,这一重世界压根没起火。”
“也没下雪?”
“……没有,鲛人说图里四季如春。”
谢刃依旧将信将疑,又走去海边。一群小鲛人正趴在那里分糖吃,因为自幼就生活在图中,他们并不知外界险恶,也不怕陌生人,反而笑眯眯地挥手打招呼。
“你也要吃糖?”
“不吃。”谢刃随手抱过一个小鲛人,“跟哥哥说说,这里下过雪吗?”
“没——有——”一群稚嫩的嗓音扯成一样长,一本正经地否认,像是经过排练一般。
谢刃教育:“小朋友不可以撒谎。”
“是没下雪呀,真的。”小鲛人甩着尾巴,“不信你去问我爹娘,他们肯定也说没有下雪。”
谢刃将他放回海中,又去问了何归。
何归莫名其妙:“这里下什么雪,你烧迷糊了吧。”
谢刃:“……”
璃焕也道:“我们进来的时候,这里就是这样了,阿刃,你为什么要到处问人有没有下雪?”
“因为我确实看到了,我好像还感觉到了。”谢刃坐在沙滩上,满脑子疑问,“幻觉吗?”
“可能吧。”墨驰替璃焕换完药,“风兄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但不知道为什么,灵力虚耗得似乎比你还要厉害——”
话没说完,眼前的狐朋狗友已经跑没了影。
璃焕十分吃惊:“人家刚刚就稍微咳嗽了一声,动静那么小,他怎么跟听到哨似的就蹿过去了?”
墨驰答:“欠债。”
何归:“……”
“阿雪。”谢刃扶住他,“伤要不要紧?”
“我没事。”风缱雪道,“看到墨驰他们来了,我便想休息片刻,没曾想睡到了现在,你呢?”
“我也没事。”谢刃试了试他的灵脉,皱眉轻问,“除了肩膀,还有哪儿受伤了?你的灵气不稳,不像只有这一处伤。”
“摄魂术,在对付九婴时也虚耗太多,不要紧。”风缱雪道,“鲛群基本上都在这,缺的两个,一个是红衣鲛,另一个是他的妻子,那名被九婴附身的鲛女。”
谢刃取了条帕子替他擦脸:“红衣鲛是鲛村首领,平时和九婴来往密切,八成已经被他带走了,至于鲛女,你已经尽量拉她了,不必自责。”
“我没自责。”风缱雪道,“是她自己挣脱的,还咬了我一口。”
谢刃急忙拉过他的手腕一检查,果不其然,两排深深的血痕,一时又怒:“她怎么回事!”
“想回去找自家相公吧。”风缱雪道,“我倒不怪她,人之常情。”
他见谢刃嘴唇有些干,便从乾坤袋中摸出一粒酸梅糖:“其余的全部分给了鲛人,给你留了个没尝过的味道。”
谢刃一愣:“原来你还记得我吃过什么味道,没吃过什么味道?”
风缱雪将糖塞进他手中:“天无际怎么样?”
“脉象平稳。”谢刃道,“方才我与璃焕他们商量过,想轮流为天道长疗伤,至少先将人唤醒,或许还能问出拆解这一重世界的方法。”
风缱雪点头:“好,加上我。”
“别,你现在要多休息。”谢刃用毯子裹住他,“再睡会儿,我陪着你。”
风缱雪握住他的手臂。
谢刃:“怎么?”
风缱雪寻找了一下他灵脉中的烛照剑魄,确认依旧融合得很好,并没有灼烧谢刃后,便将手缩回毯子,继续闭起眼睡了。
谢刃:“……”
阳光和煦。
谢刃坐在高处的巨石上,看着海滩附近的动静,顺便也看着手中的逍遥剑,虽说的确是爹娘倾家荡产请人锻造的吧,但一上来就能砍断灭世,这质量是不是有些过于良心了。他试着将掌心的红莲烈焰再度燃上剑身,打算重新找一找斩妖剑时的感觉,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似乎有一片焦痕。
再熟悉不过的焦痕,先前在长策后山烧天烧地时,便会在余烬中留下一些红莲黑印,擦不掉,想毁尸灭迹逃脱责罚都不成。
所以这里分明也是被点燃过的,为什么水妖却一口咬定没有?
他猛地站起来,拎起佩剑回到海边,又找到了先前那名小鲛人,取出最后一粒酸梅糖:“哥哥再问一次,这里究竟有没有着火,有没有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