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缱雪问:“你先前来过这里吗?”
谢刃摇头:“没有。”
风缱雪怀疑:“真的?”
谢刃纳闷:“当然是真的,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干嘛骗你。”
风缱雪道:“但我觉得你和这座城还挺配。”
谢刃看了眼不远处那黑漆漆的城门,到处乱滚的骷髅,还有嘎嘎乱叫的乌鸦,表情十分一言难尽:“你就不能给我许一个稍微好点的地方,不说纸醉金迷,至少得春暖花开,怎么就和它相配。”
风缱雪往城里走:“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来这里试身手。”
谢刃摇头:“这你就错了,我就算试身手,也是去擒那些四处为祸的凶煞,这种被圈在城里的能有什么意思,小打小闹罢了。”
地上到处都是暴雨留下的水洼,谢刃走了两步,突然拉住风缱雪的衣袖:“等等。”
“何事?”
“那里,是鸾羽殿的玄鸟符吗?”
风缱雪看着草丛里烧焦的金符:“是。”
谢刃嫌弃:“不是,他家竟然也能看上这穷地方,有钱有势的,也不知道带门内弟子去见见真的大世面。”
“城中有动静。”风缱雪叮嘱,“小心。”
谢刃点点头,右手暗自握紧剑柄。
几只乌鸦落在城门上,带落扑簌灰尘。谢刃取出一道避尘符,还没来得及放出,一块巨大的砖石已自城墙脱落,轰轰砸了下来!
风缱雪扬出剑光,将青砖斩得四分五裂。谢刃被呛得直咳嗽:“这也太年久失修了,再来几场暴雨,怕是整座城都要塌。”
话音刚落,地底就传来浪潮一般的震颤,人也像是站上了飘浮的小舟。谢刃看着前后摇摆的城墙,不知自己原来还有这言出法随的本事,单手拉起风缱雪便御剑升上半空,又恰好撞上数千乌鸦受惊,正成群结队往外飞,险些被裹在里头。
风缱雪道:“不像地动。”
谢刃道:“也不像年久要塌。”
更像是有什么深埋于地下、见不得光的玩意,正在蠢蠢欲动地往外爬。
此时,城中又传来一阵惊呼!
风缱雪拉着谢刃飞掠进城,两人合力扫出一道剑光,将不远处那栋摇摇欲坠的高楼拦腰砍为两截,救下了险些被坍塌废墟掩埋的……看金色家袍的样式,应当是鸾羽殿弟子。
透过漫天飞舞的灰尘,风缱雪道:“崔浪潮。”
崔望潮:“……”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头发蓬乱挂草,衣裳也扯破了豁口,再顾不上纠正自己的名字,反倒像是见了救星,三两步扑上前,伸手想拉风缱雪的衣袖,结果被避开了,只好退而求其次,一把握住谢刃的手,哭道:“快,快去救救金兄!”
“哪个金兄,金泓?”谢刃问,“他被这城中的凶煞拖走了?”
“是啊,就在刚刚。”崔望潮语无伦次,“我们都没反应过来。”
“这么紧张干嘛。”谢刃将胳膊抽回来,“他是鸾羽殿的少主,虽然讨厌了些,本事还是有一些的,先说说看,带走他的是漂亮姐姐还是魁梧大汉?”
崔望潮道:“是、是一颗头!”
谢刃闻言一愣,看向身边的风缱雪,头?
崔望潮继续说,也有可能不是头,反正是个脏兮兮的圆东西,看不清颜色与五官,像个球一样猛地就从地下冲了出来,直直撞到金兄怀中,带着他一起飞走了。
风缱雪道:“这里残余的煞气极阴寒。”
谢刃侧头小声:“八成是九婴负责吐水的脑袋,金泓这下赚了,足足在地下埋了几千年的好东西,让他白捡抱走……嘶,别踩我啊。”
风缱雪问:“那颗头带着金少主,飞向了何处?”
崔望潮哭丧着脸:“我们都没看清,等到想追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谢刃哑口无言,也是服了这草包,救不下人就算了,连飞往哪个方向居然都没看清,难不成一听到动静,就吓得当场抱头蹲地了?
有另一名弟子辩解:“谢公子,方才的烟尘实在太大了,又极冷,我们……真的没反应过来。”
谢刃找了块干净巨石坐下:“那没辙,崔兄,不如你先去找几个本地人问问看,至少弄清楚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崔望潮五雷轰顶:“啊?”
第23章
长夜城里的“本地人”,估计得扛着铁锹往外刨。
崔望潮一想起方才那拔地而起的头,就觉得两股颤颤,生怕自己也被一波带走。于是辩道:“这城里的凶煞何其狡猾,就算我将他们都捉来,也未必肯说真话,倒不如直接去找金兄。”
谢刃道:“也对,那你们自己去找。”
崔望潮傻眼。
他是万万使唤不动谢刃的,但仅靠着自己,又实在没办法找到金泓,最后只好妥协,吩咐众弟子跟紧,又从袖中掏出来一把折扇,打开之后那叫一个香且闪,金丝银线绣了个密不透风,扇骨上还要镶鸽子宝石。
谢刃被丑到了:“这是什么玩意?”
崔望潮回答:“这叫‘伏虎辟邪正宗鎏金宝石扇’,修真界人人想要,想买还得排队,你竟然连见都没见过?”
谢刃低声对风缱雪说:“看到没,和‘修为大涨石’一个路数。”然后又拔高音量,“原来这就是赫赫有名的伏虎……什么扇,崔望潮,你既然有此值钱宝贝,想来抓七八个凶煞是没问题的,我就坐在这里等。”
崔望潮“嗤”他一句,带着弟子刚要走,却被风缱雪拦住,往怀中塞了一把白色降魔伞:“带上它。”
崔望潮犹豫,满脸怀疑地问:“你这个东西看起来平平无奇,品阶高吗?”
风缱雪还未说话,谢刃先伸手来夺:“不高,肯定没你那把值钱扇子高,还回来!”
“我不!”崔望潮虽说不喜欢风缱雪,但对银月城风氏还是很放心的,于是将伞紧紧一抱,忙不赢地跑走了。
谢刃推推身边的人:“你既然带了好东西,怎么路上不先给我玩?”
风缱雪摇头:“你这一路的玩具还嫌少?”从蛐蛐儿到树叶,哪个不是玩出了花样,揪一朵花要尝尝味道,扯一段草茎要比试拔河,比七八十只传音木雀加起来还要聒噪。
“再多也没有降魔伞好玩。”谢刃伸了个懒腰,“走,咱们也去抓凶煞,我可没指望崔望潮。”
风缱雪问:“你既然知道对方本事平平,为何还要放他单独行动?”
谢刃连连叫屈:“他带了至少三十名家丁,也叫单独?”
风缱雪道:“站直,好好说话。”
见他当真不悦,谢刃总算收起调侃,笑道:“我是讨厌他,可也不至于让他去送死,只打算跟在后头,看他出些洋相罢了,这也不行?”
风缱雪面色稍缓:“行。”
谢刃拉起人往外走:“不过现在他有了你的降魔伞,应当不会再出洋相,我们也没戏可看。”
风缱雪反手一扬,一道银白寒光自远处飒飒飞来,熟门熟路钻进乾坤袋中:“现在有了。”
谢刃:“……你刚刚是收了降魔伞的灵脉吗?”
风缱雪:“嗯。”
谢刃默默一竖大拇指,够狠。
而与此同时,崔望潮正在苦心分析,分析哪里的妖邪比较温和讲理。
井中不行,投井自杀肯定怨气足,养出红衣怨傀都有可能。
城墙不行,从遥遥高处一跃而下,摔个粉身碎骨,谁还能心平气和?
街上也不行,死在街上的,要么孤苦无依,要么突然暴毙,估计都装了一肚子火。
就这么一一排除,最终选定了一处高阔大宅,虽然因为岁月的侵蚀,外观已经很摇摇欲坠了,但旧时气派仍在,主人寝室中央摆了一张红木雕花大床,崔望潮觉得能在这里走完人生路的,基本已经享受够了荣华富贵,离开时必定十分安详。
谢刃跟在后头,见他念念有词挑三捡四,不懂这是个什么路数,风缱雪也不大明白,于是两人静静看着崔望潮从袖中抽出一张符咒,开始以术法召孤魂。
初时没什么反应,谢刃等得都有些犯困了,觉得是不是符咒不好用,刚打算自己也试试,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是真的很暴,也很爆,跟打雷似的,别说原本就提心吊胆的崔望潮,就连风缱雪也心中一颤!
屋里的红木大床“嗖”一声飞起,一名身穿锦缎的中年男子面目狰狞,在空中现出身形!谢刃看着对方身上的赤黑怨气,恍然大悟:“原来崔望潮方才精挑细选,竟是为了找出城中最强的凶煞?”这种等级,这种模样,放在修真界也能排进前十啊,好厉害!
崔望潮已经吓疯了,幸亏手中有浮萍剑,才能勉强挡住几招。这时另一名弟子机灵,从地上捡起降魔伞“哗”一下打开,刚好接住对面伸来的凶爪!
伞当场被撕个粉碎!
谢刃震惊道:“风兄,你也收得太彻底了,怎么连一点点防护都不给人家留。”
风缱雪拔剑出鞘:“事多!”
谢刃跟着一道攻上去:“我哪里事多啦!”
崔望潮见来了帮手,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想往外跑,结果闹出的动静太大,被凶煞一眼看到,谢刃挥剑想拦没拦住,眼睁睁看着那股怨气冲向屋外,继续缠住了崔望潮。
鸾羽殿与崔府的弟子想上去帮忙,又哪里是凶煞的对手。谢刃大声提醒:“攻他心口!”
崔望潮踉跄两步站稳,右手挥剑奋力一刺,整个人直直扑进凶煞怀中!
谢刃:“?”
崔望潮魂飞魄散:“救命啊!”
风缱雪当空一剑,片片落花化为闪着寒光的绳索,自凶煞胸口穿过!对方大吼一声松开双手,弟子们趁机将崔望潮拉了回来。
怨气不断向四周飘散,又不断地往中间聚集,男子的身形也在逐渐长高,很快就变成了原先的两倍大,崔望潮早已连滚带爬地逃了,风缱雪手中握紧花索,扭头看了一眼谢刃,见对方微微点头,便骤然发力,将凶煞整个甩到谢刃面前!
红莲烈焰轰然炸开,迎风向四处蔓延,风缱雪提醒:“留他一命!”
谢刃四下看看,一剑将其挑离火海,丢进了一旁的池塘中。
火势熄灭,凶煞的身形也恢复如初,被火烧得破破烂烂,再不能为非作歹。
风缱雪用花索拖着凶煞,将他带离了冒烟大宅。走到一半,又遇到了崔望潮,谢刃用剑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还是不是人了,我与风兄好心帮你,你却带着弟子转身就逃?”
崔望潮:“……”
“给!”谢刃将风缱雪手中的绳子夺过来,丢给崔望潮,“好好牵着,跑了算你同谋!”
崔望潮瞄了眼花索另一头的漆黑“同谋”,浑身汗毛都竖了,赶紧把绳头丢给弟子,自己跟在谢刃与风缱雪身后,再不肯多看脏东西一眼。
一行人还是回了先前那处废宅前,谢刃问:“谁来审他?”
崔望潮赶紧摆手:“我不行。”
“谁说你了,闭嘴。”谢刃用胳膊一顶风缱雪,“风兄?”
风缱雪道:“好,我来。”
他站到凶煞面前,看着破烂脑袋,又皱眉:“崔浪潮。”
崔望潮很惊慌:“都说了我不行啊!”
风缱雪吩咐:“你脱衣服将他的头包起来,只露眼睛。”
崔望潮:“为什么?”
谢刃却听出端倪:“你会摄魂术?”
风缱雪答:“是。”
谢刃吃惊极了,压低声音:“这可是禁术,你们风家那么……你是偷偷练的吗?”
风缱雪反问:“禁术怎么了,你还看过《画银屏》,不一样是禁书?”
谢刃心说,禁书和禁术能一样吗,而且我看的也并不是《画银屏》,而是《画很屏》!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再加上他发现崔望潮在听到“画银屏”三个字后,居然还流露出了羡慕之情,顿时就觉得,行,我确实看过。
凶煞黑乎乎的头被包住,只露出一双眼睛,风缱雪总算稍微舒服了些,双眼盯着对方,轻声问:“那颗头是谁的?”
凶煞目光发直:“九婴。”
崔望潮倒吸一口冷气,咋咋呼呼地喊了一嗓子:“谁?”
风缱雪极烦他:“闭嘴,崔浪潮!”
而崔望潮已经开始绝望地想,啊,九婴,金兄八成已经死了。
凶煞的语调很缓慢,据他所言,那颗头是上个月刚刚出现的,从地底深处冲出后,就整日飘浮在长街小巷中,不断穿透各路妖邪的身体,又不断钻出来,如此杀个不停。
“最近可还有其余修士来长夜城?”
“没……有。”
谢刃也道:“最近各大门派刚刚开始选拔新弟子,学府里也要考试,正是最忙的时候,确实没工夫再来此处。”
至于金泓与崔望潮为何要来,还是为了各自手中的剑。金泓经过多日练习,总算能比较自如地控制灭踪剑,但春潭城附近因为炼器师的关系,实在找不出几个妖邪,崔望潮便提议来长夜城练手。
结果运气太差,刚一进城,就撞到了头。
谢刃猜测:“九婴不断在城中横行捕杀,是想吞噬怨气,收为已用?”
风缱雪道:“也有可能是想找合适的宿主。”
谢刃虚握了一下剑:“那金泓……”
风缱雪拍拍他的肩膀:“只要找到的及时,就还有救。”
凶煞又说,九婴的首级最常在城南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