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无道还是无动于衷,“他给我写信干嘛,我和他无话可说。”
燕无怀垂着头,有些低落道,“蓬莱出事了,他想请你回去帮忙。”
崔无道哼地一声,“蓬莱出事与我何干,我是他想请就能请的了吗?要请让重明老儿来请!”
燕无怀听到重明道人四字,心中郁郁难欢,“师父仙去了。”
崔无道这才睁了眼,见他神色如此,以为他是不舍得重明老儿当神仙去了,不屑道,“他终于肯上天去做神仙了,你摆这张死了爹娘的脸干什么!没出息!”
燕无怀听他说死了爹娘这话,顿时更是难受,开口几乎带了哭腔,“二师兄,师父没了!师父死了!魂魄都没了!”
他这几句话如同惊雷,炸得崔无道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自从重明道人灭身入阵后,燕无怀的心绪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总想着师父虽然死了,但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死得其所,如此这般地宽慰自己,倒还不知道伤心落泪。可随着时日慢慢过去,他终于反应过了,天下苍生是活了,可他的师父没了啊!
师父没了!陪了自己十几年的师父没了!他到此时此刻才强烈感觉到这代表了什么
师父死了,消失了,连轮回转世都没有,永远不复存在了,永远不能再同他说一句话了!
幡然醒悟一般,燕无怀在崔无道的床边哭得肝肠寸断,听得严爵眉头紧锁,他没料到无怀竟会这般伤心。
☆、因果循环自有定 善恶到头终有报
崔无道沉着脸色收拾了个小包袱背在身上,里面装满了他的各类法器和伏仙草。
崔无道已从燕无怀口中知晓了贺兰端方一事,原来当日在京师客栈中,他们冤枉了智灵猫,那收妖袋中的几只妖精尽是让贺兰端方吞吃了,只是当时他又用伏仙草压制了妖气,所以众人都没发现。
而那存活下来的小柳儿,大概是让贺兰端方用咒术锁了记忆,浑浑噩噩的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反而变成了他的证人。
果真好谋算,想来他是早就对崔无道的伏仙草有所觊觎,才设计出这么一场戏来。只错算了他用来做饵的小黑猫并不是一只普通猫妖,而是闻机菩萨座下的智灵猫,而他最后也让智灵猫吞噬了,说来也是一场因果。
说到此处,燕无怀便问,“二师兄,小柳儿呢?”
崔无道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到徐家去了。”
“徐家?”燕无怀问,“去徐家做什么?可是徐家出事了?”
燕无怀还记得他们当初回蓬莱路过临充时,正遇到那疯癫了的徐老爷在街上游走。
崔无道面无表情道,“徐小姐没了,徐老爷子受了刺激,心神失常。我前些日子知道后,就让小柳去徐家照看他,也算是让他报答徐小姐对他的点化之恩。”
“哦。”燕无怀应了一声,小柳儿得化人形,全是因徐小姐日日对着柳树说话的缘故。如今徐小姐已死,崔无道让小柳儿照看徐老爷,也是还了徐小姐的恩情。
天地万物,皆是轮回。因果有定,善恶有报。
随后崔无道将京师客栈大门一关,便要同燕无怀二人一道返回蓬莱去,片刻也不耽搁。
他从包袱中取出一件白色斗篷,拿在手中抖开,一边念咒一边往身上披了上去,瞬间便隐形起来,他从其中露出头脸,对二人道,“赶紧过来。”
□□,他们不可在人间动用法术,所以崔无道用这隐形衣作为掩护。燕无怀赶忙走过去,钻进斗篷一侧,摸了摸道,“二师兄,你怎么有这么多宝贝法器?”
崔无道没答话。他天性就喜好这些法器之物,当初年少之时,为了四处搜刮各类法器宝物,还干了不少出格的事情,重明道人因而多次责罚于他,师徒两就是因为这个事情越闹越崩,最后崔无道愤而出走。
可他自打离了蓬莱,却不再四处搜寻这些东西,总在心里头憋着一个想法:以后碰上那老顽固,我看他有什么可说。他以为老顽固能有个千秋百岁的活头,哪怕死了也是成了仙,自己都活不过他。可崔无道从没想过老顽固竟然会是一个身死魂灭的结局,上次匆匆一见,两人只是吵了几句嘴。
崔无道心中沉沉,不想哭,只想叹气,只有懊悔。但事已至此,懊悔又有何用,他们修道之人深知凡事有因果,自己的因,自己的果,怨不得旁的。
三人一同藏于隐形衣中,使了飞行术朝着蓬莱而去。
当天傍晚,他们便落到了蓬莱岛上,崔无道收起隐形衣,抬眼看了看四周的山海,眼前的殿宇,山海不变,人事已非,他已经七十多年没回来了。
燕无怀走在前方,越走越觉得稀奇,怎么一个蓬莱弟子也没能看见?厉无相对蓬莱的管理十分严苛,在岛上四处都安排弟子日夜巡逻。燕无怀心中惴惴,莫非又出事了?
如此这般想着,他领着身后二人朝着大殿而去。
在靠近大殿之时,总算见到了人,他几步并作一步走,问那蓬莱弟子,“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外面没人把守?”
那蓬莱弟子认得他,对他拱手行礼道,“小师叔,昆仑派的人正在大殿中与掌门讨要段中天。外面的弟子都召到近处,防止变故突生。”
“讨要段中天?”燕无怀问道。
那弟子点点头,“段中天身犯数罪,掌门已同各道派商讨要行诛杀之刑,但是昆仑派不同意,坚称他们掌门是清白的,还要将人带回昆仑。”
燕无怀没想到那昆仑弟子对段中天这般忠心耿耿,都到这个地步还信他们这掌门。“那可是打起来了没?”
那弟子摇摇头,坦言道,“那昆仑派如何能跟众道派相拼,他们光是动嘴,绝不动手。可他们不动手,掌门这边更不能先动手,否则就要落了个欺负昆仑的恶名了。所以,这天天都是在吵。”
说到这里,那蓬莱弟子也甚是无奈了。打是打不起来的,光是骂嘴仗,不知道要吵到何时。昆仑那一派的人都是些难缠又矫情的货色,厉无相已被纠缠得脑袋都要大了。
燕无怀三人往大殿而去,那蓬莱弟子皆认得他,便一路通行。进到那大殿之中,只见厉无相坐于掌门主位,下方两侧或坐或站了许多道派之人,燕无怀认出了陶山翁,云立变和逍遥散人还有毕雪峰等都在场,而昆仑弟子中,他只认出当日刚刚上蓬莱时,与灵山派起了冲突的魏抚舟,而那老朽的段中天被逍遥散人的捆妖索捆着,绑在一张椅子上,垂着头看不到表情。据说他自从被逍遥散人和云立变带回蓬莱之后,便一直不开口。
燕无怀悄悄入内,沿着墙壁边缘朝他大师兄走去,厉无相远远见了,又看到了他身后的崔无道,神情有些激动,但还是绷住了掌门的威严,示意他们在一旁坐下。
大殿之中,只听到那昆仑弟子魏抚舟大声喝问,“厉掌门,这全是你们的片面之词!我本不想把话说破,伤及昆仑蓬莱的情分,可你们实在是过分了!你们不就是看不惯我们昆仑吗?至于编造这样的谎言,重伤我师父,还要给他栽赃这样的罪名!”
那昆仑弟子也不知道如何想出这一套说辞,认定段中天是被栽赃陷害,是蓬莱甚至各派对昆仑嫉妒所致。厉无相面无表情道,“何来栽赃陷害?陶掌门,云道长,逍遥道长都是当夜在场证人,都可以作证段中天协同妖道一起图谋不轨!”
魏抚舟点点头,厉声道,“好,你说我师父协同妖道图谋不轨,那么妖道在哪里?”
贺兰端方让智灵猫吞吃了,自然是死无对证。厉无相坦言,“妖道已经让闻机菩萨座下智灵猫所吃。”
魏抚舟冷笑一声,“那就是死无对证,既然这样,凭什么让我们昆仑信服!”
厉无相心中叹气,确实没法当堂对质。而魏抚舟却还咄咄逼人道,“你们说我师父图谋不轨,那他图谋什么?你们倒是说出来啊!蓬莱可是丢失了宝物还是伤了人命?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说我师父图谋不轨!”
厉无相看向几位道友,弑神阵和上古青龙之事都不可张扬,所以他们一直没能对着昆仑这几个小辈明说段中天当日目的,这也成了昆仑这几日咄咄相逼的理由。
陶山翁接到他的眼神,老神在在地开口,“这位昆仑的魏小道,你所言甚是,不过你能做昆仑的主吗?不如我们等你师叔们来了再说吧。”
魏抚舟听了这话,只当他们是心虚,“那在我师叔赶来之前,请先将我师父放了!”
陶山翁笑着摇摇头,“这可不行,万一人跑了怎么办。”
双方僵持不下,依旧是不了了之。段中天继续由蓬莱派人看守,昆仑弟子信不过,也派了人一道看着。等人都走了,厉无相才得以和燕无怀,崔无道两个师弟说话。
厉无相先是拍了拍燕无怀的肩膀,然后看着崔无道,“二师弟,师父走了。”
崔无道点点头,面无表情。
厉无相想起他和师父几十年的怄气,叹了口气道,“师父其实早就后悔让你走了,只是一直拉不下面子去叫你回来。”
崔无道闻言垂了垂眼,他何尝不是一样呢。
厉无相是雷霆手段之人,他早有打算将崔无道召回蓬莱,只是一直以为时间良多,不急于一时,谁料师父竟会说走就走。他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于道行法术之上没有慧根,也没有修道的纯心,他惦念着蓬莱的大小事务,估计此生于飞仙化境无缘。可蓬莱若是光靠一个道行有限的掌门,只会生出掣肘,所以他需要崔无道回来。厉无相坦言,“二师弟,你知道我的,师父若在,我当着这个掌门尚有底气,可师父没了,许多事情凭我自己是镇不住的。”
燕无怀闻言看了一眼厉无相,心想大师兄莫非要辞掌门一职?
崔无道没有开口,只是等着厉无相继续说。
厉无相紧接着道,“所以啊,你须得尽快回到蓬莱坐镇,这样我这个掌门才好继续做下去。”掌门本事不够,但掌门手下必须有本事够的人。
燕无怀和崔无道听了这话,心中不约而同地想:这才是大师兄,蓬莱的掌门除了他自己,他交给谁都不放心。在他眼中,这两个师弟,再算上师父,都不是当掌门的料,唯有自己可堪大任。
崔无道也松了一口气,他更有自知之明,自己脾气暴躁,不耐烦与各派打交道,哪里做得来掌门一职。厉无相若是要他做掌门,他能立刻甩手扭头就回京城去。若只是要他在蓬莱跟重明道人似的做个镇派之宝,他还是可以点头的。崔无道果真点了点头。
厉无相见此,心想过了几十年,二师弟也总算懂事了,心怀安慰之余,便又道,“这样就好,师父也能放心了。”
师兄弟三人难得其乐融融,正当此时,一名蓬莱弟子入门来报,“掌门,蓬莱胡震涛道长到了。”
☆、事已毕无怀归蓬莱 缘无分严爵上天宫
这位胡震涛道长是段中天的师弟,从相貌上看约莫得是个古稀之年,满头白发长须。在段中天道行被废之前,两人从相貌上看,他大约可做段中天的老爹。可老则老矣,却是精神奕奕,两眼放光。
原来这胡震涛是个大器晚成的道士,他近百岁时才忽然开悟,功力大进,是而相貌上便是老朽了些。自此开悟之后,他便醉心修道,不问世事,此番也是事关重大,蓬莱才特地请他过来。
胡震涛对段中天这位师兄感情不深,评价不高,他早就认为段中天心术不正,不思修炼,专搞邪门歪道。从前那位张道长满身邪魔功夫,竟成了他们昆仑的座上宾!他当时便曾大力反对,可惜段中天刚愎自用,并不肯听他劝说。
他与厉无相,陶山翁等人相见后,云立变和逍遥散人将事情来龙去脉详细告知,他听到张道长一词,便想起了旧事,坦言道,“当年确实有位张道长和师兄走得很近,但我不能确认你们所说的妖道是否是此人?此人现在抓住了吗?”
云立变道,“那妖道让闻机菩萨的智灵猫吃了,已经尸身全无。”
胡震涛挑眉,倒没有直言死无对证,只问,“那智灵猫还在蓬莱吗?”
厉无相着人去找燕无怀,智灵猫是闻机菩萨交到他手中,一直在燕无怀手里。
燕无怀本和严爵,崔无道三人在外看守那些被施了定身咒的人,听闻此话,便道,“那严道兄,二师兄,我先过去,等会儿再来找你们。”
燕无怀随蓬莱弟子而去,崔无道见他离去,只剩了他与严爵二人,“严小道,听闻你已得仙令,获封仙家,怎的还不上天庭领封?”
严爵撇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是何用意,没有说话。
崔无道接着说,“莫非你是留恋凡尘,不愿做那仙家?”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严爵垂了眼,他确实早就该走,可他对着燕无怀始终说不出道别的话,只怕一旦说了,他们将难再有相见之日。
正当此时,天边一团祥云飞来,云上正是那白衣绫罗的闻机菩萨。他朝着严爵二人走来,“翊圣真君,你怎的还在凡间?”
严爵朝他拱手作礼,没有应答。
闻机菩萨也不多问,又说,“无怀和智灵猫何在?”
严爵道,“他在厉掌门处,菩萨可是要带智灵猫走?”
闻机菩萨点头笑道,“自然,智灵猫已渡完它的劫数,自要随我去西天。”
严爵领着闻机菩萨到了蓬莱大殿中,那众人见了闻机菩萨驾到,纷纷行礼问候。闻机菩萨从燕无怀手中接过智灵猫,纤长五指从那乌黑猫身拂过,笑道,“小家伙又乱吃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