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完了是么?”火颂动了动,回过头来。
琅月笑起来,在他唇上?啄了啄,“我?弄醒你了?”
“睡不了。”
琅月掀开?被子靠过去,手掌抚着底下寸缕不着的身体,“怎的还是这般冷,我?给你捂热。”
火颂没什么力气搭理他。
“生气了?”琅月摸摸他突出的脊骨,总有种将?这人吃到肚子里去的冲动。
“生什么气?”火颂的声音带着一?点困倦的嘶哑。
沉默片刻,琅月双臂环上他的身子,在他身后慢慢道:“你可以不爱我,也?可以对我没有任何反应,这些我?都可以接受,”他抱紧了怀中人:“但?你不能离开?我?。”
火颂的眼皮掀了掀,困意没了一?半:“琅月,我?从来没有看透过你。”他拿开摸到自己身下的手,“你要?的目的早已达到,对你来说我?早就没有一?点利用价值了,何必要?纠缠到现在。趁早放手对于你来说不应该是省却了很多麻烦么。”
琅月不依不饶的伸手进去:“你不信我会爱你吗?”
火颂没了脾气,干脆任他作?乱:“你以前骗过我?多少回,”他道:“毕竟是你让我知道感情原来也是可以装出来的,不要?这样总是一副悔悟回头为了我?的模样,你看上?去像是在感动你自己,或者你爱的只是曾经那个火颂,他已经死在过去了。现在这样的我?,你还妄图复原成他的模样吗?”
“我?对不起主上?,对不起蜀仲,对不起杜如月,我?对不起魔宫里的所有人,偏偏没有对不起你,琅月,你还指望我?会犯蠢吗?”
琅月的声音细若蚊吟:“我?没有。”
“现在想想,我?真该趁我?还有力气的时候杀了你,可你根本就是不死之身,对么琅月?”
琅月不敢吱声。
“这样的你却在万年前故意来那一出死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话到此处火颂忽然住了嘴,没再继续说下去,“罢了,罢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反正说什么都晚了。”
有水滴轻轻落在枕上?,没入缎料中,琅月往脸上一?摸,摸到一手水色,双手紧了紧,他开?口道:“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彼时他满心报复,只想搅乱这魔界与修真界看似平静的假象,想搅他个天翻地覆,长久被压抑在孟云池手下让他控制不住自己扭曲阴鸷想要作?乱的心,因为他本性就是如此,地鬼是借口,他懒得管那些丑物在沉渊里到底如何,他只是想要看这世间被搅得一?团乱的模样。
因为他喜欢。
在火颂面前来那一出,究根到底只是因为他一?时兴起的恶劣兴味与捉弄心态。
然而火颂被孟云池送走了,魔宫也覆灭了,昔日里的熟悉面孔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他复活以后只想找到火颂关起来,他纵是怨他也?好,恨他也?罢,他根本无所谓。
他不爱火颂,只想找到人以后等玩腻了直接扔掉也?不会有丝毫留恋。
他只喜欢火颂对他好时的感觉。
但?是后来他却找不到这个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孟云池将?火颂送走时附带了一?个阵法,火颂在西松岛底下待了长达万年之久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包括巫攒在内的海东青一?族,原因不过是因为孟云池这个阵法。
普通人进不去,进去了也?出不来,不管来的人是何方大能,除非身在其中的火颂自愿将阵法收起。
就这样直到万年后孟云池误打误撞照着系统的指示闯入阵法中,彼时火颂年寿将?近,于是把阵法撤去,这才让琅月以眼睛为媒循到一绺气息,找到了那刚好魂魄消散浸在流岩中的尸体。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放弃火颂转而寻找他人代替,却发现长久的求而不得反而让对方愈加的深深扎根在自己心底,挥之不去,睁眼闭眼皆是他。
他为他酿酒,为他研制糕点,为他熬制药膳,在深夜时分时为他回暖冰冷的手脚,他嘴上凶狠不饶人,实际却体贴心软比谁都容易害羞,一?逗就容易红了耳根。垮着脸红着耳朵在深夜里将?他搂着取暖。
他从来对他不设防,即使被骗了一?次又一次,即使愤怒到极致却也在他嬉皮笑脸轻描淡写的揭过以后仍然愿意对他敞开?怀抱接纳他的所有不好。
他包容他的一?切,爱着他的所有卑劣,也?忍耐他骨子里反复无常的劣根。
他的爱完整且纯粹,从未因他一?次次的欺骗而放弃这样烂到骨子里的他。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弄丢了一?个怎样的宝贝。
只是这样费劲心力来来回回兜兜转转的去寻找,叫他找到的人却已耗尽寿数死去了。
所以他要?策划将?火颂复活,折腾了这许久,即使火颂已经不再如曾经那般爱他,但?是好歹人回来了。
他确实该知足了。其它的都可以慢慢来,毕竟只要这人别再离开他,怎么样都行。
怀中的躯体仍然有些冷,像是怎么都捂不热似的,仿佛又回到了曾经他在冰床上?抱着尸体同眠的日子,他同火颂说话,抱着他的身体倾诉,然而无论他如何做对方都不会给予他任何回应。
琅月闭着眼浅嘬他的脊骨,姿态虔诚,眼睫却在微微颤抖。
原谅我?实在没有将?你留下来的筹码了。
我?只能以最卑微悲哀的姿态乞求你。
别走。
长达万年的求而不得已经让他的心足够扭曲病态了,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顶上?的人,只消被人轻轻一?推便能毫无悬念与阻隔的坠下无底深渊去,他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加癫狂,从而做下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火颂在那之后睡足了一?天一夜,琅月也?知晓是自己做得有些过火,没敢轻易闹醒他,只守在床边时不时的伸手去探床上?之人的脉搏,那搏动稍微慢一点都能叫他心惊肉跳好半天。
火颂食指微动,半响曲肘撑坐起来,皱着眉,“几时了?”
琅月倒了杯水来,瞧着他干得起皮的嘴唇,“酉时了。”
火颂将?水接过来喝了一?口,干涩的双唇被润泽出一层水色,琅月扣在掌中的指节曲动几下,直起身子去亲吻他的唇。
火颂不躲不闪,待他亲完后,忽然开口:“你说过会带我去看主上,你会食言么。”
琅月身子一?僵,在火颂平静的脸色下坐回椅子上?,将?火颂手中的杯子拿下来,道:“我?不会再骗你的。”
火颂等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你与主上?早已见过面的,只是你们都未曾认出对方。”
火颂立马皱眉否认:“不可能,我?认得出主上?的气息,在我死之前,从未碰到过任何一?个与主上气息相近之人。”
琅月被他话中的某个字刺了一?刺:“他没了记忆入了成华宗门下修真,魔气全无,你自然认不出他来。”
火颂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什么,琅月截住了他的话头:“那阵法原本便是他布下予你的,寻常人进去后只会迷失在里面,为何只有他不会,还能成功穿过阵法与你见面。”
火颂按了按额头,“不……所以,我?们……”
“是啊,你们早就见过。”
他们确实见过,只是故人相见,故人却不知。
“他还活着,这我?真的没有哄骗你。”
“想见他么?”琅月揉开?他因为用力而掐进掌心里的指尖:“待你身体好些了,我?便带你去见他。”
他从未对火颂说过自己是如何复活他的,也?只盼对方永远不要?提起。
魔宫周围的桃花林是不败的,四季如一?日,落英缤纷。
距离魔宫许远的极目远山处现出两人身形,琅月无法?带人靠得太近,只怕魔宫里的那个人发觉。
他等了片刻,低声道:“来了。”随即五指一?掐捏了个诀,随后并住五指覆盖在火颂的双眼上:“他出来了,我?与你交换视界,只是可能无法?维持太久。”
他话音刚落,火颂便觉眼前渐渐出现光亮,那久违的光将?他刺得轻轻一?颤,游转视线,火颂看到了那许远之外本该在万年前就已经烧毁了的魔宫。
魔宫依稀未变,但?周围的火百合已由一片片的桃林代替,火颂的目光在桃林里穿梭,终于在看到什么的时候定住了目光,不再挪开。
那是个一?袭黑衣的身影,低头抱着一?个小酒坛独行,林子里静悄悄的,连一?声鸟叫也无。
那人面若霜雪满头华发,临近魔宫时有一?只胖脸狐狸拱开大门嘤嘤嘤跑出来迎接,那人伸手摸了摸狐狸脑袋,带着它一?齐进门去了。
整个过程不过半盏茶时间,火颂的眼前幽幽黑了下来,耳边琅月道:“如何?”火颂扶着树干手指微动,撑站起来后几度开口,仍是不知该说什么,哑口片刻后道:“主上似乎……过得并不好。”
那一头白发……
琅月执起他的手,“我?们下次再来看好不好,”他摸摸火颂的额头:“这里风大,吹多了你会生病的。”
“……”
琅月甫一带着人离开?,片刻后原地却瞬间出现另一个身影。
那人黑衣白发,在原地转了转,将?目光定在了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上。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原本漠然的神色微动。
火颂自那天回去后开始断断续续的发热,琅月心内早已后悔不已,暗自决定不再将?他轻易带出去。
火颂在窗边支着肘,脸朝着窗外似在走神。
琅月轻手轻脚过去,“在看什么?”
“风变暖,三月春了。”
“是啊,外面的花开得极好,出去看看么。”
火颂神色微动,“桃花么?”
“嗯。”
他状似想了想,忽然对琅月道:“过来。”
“怎的了?”琅月走过去,猝不及防被火颂拽着衣襟拉扯下来,两唇狠狠相撞,磕出血来,火颂却并未停止,伸手扯掉了他的腰间带勾,奈何自己的身体无法?有任何反应,闭了闭眼,朝琅月扬起下巴:“来。”
琅月喉头微动,“你身体还未好……”
火颂打断道:“莫废话!来!”
琅月深深看了他半响,俯下身去。
……
三月微风宜人,从窗外幽幽灌进来,拂在床上?的两人身上,琅月起身去关了窗,听到身后的人用微哑的声音道:“你想喝酒么?”
“嗯?”
火颂不紧不慢道:“天还未黑,你若是去摘两罐子桃花回来,今晚我?便给你酿坛酒。”
仿佛一?瞬间被惊喜砸中,琅月眼神微亮,扑过去扒在他身上,“真的么?”
火颂似有几分困倦了,声音变低:“你若不信也可不去,倒让我省了些事儿……”
“去!我?去!”琅月去穿上?外衣,俯身在他脸上一?吻:“等我?回来。”
火颂唔了一?声,模模糊糊道:“晚上?你回来后叫我醒来便可……”
琅月满心欢喜出门去,提了两罐子在桃林里穿梭,细细筛选,专挑那些长得最好的桃花折下来,待到夜晚时分,他提着桃花回去后,原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人却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屋子的空冷。
偌大的魔宫里回响着呜呜嘤嘤的声音,粉雕玉琢的小婴儿脸上挂着晶莹泪珠,划动着刚学会走路的脚丫子摇摇晃晃的去追逐那片宽大的袖角。
原本在半空中飘飞的袖角幽幽停下来,一?声喟叹响起:“急什么,又不是不要?你了。”
小婴儿被一?双手抱起,他抬起一?张可怜兮兮的脸,一?边呜嘤一边往他怀里钻,“粑粑……粑粑……”
孟云池将?他抱在怀里摸了摸脑袋,干脆一?起抱了出去,外面独身而立的人早已等候多时,火颂面上含笑,声音和煦,清浅道:“主上。”
经年生死一别,如今故人再见,已物是人非。
孟云池看了他许久,终于开口:“火颂。”
胖脸狐狸将那扒开?一?条小缝朝里偷看的小小身影叼着衣服提回来,小声对他开?口:“嘤……嘤嘤……”
这可不兴看啊小宝贝,乖乖待着别动啊。
闵运用手将?它的大脸糊开?,不折不挠的爬过去继续偷看。
冬飞再次叼着他的后颈衣服将?人提过来,劝说:“嘤嘤……嘤……”
闵运睁着清澈见底的大眼睛看着它,半响忽然嘴一瘪,哇的一?声哭起来:“哇啊……粑……粑粑……”
冬飞顿时手忙脚乱,用嘴巴去拱这焉坏儿的老祖宗求他别哭了,闵运充耳不闻,继续扯着嗓子叫唤,冬飞嘤嘤嘤起来,也?快要哭了。
孟云池仿佛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一?般,低着头为火颂冲泡茶水。
有一?绺白发垂落在额前,被他漫不经心的随手别到耳后去,将?杯子推到火颂面前,“好了,喝吧。”
火颂察觉到殿中空冷的气息,有些迟疑的开?口:“主上……似乎变化了许多。”
孟云池抬头:“你也?是。”
上?善若水,若说曾经的孟云池温柔和煦若春水,那现在水凝成了冬日里的三尺寒冰,徒增满身淡漠与拒人千里之外,光是看着便觉遥不可及,遑论接近。
火颂端起茶杯:“主上那孩子,应当?是生得玉雪可爱。”
“是否玉雪可爱我不知道,但?那芯子里是黑的,”孟云池道:“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
火颂脸上不自觉带了笑:“那这孩子的母亲定然是个极合主上心意的妙人了。”
孟云池支颐,似乎回想到了什么,微微眯眼:“是啊,就是贪睡了些,现在都还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