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森向来风轻云淡、举重若轻。
读书时就从来没有遇上什么困难,再难的科目陆锦森也能轻松完成。
后来继承家业,公司出现再大的市场危机他也不慌不忙,即便每次年终回忆董事会将他夸的再无人能及,也向来不骄不馁。
这还是陆锦森第一次对一件事儿产生了迷茫的情绪。
陆锦森喜欢谢之棠,这是他可以确定的。
谢之棠
也喜欢他,这是他已经收到了明确回复的。
那么在一起之后,该怎么样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喜爱?
他该在哪些地方做出改变才能让谢之棠安下心来,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陆锦森皱着眉沉思,一直等到茶凉了也没想出什么来。
就在陆锦森准备在网络上搜索一下“和恋人在一起第一天应该做些什么”的时候,谢之棠迷迷糊糊的敲了敲门接着推门进来,半睁着眼睛就往陆锦森身上靠。
陆锦森立刻就什么想法也没了,连忙将谢之棠搂到了怀里,问他:“怎么了棠棠?”
谢之棠仍旧是半梦半醒的状态,搂着陆锦森的脖颈整个人都软在了他怀里,含糊不清地说:“做了个梦…困。”
谢之棠软着身子自然没办法着力,陆锦森怕他摔到底下只好紧紧搂着他,将谢之棠抱到了腿上。
谢之棠浅浅的呼吸打在陆锦森侧颈上,像是蛛丝,近乎无物却让人无法忽略。
陆锦森不太习惯的轻轻偏了偏头,但是顾及身上的谢之棠还是没有怎么移动,轻声问谢之棠:“回去睡一会儿?”
谢之棠过了好几秒才动了动,像是才思维缓慢的理解了陆锦森的话,小幅度摇了摇头说:“不睡了…我给你讲讲。”
谢之棠进门时没有关门,屋外的冷空气就慢慢往屋里灌了进来,被风一吹就立刻凉下去了。
况且陆锦森并不怕冷,暖气温度就开的低,谢之棠在屋内原本是不冷的,但是现在被屋外的风一吹,忍不住往陆锦森怀里缩。
陆锦森就干脆把谢之棠抱起来走进内室放到了自己床上,接着转身去关了门。
等陆锦森回来的时候,谢之棠已经很自然的裹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在被子外,闭着眼睛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天很早,再睡一觉也刚好。
陆锦森请假本就是为了陪谢之棠,是看着谢之棠去玩还是看着谢之棠睡觉并没有什么分部,于是陆锦森没有提醒谢之棠,轻轻地走到床边,犹豫着要不要上床。
陆锦森想,如果谢之棠睡着了,那他就不上床,坐到离床不远不近的窗边那儿去办公好了。
但陆锦森才转过身,谢之棠就慢慢睁开眼睛小声地问:“哥哥,你去哪儿?”
陆锦森闻言只好重新转回来说:“没有,今天只陪着你。”
谢之棠闭上了眼睛含糊应了一声,过了几秒才又睁开,像是才反应过来那样问陆锦森:“哥哥今天不回去吗?”
陆锦森从侧面上了床,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将遮光窗帘拉上,接着打开了暖黄色的床头灯。
陆锦森帮谢之棠把被子捻到了颔下,语气轻柔地说:“我休假五天,可以陪你五天。”
谢之棠顿了顿,忽然抬头看着陆锦森问:“是为了我休假吗?”
陆锦森低头看着谢之棠,他背着昏暗的光,黄色的光像是给他周身镀了一层金边,光芒万丈。
陆锦森说:“是。”
谢之棠立刻就弯起了眉眼,朝陆锦森笑了一下,接着把脸埋到被子里。
陆锦森不太懂谢之棠动作里有没有蕴含着什么深层含义,只是觉得这样的动作容易导致缺氧,于是把谢之棠从被子里又重新挖回了出来。
谢之棠拉着陆锦森的手这才想起来他做的那个梦,往陆锦森的方向蹭了蹭说:“我昨天晚上…应该是今天早上,做了一个梦。”
陆锦森“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谢之棠闭着眼睛说:“我梦到了一个…一个帐篷。像蒙古包那样的帐篷,门帘上挂着香囊。”
“我在蒙古包里坐着,不知道在做什么。紧接着就进来了一个人,像是和我关系很亲密的样子,进门就要和我拥抱。”谢之棠一手拉着陆锦森的手,和他五指相扣,另一手抬起将小臂横着挡在眼前。
谢之棠声音并不大,还带着些刚睡醒的鼻音,字也咬的很轻。
“但是他并不是为了和我拥抱…他手上拿着刀。”谢之棠慢慢道:“他想要杀我…最后被我杀了。我把他的刀推进了他的肚子里。”
原本陆锦森还在漫不经心的单手拿着终端看着终端里的文件,听到这儿立刻皱眉,关掉了终端看向谢之棠。
谢之棠轻轻说:“他流了好多血,溅了我一身,最后软在了我的怀里,慢慢倒到了地上。地上有一摊他流出来的血,红色的,一大片。”
“他就倒在我面前,流出来的血涌到了我脚边,为了不弄脏鞋底,我只好朝后退。”谢之棠顿了几秒又继续说:“这时,门外忽然有人在说话,我意识到她们马上要进来了。”
“我不能确定他死了没有…那个想要杀死我的人。”谢之棠缩了缩和陆锦森相连的手指说::“我杀了人,门外马上有人要进来,这个场景太紧张了,我被吓了一跳。”
“我浑身都是血,手上还拿着刀,一看就是杀人凶手。我不能被发现,于是我立刻脱下沾满了血迹的外衣将刀裹了从窗户上跳到了帐篷外边。”
“接着我悄悄来到想杀死我的那个人的帐篷里,将外衣垫在了身下,拿着刀也捅进了自己的肚子。”谢之棠转了个身面朝着陆锦森,遮住眼睛的手臂也跟着放了下来,眼里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谢之棠微抿了一下唇继续说:“我没有把刀拔出来,但是刺的地方避开了内脏,只有少数的血管,伤势并不严重。我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他的尸体了,那么接着很快就能找到我。”
“他在我的帐篷里遇刺,我在他的帐篷里遇刺,这是很能迷惑人的。我制造了一个凶手,用来洗脱自己的嫌疑。”谢之棠看着陆锦森说:“虽然这是一个并不符合逻辑的梦,梦里的行为如果是在现在的技术条件下并不能为我脱罪,但是在梦里的条件下我是可以洗清怀疑的。”
谢之棠听不出语气地说:“虽然这个梦很短,进展也很快,但这完全是我的第一反应下的决策。”
谢之棠说完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杀人或是逃跑,全是在他潜意识里的选择。
谢之棠心知这是不对的,于是醒过之后就准备将梦告诉陆锦森。像是给他警告那样暗示他,我是很危险的,快远离我。
谢之棠躺在陆锦森的床上,闻着陆锦森的信息素的香味,心惊胆战却又近乎认命地等待着陆锦森的审判。
可陆锦森听完只是颔首,说:“这是正当防卫,是没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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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陆锦森忍不住皱眉看向谢之棠, 谢之棠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他回望。
陆锦森看了谢之棠两眼,说:“对于这个梦, 你有什么想说的?”
谢之棠眨了眨眼, 陆锦森补充道:“我对于你的梦的评价是‘正当防卫’, 但你好像并不这样认为。”
谢之棠沉默了好一会儿。
陆锦森侧身看着藏在阴影里的谢之棠,很耐心地等待着谢之棠的回复。
谢之棠窸窸窣窣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夜学着陆锦森的样子倚在床头, 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不对…”
“哪儿不对?”陆锦森问。
“在他并没有伤害到我的情况下, 我杀了他是不对的。”谢之棠迟疑地说:“而且…”
“他当时挣扎的很厉害,但我没有放手…我知道即便我现在放手他也伤害不了我,但是我没有。”谢之棠说得很轻, 语气也很淡:“我知道这不是正当防卫, 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是担心。”
“在那儿, 大草原上, 是没有监控摄像头的。我没办法证明我只是在防卫…”谢之棠垂着脸看不清神色,低声道:“如果被她们发现,那么在她们眼里,我只会是施害者, 而不是被害者。”
“我证明不了我的清白…”谢之棠慢慢抬起头看着陆锦森, 表情一片空白道:“况且…我真的是清白的吗?难道凶手不是我吗?我做错了事, 接着想要逃避, 所以才去找了他的帐篷为自己脱罪。”
陆锦森没有表情起伏,仍旧平淡, 谢之棠抿了抿嘴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谢之棠说完深深低下头去,没敢看陆锦森的神色,双手在被子底下搅在一起。
他知道、他很清楚, 这件事儿是不该说的。
谢之棠一直以来都没有很强的倾述欲,因为他压抑惯了自己。谢之棠的思维和常人的差异不算小,谢之棠为了避免别人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很少向别人诉说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即便是在父母面前,谢之棠也能很好的分清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
不能说的事情,并不都是坏事儿或者难以见人的事情。
只是如果别人知道了谢之棠对这些事情的反应之后,
就会发现他异于常人的思维,接着对他改观。
谢之棠一直在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的形象,在全世界面前。
这并不是值得大肆宣扬、标新立异的事情。
谢之棠所受到的教育无一不在表达‘爱与和平’,赞扬生命的珍惜可贵,可谢之棠却并不这样觉得。
就像谢之棠在梦里杀了人,但是令他担心的,并不是他‘杀人’这个行为,而是他会被发现这件事儿。
但在陆锦森身边,谢之棠亲手打破了自己伪装,敲碎了坚硬的外壳给陆锦森看他血迹斑斑的伤。
谢之棠不想推开陆锦森,更不想吓走陆锦森,但他觉得必须要对陆锦森坦白。
没有人希望另一半是一个极度情绪化、 且具有高危型的人。
就算是谢之棠自己,倘若世界上有两个谢之棠,谢之棠也不会愿意和自己相处,甚至是极度排斥——
谢之棠的自厌情绪一直是很重的。
这种自厌情绪一直根治于谢之棠的潜意识里,从谢之棠意识到自己和常人相比,太过于冷血无情开始,到现在。
谢之棠很早就知道自己道德感淡漠,缺乏同理心和罪恶感,对建立和维系长期稳定的人际关系没有兴趣。
可是偶尔他也会像是和其他人建立起共感了那样,忽然对自己的行为做出反省和检讨。
但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总是倾向于自毁,而不是改变。
即便现在,他决定和陆锦森坦白他自己,也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下的决定。
他的理智和情感全都反对,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和自己艰难博弈之后才吐出来的。
因为向陆锦森坦白这件事儿是对谢之棠有害无利的。
谢之棠在陆锦森面前犯病时,也并没有这样的担心。因为生病时的行为,因为‘生病’这个起因,是可以被原谅的。
谢之棠知道他生病时在陆锦森面前的行为表现并不会让陆锦森感到厌烦而回避他或是中断他们的关系。
在陆锦森面前的情绪崩溃也好,抱着他大哭也好,即便谢之棠确实发病到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的程度了,他也很清楚的在脑海里有这个概念,下意识的把握着这个度。
一个让陆锦森对他的病情感到心疼却不至于因为他的破坏力而害怕防备他的度。
但是他现在所说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会让别人心疼他的遭遇而不害怕他的这个度了。
准确的说,这件事儿只会让别人防备害怕他。
谢之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另一个人说这件事儿。因为没有哪个罪犯会在犯罪之前就先提醒周边的人:我有问题!快注意我!
即便谢之棠不觉得自己会犯罪,但这个概念却深深刻在他潜意识里,难以言语。
陆锦森忍不住又皱眉,微转过身很郑重地对谢之棠说:“棠棠,你的思维有误区。”
谢之棠先是很轻微的偏了一下头,接着才抬起头从散落的发丝底下瞧陆锦森。
陆锦森把床头橙色的灯关了,四下立刻漆黑下来。但他紧接着又拿起遥控器拉开了窗帘,房间里重新亮堂起来。
环境是很能影响人的,在明亮的环境里,谢之棠的状态总是会比昏暗的时候好一些。
但谢之棠还是表现的很排斥,回过头看了一样外边已经完全亮起的天,闭上了眼睛贴到了陆锦森身上,把头埋在陆锦森胸前。
陆锦森拍了拍胸前谢之棠毛茸茸的头,又在他脑后揉了一下,奇怪地说:“棠棠,到底是谁给你这样的概念,让你觉得你可以完美掌握全局?”
谢之棠没听懂陆锦森的话,只动了动脑袋表示他在听。
陆锦森继续说:“对于案件性质的判定这一点,总会有一些争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多有争议。”
“因为他们通常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待案件。一个是事前的一般人的角度,一个是事后的理性人的角度。”陆锦森将手搭在谢之棠的背上轻拍,语气温柔道:“他拿出了刀,有了准备伤害你的意图,接着你夺刀反击,这是正当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