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是不是。”没想到江渝会主动开口,他松开手,因为竭力握了一路,修长手指几乎脱力,印了淡淡掌痕,淡然揣进外套兜里。“没想到我真不是个傻逼对不对?”
随着温热的手掌抽回去白曜心跟着一空,像被鞭子猛抽了下,颤抖着开始疼,疼的他麻木,手指一点点收回来,强硬压下心里的慌乱躁动。
“对不起。”
“没关系。”江渝眼睛微弯,出乎意料的笑了笑,没有预想中因为隐瞒烧起恼怒。“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
这人啷当风月混迹那么多年,真笑假笑很难区别,可白曜一眼就能看出那份勉强,知道他心里有龃龉,目光颤动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解释,他宁肯江渝挥刀砍他也不愿意他把一切都藏在心里。
厚重睫毛垂下,踌躇半晌只是问了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渝双手揣在兜里,没有像以往那么跳脱也没有小餐馆逼问他时候的精明睿智,沉静道:“上次知道你是白枫晓的时候,就开始怀疑了。不过真正确定,也是在刚才。”
白曜看着他。
“这很简单。”江渝带着点苦笑,似乎对他的看轻有些伤感:“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如果所爱之人也爱我,即便他是神,你也会化成修罗与他相配。”
所以,在白曜告诉他前世是神的时候,江渝隐约就有种预感,但那时朦胧又不真实。
“昨晚在完事以后你喂我舌尖血,为什么要给我喝这种东西,为什么是你的。那时候我就确定你应该不是人。”
人鬼殊途,强行交合人类会因为承受不住阴寒鬼气而死。所以白曜才会用自己身上阳气最重的舌尖血给他做抗。“我不由想到你曾经说的,冥帝本身就是邪灵厉鬼成身。”
他感觉上的敏锐与对信息的捕捉能力堪称变态。
江渝轻轻呼了口气,似乎是揭开有苦衷杀人犯作案动机的刑警一样情非得已。“最终让我确定的是在楼里,你告诉我苍溟的身份——世间唯一的神。上一次在BlueBar你们两个打了一架,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全身而退,苍溟几次三番虽然都是因为我才出现,但他针对的一直都是你。”
“人类有一句话叫门当户对,虽然用在这里不恰当但差不多也就这样。他是这世间唯一的神,而你如果仅仅是冥帝身边一狗腿,杀鸡焉用牛刀。”
白曜的指甲掐在肉里,他真的是万万没有想到,仅凭这些东西江渝就能推断到这种地步,差点让脑子里蛛网一样的计划彻底分崩离析。沉默良久后苦涩开口。
“你知道这些,为什么……”为什么不说出来,不问他,而是不动声色一直埋在心里。
“为什么?”江渝轻笑,扬起头,带着忧愁又无奈叹息:“当然是因为爱你啊。”
白曜微怔。
“我以人类的身份跟你这么一尊大神在一起,阶级层次不同,你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告诉我,我能理解。但我想告诉你,我有能力也有资格跟你站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完全相信你,我希望你也能像我相信你一样相信我。”
“所以——”他转头,目中闪动着安抚与期寄,看向白曜。“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那些白曜深埋心里坚定死守不露一丝缝隙的秘密,前世两人的爱恨,他如果去探寻,有把握得到真相,但两个相爱的人还要背地里去做这种隔阂与暗查,他觉得悲哀。希望白曜能自愿说出,亲口告诉他一切的真相。
江渝的一片真心交到白曜手里滚烫,这曾经是他做梦发疯都想要的,如果在别的时候,他一定奋不顾身扑上去紧紧抓住。
但此刻,在这种情况下白曜不能,唯有极力克制不让理智因这份真心丧失,这感觉比压抑修罗本性要痛苦千倍万倍,内心煎熬就像被人千刀万剐凌迟一样,疼的血肉模糊后又碾成烂泥,深深压着自己的呼吸,几乎红了眼眶。“对不起。”
江渝低下头,满心期待转化成失落悲哀,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笑,看起来有些凄凉。即使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他还是继续隐瞒,是不相信自己会原谅他的决心,还是当年白曜犯下的罪孽真就那么十恶不赦。
白曜颤抖举起手,小心按住他肩膀。见江渝没有躲开,这才把人拉进怀里,紧紧抱着,脸深深埋在江渝颈窝里。低低道:“对不起,对不起小渝。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一次了。”如果再见这人当面死去,自己真的能疯。
“我不该骗你。我是白枫晓,我也是修罗。”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好像怕他会跑一样。“但我只想做拥有江渝的白曜。”
江渝说他是白曜的江渝,而他也只想做拥有江渝的白曜。
“先前我不告诉你,我是怕你知道后会嫌弃,即使是修罗,终归还是邪灵,机缘巧合下修成人形才得以活在光下。可终究,还是地底污秽之物……没有生机,没有任何温度,你太好了,我自己都觉得配不上你。跟你在一起,我自己都觉得是在侮辱你。但是我,就是想自私这么一回。对不起。”
江渝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卑微又凄楚的话,目光颤动,失落中又涌出一股心酸与荒凉,他早就看出了这人心底那份担惊受怕。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抬起手,缓慢回抱住他。“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唯一的爱人啊。”
第89章 唱祭
积在胸口压的喘不过气的阴霾,如同定时炸弹一触即发,但此刻就在这一句轻柔话语中烟消云散。轻松突如其来让白曜如释重负的有些恍惚,缓慢松开江渝,手顺着胳膊往下滑拉住温热的手握在掌心,淡漠眼中几万年难见的升起两簇闪烁的小火苗,带着丝跃跃欲试。
“我带你去个地方。”
江渝被拉的一个趔趄。“你慢点。”被迫跟着他跑起来。
“小渝。”白曜回头,发自内心的真诚与感动:“谢谢你。”谢谢你,知道一切后还愿意跟我在一起。
银发舞动搔在脸庞,那张清澈笑靥猝不及防撞进江渝眼中,不同于以往阴沉,白曜发自内心愉悦的笑容简直惊为天人。
他瞳孔微张,有那么瞬间的怦然心动,原本就已经快要散尽的隔阂此刻一丝不剩,错开视线。忍不住嘀咕。“艹,长的好看就特么占便宜。”
白曜拉着他不辨方向,只是往雾气更深的地方钻,江渝现代宅男一个,没跑两步体力就不行了,气喘吁吁的力不从心。
白曜在他快要跪下的时候终于停了,面前雾好像遮眼白布一样,蒙住后伸手不见五指,潜移默化有种压迫的窒息。
弱鸡小江跑了一路上不来气,停下后单手撑着膝盖矮着腰开始喘。雾气已经把两个完全吞噬,看不见彼此,只能凭借紧紧相牵的手确定白曜还在身边。
“你听到了吗?”白曜道:“铃铛的声音。”
“啊?”江渝费劲直起腰来,极力压了压自己的粗气,仔细听了一会儿。
“叮——叮叮——”
几声清脆又极其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江渝眼睛蓦然瞪大,铃声直接撞在脑海里,还未完全放松神经再次紧绷——这是自己恍惚中站在山巅听到的声音。
隔着厚重雾气,白曜没有看到他惊诧又逐渐古怪的面容。眉头皱了下又松开,江渝探寻问:“那是铃铛发出来的?”
白曜仰头往斜上方看去,好像能穿过浓浓雾气看到什么极为珍视的东西,目光有些眷恋。
“是的,那是我的铃铛。”他松开江渝的手。“你等我一下。”
江渝挑眉,心里突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自己那玄幻梦里的铃铛竟然是白曜,那一头白发的人也是他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前世?
可这些事情白曜缄口不提。
斜上方传来几声极轻的踩踏,伴枯木的枝杈折断脆响。
周围雾气开始缓慢旋转,像是有人扯开了这块蒙蔽四周的白布,呼吸间猛朝同一个方向收拢,形成一个吞噬漩涡。
雾气尽数收进白曜手里的铃铛,随即传出一声极其清脆犹如昆山玉碎的铃音。
周遭景致露了出来,两人在村子中央广场上,四周空旷只有中央有棵高耸巨树,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腐朽树干黑沉沉的,因为白曜刚才踩踏,氧化后灰白澧粉洋洋洒洒往下飘落。
白曜脚尖踩在半腰树梢,手握着串铃下方的手柄,金色手柄末端托着长长的五色绪随风飘扬美轮美奂。
“叮——”串铃跟随动作响了一声,白曜手握串铃从树上跃下,像一只优雅的猫轻盈落地,脚尖轻点顺势转了半圈,束在发绳里银发突然散开,随着摆动撒在腰际。
两人中间隔了六七步的距离,他面对江渝轻轻一笑,双手在空中笔画了一通后,双膝点地干脆利落跪在他面前。
“哎哎哎……”江渝忙往前走了两步。“你这是干什么,又不过年,我可没有红包给你。”
白曜抬头,对着上前来扶他的江渝道:“你别动,站在那里就好。”说话间他又站了起来。手中握着铃铛看向江渝,目光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左脚后撤半步,右手缓慢抬至半空一震,手中串铃上所有铃铛同时响动却只发出一声清脆铃音。满头银发随着转身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弧度,流光浮动。
他的动作缓慢却极有节奏,好像在跳舞,但江渝看不出是哪个民族的舞蹈,只是由衷觉着庄严神圣。
他没舞一个动作铃铛都会响起,清灵的打在人心最柔软的地方。低低歌声从白曜口中传出。
江渝瞳孔微缩,没有刻意压沉的嗓音磁性十分动听,他唱着古老庄严的旋律乘着风潺潺侵入心里,由衷的沉静让他跳脱的神经都开不出半丝玩笑。
恍惚间,江渝感觉自己又站在那云天之巅的高山,俯视下方,目光穿过云海,看到了许多身穿白衣的人手执铃铛,他们整齐的舞着。虔诚的歌声从口中传出,在天地间回荡。
良久后,白曜停下,铃铛“哗——”一声戛然而止。
江渝回过神来,抬脚朝他走过去。“这是唱祭?”还记得在孟石村的时候白曜曾经说过,神祈师就是被选拔出来专门执行唱祭活动的人,江渝记得白枫晓就是。
“是的。”白曜温柔看向他。“我是个神祈师,我的歌声能够被神明听到。但除此之外,我还有其他人不具备的一个能力。”
江渝好奇问:“什么?”
白曜温柔的眼眸深处掺杂的情绪攒动涌出,犹如信徒仰望自己的教主般虔诚。
“我的双目能穿过云海,见到高山上的一位神。”
江渝鬼精的人几乎瞬间就意识到言外之意,惊诧的指着自己鼻尖。“不会是我吧。”
白曜点了点头,面前人明明是一头不甚体面的卷发,一身乱七八糟的衣服。但在他眼里刚好跟十万年前站在昆仑山颠,白衣摇曳,长发如雪的神明重合在一起。那双含着星辰的琥珀色眼眸中生了一对竖瞳,淡若琉璃却刚好给柔软的他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妖气。回眸穿过层层云海不偏不倚与他对视。
那一刻,他听到了天地间最动听的声音——小神祈,你能看见我?
白曜道:“你是高居凉风之巅最尊贵的神明,而我只是人间一个小小的神祈师,但在我被确定为神祈那天,抬头望向昆仑神山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你了,也只有你。”
这是白曜第一次主动提两人前世的事情,江渝惊诧之余不动声色听着,心里突然涌出一丝欣慰与释怀。
“你说于浮世千万人之中,我只能看到你,你往下看这人间时也只能看见我,这是缘分。”
江渝:“……”自己的前世这么会撩骚吗?
白曜笑了笑,低下头。“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你是骗我的,你能看到这尘世间所有生灵。”他握着手柄把串铃转过来,随着动作一层层铃铛往下坠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响,露出最底层上有个空洞里没扣金环,看起来是少了一颗铃铛。白曜有些无奈又愉悦的笑。“你当时执意要我一颗乐铃,你说这样唱祭的时候我的声音就跟其他人的不同,你可以从千万神祈的声音里将我分出来。”
白枫晓傻乎乎的给了。
乐铃是侍奉神明的圣物,他丢一颗被发现,唱祭时被治大不敬,祭司首把他揪出来在山脚十阶上罚跪了一个月。
那个昆仑山顶的始作俑者见他凄惨受罚却还在轻飘飘笑,仿佛是恶作剧得逞后的窃窃欢喜。
但白枫晓没有生气,因为他抬头仰望见那只金铃被坠在贴身衣带上,随风摇动。
“小渝,我骗过你。”白曜终于不再避讳,眼中的柔情缓慢被愧疚与悲伤取代。“或者说,是我害死了你。”
第90章 黎夏与昆仑
江渝一怔,蓦然抬头对上那双充满哀伤的双目,没想到白曜就这么直戳了当的说了出来,他还以为自己要用更多的时间来安抚、引导才能打开他心里那道死守的门。
“你还记得杨宇说的,昆仑上那个关于永生的传说吗?”
江渝目光微动,点了下头——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不死。
“那是真的。”白曜轻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从容道:“不死的传说从上古存在流传至今,一切的起因都在凉风。昆仑是诸神诞生之地,天地灵脉所聚,登之不死。但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就连太阳都是扶桑七日,日日不同,永恒不变的只有变化,永生有违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