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不怕?再来一百个纸人也能打。
沈季泽估摸着那光团应该在和村子相反的方向,便牵起卢茸的手说:“那我们现在去找。”
两人手牵手顺着山路往前走,沈季泽恢复了精神,兴奋地给卢茸讲开始的遭遇。
“……我就在坟场里跑啊,看,往左边看,我手指的地方看到没有?哪儿就是坟场……我一点都不带慌的,虽然到处都是骨头,我还坐在中间歇了会儿,拿了根骨头挠痒痒……”
沈季泽开始吹牛,卢茸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当时心里就想,这肯定是群妖怪,得想办法除掉他们。正在找武器的时候,鹿战士就冲了进来,我俩就一起大杀四方……”
“鹿战士啊。”卢茸突然笑了声。
“怎么?你觉得不好听?”沈季泽问道。
他觉得私下对小鹿可以称呼小白,但是在和卢茸讲述时,鹿战士要威风得多。
卢茸原地轻轻蹦了蹦,说:“你觉得鹿悟空怎么样?”
“鹿悟空……”沈季泽皱眉道:“不太好听。”
“好吧,那就鹿战士。”卢茸觉得这个名字也还行,比小白强多了。
沈季泽回头,望着开始小鹿消失的方向,有些怅惘地说:“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鹿战士。”
卢茸没说话,只用牵着他的那只手捏了捏,像是安慰。
“你没看见过,鹿战士真的很威风,穿着金黄色的铠甲,全身都发光,头上的角也在发光,起码有这么长……”
沈季泽一路絮絮叨叨,卢茸兴奋得脸发红,走路都好像要飘起来。
他无视掉金黄色的铠甲和一米长的角,全当那些话句句发自肺腑,照单全收。也忍住现在就变鹿,并对着沈季泽来句‘我变了,我又变回去了’的冲动。
第18章
沈季泽边比划边说,表情绘声绘色,辅以动作。卢茸很是捧场,就算有些地方听不明白,但只要沈季泽开始笑,他就哈哈大笑个不停,像只兴奋的小青蛙。
沈季泽看着他的笑脸,心里很是受用,突然觉得两人之前其实很有默契的,只是之前有所误会而已。
他又讲完一小段,在停顿时猛地发现,周围的景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远处那些坟堆土包消失不见,化作一片青草地,有成群结队的萤火虫在上面飞舞。身旁枝蔓虬结的阴森树林,也成了一条流水淙淙的小溪。
月光不再阴寒,只剩柔美宁和,开始无处不在的萧瑟恐怖感瞬间消失。
卢茸见沈季泽停下不讲了,便收起笑声四处看,也觉察到了这里的变化。
他闻到空气中无时不在的腥臭气已经消失,白叔叔温和的气息又覆盖了这一片。
“看,那里,看见没有,是光团,可以出去的光团。”沈季泽指着不远处大叫。
银白色的光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就悬挂在不远处的草坪上,那些汇聚而成的光点,就像是温柔的星星在流动。
“快走快走,咱们快出去。”沈季泽牵着卢茸向光团奔去。
沈季泽睁开眼时,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身上安安稳稳地搭着毛巾被。
窗外有蟋蟀的叫声,床尾的电风扇嗡嗡摇着头。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刚才那些经历恍若是场梦。
他慢慢转过头,正对上身旁卢茸的视线。
卢茸侧躺着,清醒地睁着大眼睛,并朝他这边挪了挪,双手搂上他的脖子。
“茸茸。”沈季泽摸着他的背,低声唤道。
“嗯。”
“你……是刚醒,还是?”他试探地问。
卢茸将头靠在他肩窝,看他挂在脖子上的玉坠。
那玉坠很薄,雕刻的是一片绿叶,看着脆嫩嫩绿汪汪,卢茸忍不住就一口叼在嘴里,抿了抿才瓮声瓮气地回道:“鹿战士,纸人。”
原来真的不是自己的梦,沈季泽舒了口气,却又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别含着,有细菌。”他往下瞥了眼怀里的卢茸,伸手捏住他下巴,将玉坠从他嘴里取了出来:“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
“我就尝尝,不会吃的。”卢茸说。
“尝尝也不行,这个就不能尝。”
“哦。”
沈季泽将玉坠塞进衣服,问道:“你说,咱们要把这事告诉给大人吗?”
他的语气很迟疑,因为觉得大人们不会相信。
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任何诡谲的事情,他们都能从科学角度去做出完美的解释。
沈季泽清楚若是父母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会认为那不是编造的就是在做梦,或者脑子出了问题。就算有卢茸的证言,那也是合起伙来编谎言。
不过也能理解,这事要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任谁讲出来他也不会相信。
卢茸听到这话,倏地从他怀里抬起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有些紧张地问:“你要告诉其他人吗?”
沈季泽并没有察觉到他语气的异常,回道:“我不是太清楚,可是不告诉大人的话,又被拖进去了怎么办?”
卢茸松开挂在他脖子上的手,从床上坐起来,拧过身背朝他,明显是个拒绝的姿势。
“你不想告诉大人吗?”他戳了戳卢茸的腰。
那里肉肉的,一戳还会回弹,手感很好,他忍不住又戳了戳。卢茸扭动身体也没有避开,干脆噘着嘴回头,把他手指拨掉。
沈季泽支起手肘撑住头:“可不告诉大人的话,万一又遇上今晚那种事呢?”
他真的不想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又被纸人给抓住了,这种恐怖的经历一次就够了,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卢茸一脸不高兴地说:“不用告诉大人,我会保护你的,你别怕啊。”
“我哪儿就怕了?我一点都不怕。”沈季泽很敏感地直起上半身:“谁说我怕了?我这是谨慎。”
卢茸看了他一眼,目光幽幽,大眼睛里像是有着很多话要说。
沈季泽突然就有点心虚,迂回道:“要不,要不我们就透露一点给爷爷,不明说,就说做了个梦,看爷爷怎么说。”
卢茸纠结了一会儿,不情不愿道:“……那,行吧,只能说是梦。”
两人叽叽咕咕地商量了会儿,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到底没有睡够,不知不觉竟然都睡着了。
一觉睡醒已经大天亮,沈季泽拉着卢茸去找财爷,遮遮掩掩地说了昨晚的事。
“你俩做了同一个梦?”财爷正在洗菌子,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
“是的,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醒来后给茸茸讲,结果他也做了和我一样的梦。”沈季泽说。
卢茸看着自己的脚,胡乱点了下头。
“那是个啥梦?”财爷茫然地问。
沈季泽:“反正里面有妖怪,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梦,但是还碰到茸茸了。”
财爷定定看了会儿两人的神情,又低下头沉默片刻,说:“吃完饭我带你俩去趟寺里,让大师给你们驱驱邪。”
“驱邪是什么?”
“就是把想接近你们的妖怪给驱了。”
沈季泽定下心来,见卢茸一副不安的模样,低声安慰:“没事的,有大师呢,大师会驱邪赶走妖怪。”
卢茸想,我怕的就是大师驱邪,把鹿战士当做妖怪给驱了。
吃过午饭,财爷随便收拾了碗筷,装了一篮子花生和鸡蛋,带着两人出了门,顺着村后的一条石阶往山上爬。
因为整个龙潭山都会被打造成景点,山上的寺庙也是景观,狭窄山路就被修成了宽敞的阶梯。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沈季泽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见卢茸被晒得脸红扑扑的,就取下来扣在他头上。
帽子有点大,沈季泽给他调整了下扣带,继续往前走,卢茸去拉他的手,又跑前几步,另一只手拉住财爷。
台阶并不宽,只能容纳两人并行,三人手拉手,挤得都不好下脚。
财爷无奈地落后一步,说:“茸茸,你和哥哥走前面去。”
卢茸却不干,非要一手拉一人,宁愿斜着身体往上爬。明明这个姿势别扭得不行,他却非常高兴,眉眼都笑得弯弯的。
财爷也就不再多说,只尽量把手往前伸着。他见之前俩小孩都互相爱理不理,今天就这么黏糊,心里有些好笑。
寺庙就坐落在半山腰处,掩映在绿树之间,庙门外还有棵参天大树,用木栏围着,上面订着某某文物馆的牌子。
油漆斑驳的庙门大大敞开,刚进门就看到一名大敞着粗布白褂,露出圆肚皮的胖光头,正瘫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
“泓大师。”财爷恭敬道。
泓大师睁开眼,笑着起身,趿拉着布鞋迎上前:“哎呀财老哥,好久没见着了。”
“来,茸茸,小泽,快叫人,这位是泓大师。”
沈季泽有礼貌地打招呼,卢茸却躲在财爷背后怎么也不肯出来。
“哎呀,你看这孩子,这孩子。”财爷将他拖不出来,无奈地对着泓大师笑。
泓大师摸着自己光头,和气道:“没事没事,我长得不好看,把娃娃给吓着了。”
“他就是怕见生人,脸皮子薄。”财爷解释道。
两人亲热地叙旧,接着就往屋内走,财爷提着那篮子花生鸡蛋,卢茸便退后和沈季泽一起。
沈季泽好奇地打量这寺庙,卢茸则有些怯怯地贴着他,眼珠子紧盯着泓大师的背影。
泓大师看上去就是个亲切和蔼的胖光头,鞋后跟也踩塌了,一口一个财老哥,让他心里放松了稍许。
这寺庙和普通院子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大一些,屋檐下撑着几根木柱。
屋顶架着电视接收器,某间屋子还传来电视广告的声音。院子里晒着黄豆,一角还有个鸡笼,里面关着几只鸡。
沈季泽只在电视里见过寺庙,那都是古色古色的宏伟殿宇,还没见过眼下这种。正想去参观参观,卢茸却吊着他胳膊不让进屋:“哥哥,咱们就在外面,不进去,不进去好不好?”
沈季泽顺着他答应了,就站在树荫下,揭开他头顶的帽子透风。见他额头上渗出汗珠,几根濡湿的头发贴在上面,又用手拨开,对着那里吹气。
卢茸眨了眨眼,睫毛小扇子一样颤,沈季泽看得有趣,又对着他眼睛吹了吹。
“哥哥你好烦。”卢茸鼻梁上皱起几道纹,脸蛋也有点鼓,用撒娇的语气说。
沈季泽又忍不住捏他脸,手下软软的滑不留手,捏起来感觉很好。
“哥哥烦不烦?”
“烦。”
趁机又捏几下。
“哥哥烦不烦?”沈季泽乐此不疲地问。
卢茸也不说烦了,啪地将他手拍掉。
“好啊你个山蛮子,竟然敢拍我手,看我怎么收拾你。”沈季泽摸着自己手背,装作咬牙切齿地道。
卢茸见势不妙,赶紧搂住他的腰,仰头讨好地拖长音叫道:“哥哥~”
沈季泽脸也绷不住了,含笑抬手将他头发揉得更乱。这次卢茸没有反抗,还享受地眯起眼,像只舒适的奶猫。
第19章
过了一会儿,泓大师和财爷从屋内走了出来。
泓大师在白褂子外披了件褐色的旧僧袍,仍然敞着肚皮,只是手上端了碗水。
“过来,娃娃,你们过来。”他抬手笑眯眯地招呼两小孩。
卢茸搂着沈季泽的腰不动,也不准他过去,沈季泽只能半抱半推地将人往泓大师面前带。
“爷爷。”卢茸又惊慌地窜到财爷背后藏起来。
他不要这个人给他驱邪,万一变成了鹿怎么办?爷爷会不会赶走他,哥哥也不和他好了?想到那一幕,他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泓大师猛地呔一声暴喝,沉下脸双目怒睁,沈季泽被吼得一凛,卢茸更是搂紧财爷,脑袋埋在他腰上。
“大师,大师,别吓着娃娃了。”财爷有些心疼。
“没事的老哥,要赶走邪物先要棒喝,我都没棒,只喝。”泓大师瞬间收回狰狞表情,一脸和气地解释。
泓大师左手端水,右手将水花弹到沈季泽身上,垂着眼帘,嘴里念念有词。再去给卢茸弹水时,他就围着财爷转圈圈,嘴里也尖锐地叫起来。
“我娃别怕,不是说驱邪吗?大师给你洒点水就好,不疼的,不疼的。”财爷的汗衫都被扯得变了形,连忙安抚道。
卢茸却继续围着财爷转圈圈,紧抓着汗衫的指关节泛着白,一张脸失去了血色,眼睛里满满都是害怕,像是某种受惊的小动物。
沈季泽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挡在泓大师面前:“别给他洒水,他害怕,别给他洒水了。”
财爷见卢茸这副模样也着了急,迭声道:“我娃不驱了,不驱了。”
泓大师端着碗,一张满是油汗的脸满是无奈:“娃娃你别怕,这就是刚从水缸里舀出来的水咧。”说完就举到嘴边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财爷一怔,心想你刚才收我鸡蛋的时候,不说这是什么佛涎吗?
卢茸躲在财爷身后,露出一只眼睛盯着泓大师,看他一口气喝掉半碗后才停下了尖叫,只不过眼神依旧警惕,不准他靠近。
财爷拧过腰,用手掌抹去他额头的汗:“大师,我娃怕得很,不给他洒水了。”
泓大师说:“那剩下的这些佛涎不就浪费了?”
“浪费就浪费吧。”财爷见卢茸脸色还没好转,心疼得紧,语气就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