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沈岩去外面看工程进度时,本子摆出来后也不写字了,和卢茸一起看电视。
等到傍晚沈岩回来,带着俩小孩去食堂吃饭。他们一桌坐满了人,财叔送的那块腊肉也煮熟端上了桌,还摆了几瓶橙黄色的洋酒,是沈岩从山外带来的威士忌。
沈季泽和卢茸一人端碗饭,边吃边听这群工人喝酒聊天,天南地北地吹。
期间,卢茸视线总会落到别人的酒杯上,沈季泽明白他的心思,就凑近了低声道:“这是白酒,度数很高,你不能喝。”
卢茸转头盯着他,欲言又止,满脸写着央求。
“你别看颜色一样,但那不是梅子酒,叫威士忌。”沈季泽又说。
他家酒柜里有很多酒,从瓶身上的英文就看得出这是洋酒,而且是威士忌。
两小孩叽叽咕咕地低声说话,被沈岩注意到了,他问道:“你俩在说什么呢?”
沈季泽解释:“我在给他说那不是梅子酒,是威士忌。”
“哦,小孩儿想喝酒吗?”一名工人笑着逗卢茸。
卢茸大眼睛四处瞟,没有回答,那表情却写满了垂涎欲滴。沈季泽见势不妙赶紧道:“他不想喝的,他不会喝酒。”
卢茸倏地看向他,眼睛里满满都是控诉。
工人们都大笑起来,有人就在卢茸面前放了个酒杯,给他倒上小半杯酒:“想喝就喝,没事的,尝尝味儿。”
卢茸跃跃欲试地抬了下手,沈季泽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咳嗽了声,他又将手慢慢放了下去。
他知道小孩子不能喝酒,所以就算平常可以和沈季泽顶嘴,这种事情上还是能听话。
大人们见他虽然不端酒,但两只眼珠子就粘在酒杯上,像只馋猫似的,更是怂恿个不停。沈岩平时也不着调,现在觉得有趣,便没有阻拦,只笑嘻嘻地看着。
“别怕,喝,叔叔们给你撑腰,哥哥不敢管你。”又对沈季泽说:“让你弟弟喝一口吧,就让他尝尝。”
卢茸在桌子下面扯住沈季泽的衣襟左右摇晃。
沈季泽终于顶不住他渴求的目光,无奈道:“那你尝尝吧,一尝就知道辣嘴巴了。”
卢茸获得允许后,高兴地捧起了酒杯。所有人都等着看他被辣得露出怪相,没想他尝了一口后,咂咂嘴,又一仰脖,把那小半杯都喝光了。
“厉害,高人。”
“真是高人,来来来,你是大哥,快吃口菜。”
工人们嘻嘻哈哈地笑,有人拿起酒瓶去给卢茸面前的空杯斟酒。
“不行不行,不能给他倒酒了。”沈季泽赶紧去挡那人的手,见卢茸满脸希冀地盯着自己,又沉脸道:“想什么想?不准喝,你是小孩儿呐。”
那工人灵活地转身,让沈季泽挡了个空,从空隙里给酒杯满上。
刚满上的瞬间,卢茸就端起咕咚两声,喝光了。
酒水入喉,他在心里感叹:“真好喝啊……”
工人们拍着巴掌大笑,对卢茸竖大拇指。卢茸也哈哈乐着,去看身旁的沈季泽。却看他沉着脸一脸怒气,又讪讪地收起了笑。
沈季泽又气又急,却也不好对着那些工人发作,只能将他空酒杯夺过来,还给厨房的师傅。
沈岩也阻止工人道:“行了行了,小孩儿喝一杯都顶了天,不要再给他倒酒,咱们自己喝。”
卢茸满足地打了个酒嗝,提起筷子开始吃饭,沈季泽一声不吭地在他身旁坐下,只黑着脸刨饭。
“哥哥,我想吃那个鸡翅膀。”
他想吃的卤鸡翅在大圆桌中间,手短够不着,便去扯沈季泽的衣袖,让他给自己夹。
沈季泽却像是没听见,只顾吃自己的,腮帮子有力地鼓起,像是泄愤般地狠狠嚼着米饭。
卢茸惯会看眼色,知道他在生气,也不敢再说吃鸡翅膀的事,只闷头刨饭。
还好沈岩在旁边听到了翅膀两个字,赶紧夹给他:“茸茸,还想吃什么给叔叔说就是。”
卢茸边啃翅膀边偷眼去瞧沈季泽,见他脸色不太好,便凑到耳边讨好地说:“哥哥,鸡翅膀很好吃,你也啃一个吧。”
“离我远点,一嘴酒气。”沈季泽咽下嘴里的米饭冷冷道。
卢茸撅起嘴,闷了片刻后道:“那你之前喝梅子酒呢?我都没嫌弃你。”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沈岩道:“就是,茸茸别理他,自己吃。”
卢茸见沈季泽不理自己,就低头啃翅膀,结果一根还没啃完,便觉得一股热气冲上头顶,眼睛也开始发花。他甩了下头继续啃,可那鸡翅左右晃动,怎么也不能准确送到嘴里。
对面的工人发现了他的异状,用筷子指了指:“小孩儿喝醉了。”
卢茸只觉得脑子迷迷糊糊地,勉强张开嘴,手上的鸡翅却被一只手取走。他想夺回来,可别说伸手了,连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出。
模糊视线里,他看见身旁的沈季泽长出了三个头,每个头都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哼。”
他哼一声想转开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靠了过去。在倒入沈季泽怀抱的同时,意识消失,沉入了酣睡。
卢茸躺在一张双人床上,小脸通红地陷在被子里,沈季泽坐在床边,不时伸手去探他发烫的脸和额头。
“小叔,他会不会太烫了点?”他皱眉问道。
沈岩也探手去摸,说:“正常的,喝醉了就是这样,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外面天色尽黑,沈岩去简易衣柜里取换洗衣服,嘴里道:“小泽,这个床只能睡两个人,你今晚和茸茸睡,小叔去其他人那儿挤一挤。”
“知道了小叔。”
“那你多注意点茸茸,墙边那箱子里都是矿泉水,他如果半夜醒了要喝水,你就给他拿。”沈岩说。
沈季泽道:“明白。”
沈岩出门前往后看了眼,看到沈季泽正拿起卢茸搭在外面的手,小心地往被子里放。动作间很轻柔,含着极大的耐心。
沈岩不禁在心里暗暗点头:没瞧出来他还会照顾比他更小的孩子,真不错。
等沈岩离开后,沈季泽去拿了两瓶水放在床头,再爬上床躺在卢茸身旁。
躺下后又不放心地盯了会儿,确定他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开始睡觉。
……
卢茸又被困在那个墨蓝色的垃圾桶里,鼻腔里满是腐烂和臭烘烘的气味。他透过桶盖的缝隙,看到王图正在离去的背影。
他伸手去推桶盖,却沉重得怎么也推不开,想开口喊王图,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焦躁地挣扎,无声地痛哭,绝望地看着王图越走越远。直到那突然溢出口的哭声将自己惊醒。
卢茸倏地睁开眼,定定盯着房顶,眼角还有一滴正淌出的泪。
耳边有人声在呢喃,细碎地念着他听不懂的话。随着他的清醒,那声音逐渐减弱、消失。
房顶挂着一盏白炽灯,亮得让他睁不开眼。他偏过头,发现自己躺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四周的墙壁也全是灰色水泥。
这是间宽大的屋子,却没有任何家具和物品,只有房顶一盏灯。
“爷爷。”他边唤财爷边坐起身。
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带起一阵回音。
“哥哥。”他又喊。
依旧没人答应。
卢茸坐起身,呆呆回忆了会儿,才想起自己开始喝醉了。以前他偷喝过小半坛梅子酒,所以知道这是喝醉的感觉。
可为什么会睡在这儿呢?
他想是不是喝醉了后,被人放在这里睡觉,但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哥哥不会让自己就这样睡在地上。
他慢慢爬起身,走到窗边往外望,看到下面是块空地,堆放着水泥和砂石,还有一些大型机器。边缘一排蓝色波浪纹的房顶,是沈叔叔白天带他看的宿舍。
卢茸明白过来,他这是睡在还在修建的大楼里面。
委屈,就很委屈,还很生气。
不就是没听话多喝了一杯酒吗?不就是喝醉了吗?沈季泽就把自己扔在这儿。
他上次喝梅子酒喝醉了,就该让爷爷把他扔到田里去。
卢茸板着脸就往门口走,想着也不要和其他人讲了,自己现在就回家,还要给爷爷告状。
等沈季泽明天来找他,发现人没了,急死他。
大门是崭新的防盗门,上面的透明保护膜都还没扯掉,卢茸拧开把手走了出去。
门外一条长长的通道,顶上每隔段距离就安颗灯泡,将还没有完工的水泥通道照得雪亮。
楼梯就在对面,卢茸顺着往下走,空无一人的楼里,响起他咚咚的脚步声。
——因为有些生气,所以踏得重。
经过转角处时,他看见那里放着两个水泥包,旁边还有个铁皮桶。水泥没有拆开,纸袋上印着万工水泥厂的字样,铁皮桶身糊满了水泥浆,里面还剩下半桶水。
到了下一层的通道,两边依然是安着棕红色防盗门的房间,整层楼空空荡荡。
他继续往下,在路经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发现,这里也摆放着两个水泥包和铁桶。水泥包印着万工水泥厂的字样,铁桶糊满水泥浆,里面还有半桶水。
卢茸有点惊讶地停顿了下,觉得和楼上的怎么一模一样?
当他再下了一层楼,依旧看到拐角处那两个水泥包和铁桶时,心里开始发慌。
站在那里想了会儿,他用手指将上面那包水泥的纸袋扣了个小洞,这才犹豫着往楼下走。
他已经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跟着放轻,整栋楼都安静无声。
这次下到最后一级台阶后,他扶着旁边的铁栏杆,探头往下望,果然在楼角拐弯处看到了熟悉的水泥包和铁桶。
“哥哥。”静立半晌后,卢茸突然高喊一声。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栋大楼里只有他一个人。
又过了会儿,他扶着铁栏杆,像是怕惊动谁似的,蹑手蹑脚地往下走。只有手掌在铁栏杆上摩挲而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拐角处那两包水泥,整整齐齐地累叠着,随着他越走越近,上面那个被手指戳出的小洞清晰可见。
卢茸停在水泥包面前,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茫然地想,这是又进入梦里了吧。
不对,哥哥说这不是梦,那就是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
可他打量了下四周,又觉得算了,还是当做就是梦吧。
纵然他已经遇到过这种情况很多次,但这次有些紧张,因为从头到尾就没感觉到白叔叔的气息。
没有白叔叔气息在的地方让他心慌,和他以前的梦境不太一样。但除了紧张之外,心里又有些高兴,原来哥哥并没有把他独自一人扔在空房间,也没有让他睡在地上。
卢茸飞快地下楼,进入通道,推开楼梯对面的那扇房门。
这是他开始醒来的房间,可以从窗户看到外面的工地,他想去那儿看看,没准可能发现个人什么的。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上一次不就在梦里碰到哥哥了吗?
防盗门的锁舌是收回去的,一推就开,但当他跨进房间时,里面的景象却让他收回往前的脚,定定站在了门口。
屋内的电灯没有亮,只有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将地板中央照得惨白一团。
也照出了趴在那里的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色的长袍,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半俯在地上,四肢关节诡异地弯折着,明显不是正常人类可以办到的,倒像是一只节肢昆虫。足足米长的头发就散落在周身,铺开黑压压的一层。
听到门响,他慢慢抬起头,那张脸就隐藏在黑发后面,只从缝隙里透出惨白发青的皮肤。
卢茸陡然看到这么个玩意儿,魂儿都被吓出了窍,嗖地变成一只小白鹿,转身就跑。但因为惊吓过度,蹄子居然在地面打滑,原地刨了几下没前进半步,吓得他发出一声变调的鹿叫。
而这时,面前的防盗门无风自动,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他跳起来就用蹄子去拨动门把手,咔嚓咔嚓,门却像是被反锁了,拧了几下都没有打开。
卢茸正想用角顶开门,就听到背后传来异响,他扭过头,发现那人已经直起了上半身,正在试图站起来。
小鹿浑身的毛都炸了开来,四只小蹄子缩成一团,紧紧抠着地面。
不能让他过来!
卢茸迅速转回身,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不怕不怕,我是妖怪,不怕不怕,我是鹿悟空。接着深呼吸一口,低头亮角,对着那已经撑起上半身的怪物撞了过去。
砰一声闷响,他估计着撞上了对方的胸。结果刚抬起头,就见一头黑发挂在眼前,鸡爪子般干枯的手带着长指甲,正探进去想从中间撩开。
不!我并不想看你的脸。
卢茸心下激荡,猛挥前蹄,对着那颗头重重击了上去。又是一声闷响,那“人”被这一下打得不轻,身体往旁边偏倒扑在了地上,长长的黑发铺曳在地。
他猛地直起身,两手去分脸前的头发,嘴里发出“嘶”一声就要转头。
砰!
卢茸迅速挥蹄将他击翻。
“嘶——”他愤怒了,猛地一个抬头。
砰!
“嘶——”侧方抬头。
砰!
“啊嘶——”不服输地抬头。
砰!
几次重击后,他扑下后终于没有再动。卢茸紧张地看着,微曲起一只蹄,时刻准备着。
突然,那人犹如一只壁虎般,爬在地上飞快地倒退两步,再用肘撑起身,探出只手,倔强地继续去拨脸前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