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依然没有说话,半晌我看他回过身来,我还来不及反应,孟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掐住了我的脖子,还是单手。
在病房里被袭击的恐惧让我浑身僵硬,而且孟婆的动作,比起当初病房里的不明异物还更快更利落。
我瞬间被他压往墙上,孟婆的姆指压住我的气管,气力和体型的差距让我根本动弹不得,连说话都有困难。
“孟、孟呃婆……”
我挣扎着,好在孟婆不是真的要对我怎样,他很快放松姆指的力道。
他的两手从脖子挪到我双肩,把我放下地来,居高临下凝视着我,半晌竟然俯下/身,用他的唇在我唇上轻沾了下。
虽然不是舌吻,但这样蜻蜓点水,反而更令人脸热。
我有点晕眩,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自信,可以在你这种状态下好好保护你,让你全身而退。”
我背靠着墙,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有着黎日雄外貌的人。
我从小看着孟婆长大,虽然心里明白他早已长大成人,也在我眼皮下工作这么多年了,没人比我更知道他的智慧、他的能耐。
但他站在我面前时,我还是会有他是当年那个坐在我大腿上、央求我陪他一块睡觉的小孩儿的错觉,无法把他当成个对象看待。
第32章
然而现在,或许是为凡人的皮相所惑,我头一次发现,原来我的孟婆,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还是个可以说出“我没有自信保护好你”这种令人害羞的台词,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的正港偶像剧男主角。
“你放心好了,我自己可以保护好我自己。”
我不知道该如何响应孟婆,只能弯下/身,从孟婆那种“卡杯咚”的姿势下逃离。
我没跟孟婆说,其实我一点风险也没有,我本来就是地府的人,还是阎罗王,就算肉身死亡,灵魂也只是返回我原本来的地方,就像游戏Game Over一样,顶多换条命再来一次。
孟婆失去记忆,搞不清楚这层关节,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其实上次跟那个人交手,我也不是毫无所获,我的令剑划伤了他。阎罗王的法器造成的伤害,世间任何药石都无法复原,所以现在那个家伙肯定也受了重伤,无法像之前那样欺负人。”
我还怕孟婆不信,还轻触胸前,让法器恢复成短剑的形状,再重新变回炼坠。孟婆以一种追奇幻剧的表情看着这一幕。
“而且,你不带我去也不行……这件事的真相,有我才知道的部分,光靠你一个人是不够的。”
我看孟婆忽然挑了下唇。
“比如说什么?比如妈妈……陈诗雨并没有真的死去,她的身体,其实早就被其他人借用了?”
这下我真的傻住。“你、你怎么知道的……?”
孟婆双手插进口袋里。
“知道你们有这种手段以后,其实也不难猜了。我和你可以利用别人的尸身借尸还魂,这世上就一定有别人也行。”
孟婆叹了口气。
“我也问过爸爸,关于妈妈临死前的事情……就在爸爸倒下之前,因为我发现妈妈一死,爸爸就接了吴阿姨进来,以爸爸这么重感情的人而言,这样实在太过不自然。”
“爸爸才跟我说,他之所以接吴阿姨进门、收养日勇,全是出于妈妈……出于黎夫人的指示,她也把妈妈失踪那晚的事情告诉了我,我是听了这些,才确定日勇并不是爸爸的小孩,尽管爸爸当时并没有告诉我这一点。”
“等等,就算陈诗雨是失踪,也不能确定她是被人借用肉身啊?”
我抗议道,孟婆看了我一眼。
“刺伤日翔的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
孟婆的语气淡淡的。“警方说监视器里看不到人,阿蓝也追不到。监视器也就罢了,阿蓝是连跟猎犬赛跑都能赢的人,我到场时对方才刚射出鱼叉,如果是普通人的话,阿蓝没有理由追不上。”
我对于自己曾一度小看阿蓝感到愧疚,孟婆又继续说。
“我想过会不会是日翔自导自演,可能根本没人攻击他。但我被刺伤时,日翔就在我身下,而且他当时第一时间照看我的伤势,而不是引导我去看鱼叉、或是误导我有凶手,所以我认为他被袭击的事是真的。”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凶手,但监视器又拍不到、阿蓝又追不上,排除全部的可能性后,结论就只有那么一种,就是我追推理剧时最讨厌的那种结论。”
虽然是在这种状况下,我也忍不住莞尔。
“‘凶手不是人’……吗?”
孟婆耸耸肩。“至少不是我们定义的普通人,只能这么想了。”
“但就算知道凶手不是阳世的人,也不能断定就是陈诗雨,不是吗?”我没有放过挑剔孟婆的机会。
“嗯,关于那个凶器鱼叉,之前警方调查过,本来以为那是从成人用的鱼叉上,把前端拆下来,再换了刀刃制成。但警方找遍了附近的垃圾场、鱼具店和黎家,都找不到相应的本体。”
孟婆耐心地说着。“当初我借来仔细看过,鱼叉上也没有拆解和断裂的痕迹。后来我想到,会不会这个鱼叉,本来就是这个长度。也就是说,原本就不是给成人使用的东西。”
我愣了下。“不是给成人用的?啊……所以是小孩的东西?”
“我问过吴阿姨,他说日勇小学是泳队的,这里的小学近海,日勇也经常到海边练习,他对捕鱼或是设陷阱都很有兴趣。”
“这东西……是吴日勇的?”我有些讶异。
“嗯,能够这样轻易地取得黎家人的物品、又很有可能不是人的人,除了二十多年前失踪的黎夫人,我想不到其他人。”
孟婆也不叫对方“妈妈”了,直呼其名。
“依我的想法,陈诗雨那次会出手,应该是出于仓促,所以许多关节都没做好,露了不少破绽,不然就是她有其他目的,不是真心要杀日翔。”
“至于在病房里袭击你的,应该也是陈诗雨。你应该问了爸爸和我同样的问题,对方相信你如果取得爸爸那一块拼图,就能推断出最后的真相,所以不惜在你面前现身,也要彻底解决掉你。”
我想陈诗雨高估我了,虽然老总裁对我坦白了这么多,加上孟婆的分析,许多地方我还是摸不着头绪。
如果说,黎日勇这样倒行逆施,是害怕十六年前让黎日阳淹死的事被发现,那杀害黎日雄应该就相当足够,最多再搭上个阿蓝。
为什么要杀黎日翔?是次子有什么黎日勇的把柄吗?
但就算是这样好了,陈诗雨又为什么要帮黎日勇?这完全不合理啊!
我脑袋瓜子还在当机,忽觉身子一轻,孟婆竟然抱起了我。光是抱还不打紧,他让我趴在他的肩膀上,像搬货物一样把我扛起来。
“等、等等,孟婆,你要干嘛?”
“但你说的没错,我不该把你留在这里。对手既然是非人的话,就没办法以常理推断,他很可能会反其道而行,把我引开,来这里伤害你。”
孟婆不等我反对,就这样扛着我,往停车场前进。
我趴伏在孟婆身上,内心却微微一沉。
我没有告诉孟婆,虽然他推断出陈诗雨不是常人的事。但关于陈诗雨,他还是有无论如何聪明、都不可能猜得出来的事情。
但这件事对孟婆而言,实在过于沉重,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他开口。
特别是现在他喝了孟婆汤、忘记过去一切的时候。
孟婆的娘离开地府的前夜,曾经来找过我。
那天因为时近阳间的新年,我和白判、乌判在王府开了个全地府员工的火锅大会,由鬼差和判官们从阳世搜集各种食材,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王府古称森罗殿,是历代阎罗王的住处兼办公处所。但我嫌这里只我一个人用冷清,所以经常招人来宴饮开Party。
我还破例请了客,当时阳世动荡不安,死人多了点,阳世货币对阴间纸钱的汇率大涨,我荷包失血惨重,因此印象深刻。
孟婆的娘带着孟婆出席。孟婆的娘还在时,我和孟婆还没那么熟,孟婆总是跟着他母亲。对孟婆而言,我可能就像是很不熟的亲戚大叔那种等级。
“嗨,叔叔这里有好吃的糖果喔,要不要过来叔叔这边?”
证据就是我当时拿棒棒糖给他,想要逗他跟我说话,孟婆都抓着他娘的衣摆,抵死不出来,好像我眼睛会放出光波把他石化一样。
“你还真是不会哄小孩,王爷。”
孟婆娘还掩着脸笑我。回想那时候,我实在看不出来她有任何异样,甚至还比平常对我热情一些。
“才不是好吗?是这孩子太不赏脸了,话说,他不是有一半凡人血统吗?那他应该有阳世的俗名吧?总不成叫他小孟婆。”
“有是有,但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孟婆娘还跟我撒娇。
“我好歹也是你拜把阿兄吧?那这孩子就是我契子,不知道契子的俗名成什么话。”
孟婆娘当时考虑老半天,还是答了:“他俗名是‘思存’。”
“思存?‘匪我思存’的那个思存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学问?”
孟婆娘脸色还变了一下,好像很惊讶我有在读书那样,让我十分不爽。
“那祖姓呢?”
“为什么要告诉你?告诉你的话,你就会去查生死簿,就知道这孩子的爹了不是吗?”
孟婆一语道出我的目的。我老脸挂不住,只好当场转移话题。
乌判知道我和孟婆娘碰头,肯定要把酒言欢,于是开了两瓶高粱、三桶绍兴,外加一瓮陈年女儿红。孟婆娘把孟婆丢给那些充满母爱的女性判官,和我并肩坐到醧忘台的纳凉亭里。
那地方地近地狱谷,从上面可以看到地下挣扎哀嚎的受刑人,是绝佳的饮宴地点,我和孟婆娘经常在这里划酒拳、品茗茶,秉烛夜话。
那天孟婆的娘兴致特别高,酒过三巡,我们两个都有点醉意,孟婆的娘便忽然问我。
“王爷,你曾经后悔过生而为神吗?”
我喝得微醺,也没有仔细去思考孟婆娘话中之意,只随便应声。
“有什么好后悔的?”
“如果是凡人的话,凡人有病痛、有生死,所以能够有强烈的爱欲与憎恶,因为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得到财富、得到地位、赢到他人的爱与尊重,找到即使走到生命尽头,也能相伴一生的人。”
我当时只觉得孟婆娘又在伤春悲秋,她工作上利落果断,但就是心思细腻了点,现在回想起来,孟婆那种心细似发的个性,恐怕就是遗传自他母亲。
而那阵子孟婆娘特别多愁善感,特别是抱了孩子回来之后,动不动便一个人望着忘川水发呆。
我听说过女神结胎,对心神耗损极大,她又这样胡思乱想,我担心她走了心魔,那阵子还特别关心她,让白判从阳世带了不少摇篮玩具下来送给孟婆。
但我越是殷勤,孟婆娘反而越是忧愁,让我只能感叹女人心、海底针。
我当时对她说:“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啊,而且喜欢的人都在身边,不用像凡人一样,担心他们哪天出个意外或生个病,不声不响就不见了。”
我又安慰她。
“你别再乱想些有的没的,安心把小孟……把思存养大才是。”
未料孟婆娘竟然回头问我。“王爷,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我一惊一诧的,说:“什么孩子?我又生不出来。”
话说以男性神明而言,其实是生得出孩子的,我听过天庭有两个男神因为互相爱慕、双修茍合,因而天雷勾动地火,精气在紫府里结了金丹,金丹成了元婴,就这样落胎在其中一人体内,最后还顺利产下神子。
但这是极端案例,我并不打算搞大自己肚子。
孟婆娘笑出声来,她当时已喝得半醉,巧笑嫣然、眉目流转。
“当然不是你生。我想生你的孩子,你愿意不愿?”
我当时黄汤下肚,脑子也不太清楚,说些什么话我也忘了,只依稀呛了她什么:“生什么孩子?你生了一个还不够吗?”
顺带一提,当时孟婆娘已经宽衣解带,乘醉意骑上我的大腿,两手抱着我的脖颈,抹了姻脂的唇还蹭在我的脸上,蹭得我一脸印子。
她还大袖一挥,瞬间把纳凉亭化成了闺房,孟婆的娘最擅长迷惑人的幻术,这也是她工作事半功倍的原因之一。
“拜托你,别让我后悔……王爷。”
那是我记忆中,孟婆的娘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的事我也不大记得,只依稀记得自己饮下最后一杯女儿红,醉倒在纳凉亭上。
再醒来时,就是鬼差来报,孟婆的娘私跳转轮台,流落到阳世不知何方。
而过不多时,孟婆便抱着他的细软,来王府寻求我的庇护。
现在回想起来,孟婆早知他娘有此打算,所以看向我的目光里,半带怨怼、半带无奈,泪水还在眼眶内打转,仿佛是我逼着他娘跳转轮台似的。
目击的鬼差还跟我说,孟婆的娘,没喝孟婆汤就跃下转轮台。
我本以为孟婆的娘是在地府有什么不愉快,有什么过不去的节,才选择去阳世投胎。先前私跳转轮台的那个女仙,就说过想忘记一切,因此先饮了孟婆汤才跳下去。
如果放不下过去的一切,又何必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
我又想起乌判给我的影片中,陈诗雨那回眸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