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捡起地上的剑,神色温柔:“我们回去吧?”小心扶着红莲站起来,他对山鬼道:“走这边!”
幽暗的山林里,一盏小灯照着前方的道路,夜已经深了。萤视线所及之处,是漫长无法打破的黑暗。
铃兰,夏天已经过去了呢!
第16章 短命之物
他说:“真好看!”
女子羞涩地笑了,与他深情对视。时近黄昏,夕阳挂在树梢,清风吹起了她的裙边。
男子却看见大路上扬起的尘土,他嘴角的笑意消失了,握紧恋人的手,眼中惊恐不安。
战车上面下来的盗贼掳走了女子,铃兰花跌落在路边,和男子的尸体一起,孤独地等待死亡。
“天快黑了,我也要死了吧?”铃兰花悲哀地想着。
晚风轻拂,铃兰坐在河边,她对萤说:“我意识逐渐模糊,垂死之际,却听见了歌声。”
萤想起那一天,百年光阴,记忆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清晰了。
哀婉的歌声,伴随着自己即将消逝的生命。
她抬起花灯,暗夜里便有了一缕微光:“那个时候,天地间充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我也因此,活了下来!”
流萤终究是短命之物,身体中残存的力量逐渐消散,已经够久了。她出神地望着花灯,我还想再看一眼这个世界。
“夏天又要过去了呢,铃兰!”
山鬼从官道旁边的小树林里钻出来,身上沾满了泥污。他冒雨冲进路边的一间食肆,拉起苏怀:“跟我走!”
苏怀问他:“去哪里?”
山鬼顾不上回答,急急忙忙正要离开。一柄剑横在了他脖子上,他愣了一会儿,抬眼看过去,骂道:“臭狐狸,滚开!”
苏怀赶紧上前,按着红莲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山鬼不会伤我!”
红莲收了剑,对着苏怀:“我也去!”
山鬼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哼,蛟龙族的事情,你跟过来做什么?”
“下雨呢,在店里等我!”苏怀看看外面,蛟龙族的事情,不能把红莲也牵扯进去。
红莲情急之下,一把拉住苏怀,挡在他的跟前:“不行,你身上还有伤!”
苏怀笑道:“一点小伤罢了,再说万一有事,山鬼也会帮我!”
红莲将信将疑,看向山鬼,又很快转开头:“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能有什么用?”
“我是打不过你,那又怎样?”
山鬼冷笑了一声,狠狠将苏怀推开,走过去,正对着红莲:“有些人身上的伤,也不是我捅的!”
“山鬼!”苏怀急道:“上次的事情,我替他向你道歉还不成吗?”
“谁要你的道歉,你要是真有心,叫他亲自来!”
苏怀无奈,拉过红莲的手,红莲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苏怀放柔了声音:“听话,和萤留在这儿,好不好?”
红莲别开眼睛,不说话。
苏怀不禁笑道:“担心我做什么!”
这么温柔的苏怀,山鬼寒毛倒竖,恶心得不行:“再同狐狸磨蹭,耽误了正事,就全是他害的!”
“山鬼说话难听,你别生气!”苏怀道,小心翼翼松开手:“我走了,嗯?”
红莲失望地背过身去,一句话也不说。是啊,苏怀从来都是这样,哪里会听他的!
“红……”苏怀顿时慌了神,突然一股力道传来,他被山鬼拽着,强行拉出了店铺。
“喂,别拽……”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苏怀用力扯回胳膊:“山鬼,你干什么?”
山鬼皱了皱眉:“苏怀,该做什么,恐怕你已经忘记了吧!”
道上细雨绵绵,远山斜黛,苏怀回想起初春的时候。
从黄昏起,合水城便下起了雨,铁匠铺门前,他撑着伞,站在路边。
山鬼一抬头,看见了他,放下手中的活,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路过合水城,来见见你!”
“哈,倒是稀客啊!”山鬼走过去,把手里的大刀举到他眼前:“二钱银子!”
苏怀看着他,过了一会,才说:“你知道的,三流铁匠打出来的刀,我从来不用!”
“那你请回吧!”山鬼转过身去,正要关上屋门。
“等等!”苏怀道:“我有一事相求!”
山鬼为人正直,虽说自己有求于他,可红莲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苏怀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回去。
山鬼道:“站住!”
苏怀一手扶在门上,眼前朱红色的木门,恍惚间仿佛与茶楼的景象重叠了。
“你还活着!”
山鬼上前一步,堵在门口:“我当然活着,装傻也没用,你别想进去!”
真好,苏怀突然笑了起来,轻轻推开他:“也对,祸害遗千年!”
“苏怀,你什么意……等等,萤是王身边的人,能把她带出来,你又去过合水城了?”
“你见过她?”
“当然,我在那里待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还要回去吗?”
山鬼闻言,眼中一瞬间有了光彩:“是战争结束了?”随即又有些失落:“铺子没了,回去做什么?”
苏怀不说话,抬脚要走,山鬼道:“你叫我留意彭师的消息,我看见他了!”
苏怀一下顿住了,盯着山鬼:“在哪儿?”
“昨晚和你们分开之后,我去了永安镇,在一口枯井边碰到了他。他走得急,我一路跟过去,有好几次都差点被他发现!”
“然后呢?”
“他进到里巷深处,拐进一间小院里,我不敢再跟了,守在院外,一直守了大半夜都不见他出来。我怕再等下去天就要亮了,赶紧过来找你!”
苏怀拉过山鬼:“已经这时候了,他怕是早就不在了,你快点带我过去!”
山鬼说:“我去过客栈,你们已经走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那只臭狐狸又……!”
“废什么话!”苏怀打断山鬼,生气道:“叫谁臭狐狸,我都不敢招惹他!”
山鬼狠狠甩开他的手:“哼,还有你不敢的?”
秋雨淅沥,打湿了脚下的石砖,他们穿过狭窄的小巷,来到一处小院前。
院门上贴着春联,时间久远,已经褪去了几分颜色。
苏怀站着看了一会,伸手就要推门。山鬼赶紧拉住他:“喂,你就这么进去?”
苏怀一愣:“怎么,你怕他?”
山鬼干笑两声,松了手让到一边:“没……没有,你小心点,有事叫我!”
“没有就好!”苏怀反手一把扯住了他,拖进院子。
山鬼死死扒着院门,不肯再走。苏怀笑道:“放心吧,彭师不在这里!”
“我不信,你别想骗我!”
苏怀穿过小院:“我听说彭师个性张扬,从来不会隐藏力量,这里没有他的气息。”
“哼,听说?”山鬼将信将疑,这里的感觉确实与之前有些不同了。
苏怀推开紧闭的屋门,问他:“进去看看?”
山鬼说:“去就去,你先!”
屋子里很乱,瓷碗茶杯碎了一地,像是被洗劫过一般。
山鬼跟在苏怀后面,踢开半只青瓷茶壶:“他什么嗜好,喜欢砸东西,嗯?”
苏怀找了半天,从角落里捡到一小片帛书,被烧得面目全非。
山鬼道:“给我看看!”一下子抢了过去。
帛片发黄,应该是有些年头了,上面画着一个阵法,残缺不全,无法看出大概。
苏怀有些失望:“走吧,他不会回来了!”
山鬼一抬头,苏怀已经出了门,他将帛片随手一丢,赶紧跟了过去。
彭师离开前将屋子弄乱,掩盖自己留下的痕迹,古帛上面的阵法是什么?
苏怀坐在窗前,夜深了,他没有点灯。如果彭师已经不在这里,再找下去也是徒劳。
客栈很旧,外面偶尔有人走过,可以听到木板“咯吱咯吱”的声音。苏怀站起身来,他想好了,明天一早先回去找红莲。
只是彭师,他到底在追查什么?
算珠碰撞,食肆里,掌柜的又将账本翻了一页。
伙计靠在边上,不停地打着哈欠。掌柜食指敲了敲柜台,使给他一个眼色。
伙计极不情愿地起身,扯出一个笑来,他走到一张桌子边:“二位,小店打烊了!”
萤抬头看他,站起身来,颔首行了一礼。
好温柔的小妖,伙计急忙学着她的样子,躬身回礼。
雨已经停了,官道上面伸手不见五指,红莲耷拉着两只耳朵,一言不发。
萤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我们不离开,一直守在这儿,等到他们回来!”
红莲摇摇头:“已经这么久了,我想去找他们!”
萤望向前方,却什么都看不见,她低下头:“可是,出了镇子,该去哪里找呢?”
天还没亮全,山鬼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他披上外衣,骂骂咧咧走过去开门。
萤在树上系好带子,沿路留了记号。
大路边有一座破庙,她推开虚掩的木门。庙内蛛网缠绕,角落里躺着一只衣衫褴褛的小老鼠。
那孩子听见动静,想起来看一眼,手指动了动,却实在没什么力气。
萤急忙跑过去,红莲解开系在身后的包袱,翻找出一块面饼。
萤抱起小老鼠,将面饼喂到他嘴边。小老鼠气若游丝,无法进食。
红莲道:“饿了太久,他已经不行了!”
花灯闪烁着微小的光芒,面饼掉在地上,萤突然抱紧了怀中的孩子,流下泪来。
“对不起!”
遥远的故乡,在月圆之时,守在树下的狐妖竟睡着了。
夏天即将过去,萤颤抖着伸出手,天火零星地散落在山野间。
她抓住一点力量,小心翼翼藏在了这花灯之中。
那天以后,她便带着铃兰远走他乡,再也不曾回去过。
苏怀解下树上的布条,一眼认出是红莲衣服上的料子。
等下见到红莲,如果他还在生气,一定得好好认错才行!
心中打定了主意,苏怀拖着山鬼沿官道一路找过去。
“天不仁兮降乱离,
地不仁兮……”
歌声从花灯中流淌出来,红莲来不及阻止。
奄奄一息的孩子竟有了力气,他仰起头,伸手擦去萤脸上的泪痕:“姐姐,不要哭!”
多可爱的小老鼠,萤温柔地笑了。
一道剑光闪过,从孩子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她的眼前一片猩红。
红莲提着剑,萤抬起头来,眼中盛满了恐惧。
“住手!”长鞭裹挟着风声,花灯摔落在地上。
萤看了一眼刺穿身体的利剑,慢慢倒下。她已经无法再捡起花灯了,一滴泪水滑过眼角。
铃兰,你也很快就会枯萎吧,对不起!
红莲转过头来,手中的利剑滴着血,身形一晃,直冲山鬼而去。
山鬼没来得及救下萤,他跳上屋顶,想要抽身逃走。
红莲一道剑气斩断了他的退路,□□横扫而来,苏怀瞬间出现在背后,却被红莲闪身躲过。
红莲回手反击,山鬼挥鞭打过来,与苏怀一起。
红莲不敌他们联手,退回到破庙之中。
铁鞭缠住利剑,山鬼一脚将红莲踹到地上。红莲刚要起身,闪着寒光的枪尖就抵住了他的脖子。
山鬼收了铁鞭,问苏怀:“怎么处置他?”
红莲愣了一会,撑起上身就要起来。苏怀急忙后退,惊出一身冷汗,警告道:“别动!”
花灯被毁,充斥在破庙里的力量迅速消散。
红莲突然恢复了意识,看见山鬼拿着自己的剑,身边老鼠和萤的鲜血流了一地。
他张了张口,声音颤抖:“苏怀?”
山鬼一鞭甩过来,红莲抬起手臂挡了。铁鞭撕裂血肉,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山鬼恨恨道:“连女人和小孩都杀,狐狸,你完了!”
苏怀冷眼看着红莲:“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红莲低下头,看了一眼还抵在脖子处的枪尖,绝望到了极点。终于相信,是自己杀了萤。
官道上响起了驼铃声,外面有商队经过。如果被人发现,红莲怕是难以脱身。
苏怀移开钩镰枪,一把扯过红莲的胳膊,拖着他藏到神像的后面。
山鬼翻看老鼠和萤的尸体,伤口非常细小,不像是剑伤。
他有些吃惊,举起手里的剑。剑身狭长,隐隐泛着一层寒气,果然是锻刀大师匠无心所作。
苏怀蹲下身子,直视着红莲,红莲别开眼睛,一句话也不肯说。
苏怀伸手帮他擦掉了溅在脸上的血污,放柔了声音:“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红莲双目无神,歪着身子靠在神像上面:“你要什么解释?”
苏怀无奈地看着他,等了一会,扯过他的手臂。红莲下意识缩了一下,鞭伤很深,却没伤到筋骨。
驼铃声渐渐远去,商队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山鬼走进来:“怎么,还问不出来?”
他把剑抵住红莲的肩头,对苏怀道:“要不要我帮你?”
红莲面无表情,抬眼看向山鬼。
苏怀却是惊得脸色都变了,慌忙站起来,死死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山鬼收了剑,用力推开苏怀:“我吓吓他,倒是你,紧张什么?”
“不用你帮忙!”苏怀没好气地说道,从他手里把剑抢了回来。